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初春的早晨,天有點涼,細細的雨絲隨風飄灑下來,落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肩上,泛起一層雨霧。杜吳透過窗格,看見戴着斗笠的老管家進進出出,忙着安排一天的事情。琵琶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看見杜吳已經醒了,吐了一下舌頭,又溜了出去,不一會兒端了一盆水回來,過來伺候杜吳穿衣。
來大漢已經半年多了,穿衣也從以前的手忙腳亂到現在熟稔無比,不過自從琵琶開始伺候杜吳的飲食起居後,他就再也沒有自己穿過衣服,真是由儉入奢易啊。
剛理好了髮髻,老管家進來稟報說有個年輕人大清早就立在門前想見自己。杜吳詫異地看了琵琶一眼,他是大司馬府的先生,平素裡也沒有多少來往之人,事實上,杜吳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若非不得已,一般從來不會主動去結交別人,一來怕有心之人藉此攀附大司馬府,二來更擔心給自己惹來麻煩。謹小慎微成了他在大漢的立身之本。所以當他看到竹簡上的“高良薑”三個字時,心中的問號比別人還要多。不好讓別人以爲自己狂傲,也不想給人留下口實,在請老管家通報王獲獲得准許後,他才讓琵琶把來人請進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了過來,擡頭看時,一個瘦削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進的前來,長揖到地:“先生在上,請受弟子高良薑一拜。”
只見此人身材瘦弱,如麻桿一樣,一身粗布長袍,腳穿一雙方口麻鞋。頭上的髮髻一絲不苟,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不過戴了個黃木簪子,顯得有點寒酸。深眼眶、高鼻樑、尖下巴,兩道劍眉顯得整個人英氣勃發,只一眼,杜吳就覺得此人雖然貧寒,卻非池中之物。當下也就行禮道:“在下杜吳,不知公子找我何事?”
高良薑趕忙跪下:“請先生收我爲徒,弟子必會晨昏定省,侍奉先生左右。”
杜吳有些懵,不知這個叫高良薑的年輕人爲什麼要拜師。
“公子請起,在下乃是大司馬府的先生,從未在外開館教學,何來收徒之說?且不知公子想學之物是否爲在下擅長之物,所以萬不敢開口應承。望公子見諒。”
怎奈那青年人死活不起,只是伏在地上,拼命磕頭,看得琵琶有些不忍心,不禁拉了拉杜吳的衣袖。恰逢王獲從外面走了進來,杜吳一見如蒙大赦,趕緊拉了王獲的手詢問解決之道。王獲稽首道:“聽老管家說有一年輕人強要拜師,弟子特來瞧瞧。先生且寬坐,待弟子詢問一二再做定奪。”
當下王獲走到那跪着的年輕人面前問道:“你是何人,爲何要拜先生爲師?你可知這裡乃是大司馬府,住的都是貴人,倘若定你個衝撞攪擾之罪,你可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弟子不知,但弟子是誠心向學。前日元宵節在西市偶然聽到先生論道家三元,弟子受益匪淺,願牽馬墜蹬,伴先生左右,特奉上祖傳玉玦一枚,請先生收我爲徒。”說着從懷裡掏出來一個麻布包,雙手奉上。
老管家走上前來,將麻布包接過來,拿到王獲面前,一層一層打開,只見裡面有一塊碧綠的環形玉,只不過環並不是完整的,而是有一個缺口。杜吳第一次見玉玦,很是好奇。王獲雙手將玉玦獻與杜吳,解釋道:“玦者,決也。高郎君如此堅決,將如此重要的東西作爲束脩,想來決心已定。看來我要多一個師弟了。請先生納之。”說完竟然也向杜吳施了一禮。
杜吳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王獲此舉到底是什麼意圖,雖說有弟子是件好事,但是寄人籬下的生活,好像並不適合接納一個弟子。再說了,高良薑此人也是來歷可疑,自己只不過胡亂給琵琶她們講了道教的故事,當時西市人聲鼎沸,這個年輕人又是怎樣聽得真切,且一路跟隨找到大司馬府的呢?
高良薑見杜吳臉色陰晴不定,便不停地磕起頭來,腦袋磕在地面上砰砰作響,嚇得琵琶花容失色,杜吳的心腸沒有那麼硬,嘆了一口氣,說道:“既如此,那我就收你爲弟子,不過,我只傳授你道學一脈,其他學說一概不傳,你意如何?”
高良薑大喜過望,請杜吳坐下,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口稱夫子。杜吳等他忙活完,將那枚玉珏放回他的手裡,說道:“你今既已成爲我的弟子,那就遵守爲師的規矩。爲師不收束脩,所授知識能吸收多少,全靠個人自覺。倘若借爲師之名或大司馬府之名在外橫行霸道草菅人命,定將被逐出師門,你可記得?”
高良薑連連拜服,推脫了幾次玉玦不過,眼含熱淚揣進懷裡,又行了幾個大禮。杜吳當天便考校了他的文字和文章,原來高良薑也曾是儒生出身,只是家境貧寒,沒有機會做官,又不肯卑躬屈膝,日子也便越過越淒涼。聽到這裡,杜吳也是心中有了幾分佩服之氣。雖說自己一直仰王莽的鼻息,但是骨子裡還是想要自由和自立,只是初到大漢,離開了大司馬府的庇護,也許一天都活不下去。每被腰斬的噩夢驚醒一次,離開大司馬府的心氣就減弱一分,到如今,真成了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了。
信鄉侯劉佟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自武帝朝推恩令起,他這個信鄉侯的封地已然沒有多少了。在曾祖父剛被任命爲信鄉侯的時候,他父親還是個襁褓中的孩子,七十年過去了,如今他也已經到了而立之年。算上受封次,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長安,也是第一次在長安待了那麼久,並且見到了大漢的常青樹太皇太后。一脈相承的酒色財氣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但是並沒有影響他的思維能力。聽到太皇太后召見的時候,就明白自己要面對什麼問題了。
“愛卿平身吧。”王政君從內室走出來,坐在榻上,語氣和藹地說道。
“我與你的曾祖劉豹相熟,他剛被封爲信鄉侯的時候還來東宮辭別先帝,當初我們都還年輕,朕還給你的曾祖父斟過酒呢!一晃七十年了,真是歲月如流啊。”
“臣代曾祖謝太皇太后的恩情。”劉佟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再次跪下叩了個頭。
“起來起來,怎麼說着又跪下了呢?朕今天找你來,一是敘敘舊,再就是想問問你,最近朕正爲陛下選後的事大爲頭疼,想聽聽你的意見。”
劉佟何等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要害。雖說老太太已經歷經三朝,可終究還是個女人,有很多事情看不清楚,這纔來找我這個不相干的人來問意見。
“回稟太皇太后,臣乃外臣,且已在封國就任,位卑職低,妄談國事,恐於禮不合。”
“愛卿之言謬矣。卿姓劉,又是世襲先帝所封信鄉侯,何來外臣之說?朕今日就想聽聽你的想法,無論說什麼,朕都赦你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