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入秋後的天空總是黑得更早一些。自今天之後,太陽開始南移至南迴歸線,北方將會開始晝短夜長,一直到冬至爲止,這是杜吳中學地理學到的知識點,大漢自皇帝到庶民奴隸都不懂這個,但是並不妨礙他們準備秋收冬藏。
菜伯趕着馬車載着杜吳離開了孔光的府邸,馬車鈴聲陣陣,馬蹄聲噠噠地響徹在清幽的石板路上,月光灑下來,照在隊伍最前面王不留行的長槍上,竟映射出一點寒光。
孔光是杜吳拜訪的第二家。自從兩年前杜吳就任司徒長史以來,每逢節日,杜吳都會去拜訪相熟的三公九卿,比如王莽、孔光、劉歆等,也不送過於貴重的禮品,就幾樣美食而已,這讓他反而贏得了不少高官的好感,畢竟長安食神的名頭可不是浪得虛名的。今晚杜吳只送了王莽和孔光兩家一些自己製作的月餅,便帶着王不留行幾人打道回府。
祭月節也是皇帝舉行秋祀的良辰吉日。往年都是酉時由皇帝率領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去上林苑進行秋祀,自打居攝元年王莽攝政之後,這個權利就變成王莽的了。
昨晚琵琶叮囑自己一定要把紫蘇帶來家裡過節,於是杜吳趁着王莽還在上林苑秋祀的空檔,挑了這個時間點過去拜訪王莽,順便把紫蘇也接了出來。
紫蘇最近天天被關在家裡學習皇太子妃的禮儀,早就悶壞了。此時此刻也是盼了很久,她心裡很清楚,這是自己在外面過的最後一個祭月節了,過了八月,她就要嫁給那個只有四歲的皇太子,像自己的姑姑一樣,永遠鎖在宮中了。
馬車經過坊市的時候,杜吳叮囑了王不留行幾句,王不留行便縱馬向北飛奔而去。餘下三人自動調整了陣型,成品字形將杜吳的馬車圍在中間向家裡駛去。
王不留行四人本來隸屬於北軍,又都在當年跟隨杜吳賑災青州時遇險活下來的十三人之中,兩年的朝夕相處,讓他們對杜吳產生了深深的拜服感。杜吳也有意在軍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兩下里一拍即合,幾人便越走越近。王不留行是青州人,自幼習得好武藝,使一柄兩米長槍,快趕上馬槊的長度了,王不留行手持重達二十斤的長槍,胯下黃驃馬,揮舞起來虎虎生風,十幾人等閒近不得身。杜吳見他武藝高強,便刻意教他一點兵法,王不留行大喜過望,雖說識字不多,卻極其聰慧,從此更唯杜吳馬首是瞻了。
另外三人分別是馬留、馬辛兄弟和黃大戟。馬氏兄弟本是長安城有名的富戶,真正的良家子,祖上曾經攀附過舞陽侯樊噲。在那個兔死狗烹的年代,樊噲得以善終,這也使得馬氏先祖慢慢積累了一些人脈,等到了馬氏兄弟這一代,家裡已經極其富裕,還出過幾個小官,後來家人買了關係,送他們進了北軍,也算真正吃上皇糧了。
馬留和馬辛雖爲親兄弟,性子卻截然相反。哥哥馬留爲人陰險多疑,卻有一副好口才,只是他說話過於直白,北軍裡沒有被他懟過的人,估計也就只有杜吳了。他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也怕有人暗地裡取他性命,便請高人用精鋼打造了一架留侯弩,配弩箭五十支,片刻不離身。
反觀馬辛,爲人極其豁達,也頗慷慨。見路邊有賣兒賣女的窮人,也會施捨幾十幾百的銅錢,時間久了,長安城裡有人給他起了個“馬善人”的外號。馬辛做事比較規矩,佩戴的也是大漢的制式武器環首刀,只是他從小喜好射箭,花費了許多銀錢請人打造了一張三石的黃金弓,一直練了五年纔將弓拉開。不過自此之後,他的弓馬技術愈加嫺熟。當時的執金吾招他進營的時候,可是在衆將士面前足足誇了三天。
至於黃大戟,那是個真正的粗人。他力大無窮,蕩一柄丈餘長戟,真是人如其名。杜吳上任後,馬辛和黃大戟一來相熟,二來是敬重杜吳的義氣,自願爲他所驅使。而馬留當初因爲得罪了執金吾,差點被陷害,還是剛上任的杜吳找了關係幫他開脫,這才死心塌地地跟着杜吳。
今日正好是祭月節,四人幾天前就商量好了下值之後去鎮北將軍家裡過節。爲此提前兩天差家人給杜吳送去了不少禮品,只爲在今晚嚐嚐杜吳說的美味蟹膏。
杜吳到家的時候,看見門口停了兩輛馬車。看了一下車上的旗子,不禁笑了起來:敢情匡咸和林蘭已經來了。
紫蘇跳下車,跪在地上摟着壯碩的大黃嗚嗚地哭,看的人心裡酸酸的。大黃也很久沒見紫蘇了,伸出舌頭舔舐紫蘇臉上的眼淚。當初在大司馬府裡,除了杜吳,它就跟紫蘇的關係最親,此刻竟將前爪伸出來探在紫蘇的肩膀上,像是在安慰她一般。琵琶跑出來,陪着哭了一會兒,拉着紫蘇便去了後院。高良薑也從院子裡出來迎接杜吳,菜伯將馬留等人的繮繩接過來,牽馬去了馬棚。
杜吳剛進小院,就看見匡咸和林蘭迎了出來。匡鹹是九卿之首,曾經是杜吳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兩人自一首《廬州月》後關係親密了很多,至於林蘭,早在青州賑災的時候就結下了生死情誼,因此兩人每次來杜府從來不客氣,這不,還把自己的家眷也帶來了。
杜二自下午就開始在杜府忙活了。家主是長安食神,對吃的極爲講究,而且經常會有一些新奇的菜品研製出來。杜吳搬過來之後,杜二就經常來府上做飯,爲此清風樓又招了一個新廚師,而杜二每天只做十道菜,俗話說物以稀爲貴,杜二的做派儼然名廚一般,於是聲名更盛起來。
今天的食材非常豐富,除了一道菜需要杜吳親自把關之外,所有的菜式都是杜二自己動手做的,這讓他有了非常強的滿足感。爲長安食神準備祭月宴,試問整個大漢國能有幾人?想到這裡,杜二就又掀開鍋蓋,看看那螃蟹紅了沒有。
按照大漢的風俗,杜吳拜月結束後,晚宴正式開始。
正廳裡除了杜吳之外,匡鹹作爲在場官職最高、年齡最大的尊者自然坐了北席,林蘭對面坐了,王獲、高良薑以及剛被王不留行接來的陳勳依次坐了,杜吳才西向坐了下來,端起一卮酒,開口道:“月明星稀,秋收冬藏。今日是祭月佳節,諸位共飲一卮,共賀佳節!”
衆人點頭,舉起卮一飲而盡。
待高良薑和菜伯站起身給在場的人添了酒,杜吳又舉起卮來:“你我能在此暢飲過節,全賴皇太子洪福和宰衡庇佑,來,諸位再飲一卮,敬皇太子,敬宰衡!”
衆人再次一飲而盡,杜吳側頭的時候看見王獲的臉色有些陰沉,看起來頗爲不滿。
待第三卮酒端起來的時候,杜吳看了一眼陳勳,頓了一下才說道:“每逢佳節倍思親,今日良辰美景,可惜逝去的人無法看到了。僅以此卮,敬關內侯陳公!”匡鹹嘆了口氣,學杜吳將酒灑在地上,陳勳伏在地上,肩膀抽搐了幾下,被高良薑攙了起來。
不同於正廳裡的嚴肅氛圍,小院子裡的亭子下,琵琶陪着紫蘇和匡鹹之妻以及林蘭的小妾正吃得不亦樂乎。除了螃蟹還沒上桌之外,其他的菜都上全了。林蘭的小女兒纔剛滿四歲,跪坐在位子上極爲安靜,只是她的母親面對匡鹹妻子時明顯放不開,竟忽視了小姑娘死死盯着桂花糕的眼神,還是琵琶心細,欠身夾了兩塊放在碟子裡,送到小姑娘面前,慌得林小娘連連欠身道謝。匡夫人看見笑了起來:“今日在杜長史府上,我們都是客人,沒有高低之分,林小娘不要如此拘謹,權當在自己家裡一般,快給孩子夾點葷菜吃。我家夫君曾經說,林司農可是廉潔得很,以他的俸祿,孩子恐怕吃不到這麼好吃的葷菜吧?”
紫蘇嘴裡塞着半隻雞腿,含含糊糊地說道:“莫說林司農錢少,就是錢多如我們家,也不是經常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你看那個胖子,天天往夫子家跑,就是爲了偷師學藝呢!”
杜二正端了螃蟹上來,聽見紫蘇的話,趕忙辯解道:“小的可是拜了先生爲師的啊,再說了,小娘子每次來不都是小的帶了蜜餞果子來伺候的,小娘子可莫要毀我名聲啊!”
紫蘇呸了一聲:“你哪來的什麼名聲,上回給我剝的核桃,我吃着那麼少,你是不是偷吃了,快快招來!”
杜二都快哭了:“啊呀我的小娘子啊,您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偷吃您的東西啊,不信我可以發誓,要是我偷吃了小娘子的東西,就讓大黃咬我!”說着還豎起了三根手指頭,對着月亮發起誓來,紫蘇嘿嘿一笑,指着杜二叫了一聲大黃,大黃心領神會,蹭的一下從桌子底下竄出來,衝着杜二就飛奔而去,杜二媽呀大叫一聲,撒腿就往外跑,大家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最外邊的院子裡,王不留行四人正圍在一個石桌上盯着螃蟹看了又看,誰也不敢先動手。石桌上已經堆滿了酒菜,四人已經喝了一會兒,正要準備撕開綁螃蟹腿的繩子時,杜二肥胖的身子從內院閃了出來,後面一條大黃狗汪汪地作勢撲他,杜二慌不擇路,一下子碰到了石桌的一角,那螃蟹掉在地上,被杜二一腳踩過去,蟹黃流了一地,大黃聞到了美味,也不再追趕杜二,湊上去開始咯嘣咯嘣地吃螃蟹殼。馬留盯着看了一會兒,一拍大腿:“原來這醜東西吃的是裡面的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