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丹每天晚上睡覺前還是會給安安打個電話, 可能是最近習慣了。
這天,電話打了幾次沒人接,家裡電話也沒人接。
賀丹隱隱覺得不太對。
安安除了上班, 出來吃飯逛街也是和自己在一起, 沒理由這麼晚了不在家啊。
她想了想, 還是有些擔心, 沒辦法, 只好打電話給賀鴻軒。
把安安和聶以舟之間的事兒簡單的說了,賀丹猶豫着問,“她最近看着還好啊, 不會…想不開吧?”
“那沒準兒,很多因爲抑鬱症自殺的人, 別人都沒看出來他有問題。得了, 我陪你過去看看吧。”
兩個人趕到的時候, 從樓下看屋裡的燈黑着。敲了很久的門,安安沒出來, 對面屋子的門倒是被他們敲開了。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倚着門問,“你們找誰啊?”
賀丹指了指安安家,“陳安安。”
那小姑娘側着頭想了想,“應該在家,今天下午我在陽臺上晾衣服, 好像看見她在陽臺晃了一圈。後來也沒聽見有開門聲, 應該沒出去。”
她停了停又說, “你們是她朋友啊?那你們可要注意她一下了。我看她最近可是不太好。我們兩家陽臺不是挨着嗎, 半夜總聽見她在家裡哭, 有時候一哭就是半宿。”
“我媽說有次買菜碰到她,她也恍恍惚惚的, 有時候給了錢,菜都忘了拿就走。”
賀丹有些疑惑,“是嗎,我看她最近還行呢”
“行什麼啊,以前她遇到我總是開玩笑,昨天我回來碰到她,她遊魂兒似的飄過去,壓根就沒看見我。”
小姑娘最後悠悠的說,“唉,你說本來多浪漫的忘年戀,兩個好的不得了,怎麼就整成了生死戀了呢?真可憐。”
賀鴻軒靜靜聽她說完,轉頭看賀丹,“可能出事了,我們得想辦法進去。”他又看着那個小姑娘,“你們兩家陽臺挨着?”
“是啊。”
賀鴻軒點頭,“我從你家陽臺翻過去行嗎?”看小姑娘有點猶豫,又說,“要不,我身份證給你看看?人命關天,我得快點過去。”
盯着他看了好幾秒鐘,小姑娘點頭,領着他們兩個直奔陽臺。兩個陽臺中間就一道不到兩米的欄杆隔着。賀鴻軒雙手抓住欄杆,兩步就爬到上面,翻過欄杆輕鬆跳到了安安家陽臺。
小姑娘吹了聲口哨,“帥哥身手挺帥啊,回頭留個電話唄。”賀丹翻白眼,顧不上理她,只是催着賀鴻軒,“哥你趕緊進去看看吧。”
臥室的牀上,女孩一襲藍裙,安靜的躺着,無聲無息。
賀鴻軒衝過去翻了翻她的眼皮,又摸了摸頸部,彎腰把她打橫抱起,一邊往門口跑一邊喊賀丹趕緊出來,下樓,送醫院。
賀丹看見賀鴻軒抱着安安出來,就有些懵了,“哥,…她…”賀鴻軒一邊大步往樓下跑一邊說,“估計吃了安眠藥,別怕,還有救。”
安安只覺得自己昏昏沉沉間有人把什麼東西塞進嘴裡,然後胃裡很難受,吐得翻天覆地的,最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是一片亮晃晃的白。
安安呆呆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有人走過來,搖晃着她,說着什麼。她不看,不聽,也不說,只任她搖晃着。
這個世界,和我沒關係,我不過,是個一肚子碎片的破布娃娃。
又有人走過來,站在一邊看着她,擋住了她投向天花板的視線。安安於是閉上眼睛。
她睡了醒,醒了睡,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醒來的時候,屋子裡是一片黑暗。月光靜靜的灑在被子上,形成點點的光斑,安安看着,眼淚終於流下來。
以舟,怎麼,還是沒有你?
爲什麼,到哪裡都找不到你?
我要怎麼辦呢,怎麼辦,才能再看見你,抱着你?
要怎麼辦,才能再說,愛你?
旁邊伸過來一隻大手,手裡拿着紙巾。安安閉上眼,沒有動。然後有人拿了紙巾輕輕擦她的眼角。
抹去她淚水的,再也不是那個修長細白的手指。
於是,她的眼淚更洶涌的落下。
終於忍不住,捂住臉,蜷成了一團,哭出聲來。
哭聲中,夾雜着一個人的名字,“以舟。”
她說,“以舟,回來。”
直哭的透不過氣,然後昏昏睡去。
早晨賀丹來接班的時候,看見賀鴻軒坐在牀邊,安安靠坐在牀頭上,臉上淚痕未乾,目光投向窗外。
看見賀丹,賀鴻軒笑笑,站起身,“陳安安,剛剛和你說的你考慮一下吧,我等會兒再來。”說着轉身走了。
安安還是看着窗外,沒有說話。
賀丹在一邊坐下,絮絮的說着什麼,大約是勸她,安安只是靜靜的坐着。
那個男人,今天早上在她醒來以後,和她說了幾句話。
句句直擊心臟,讓人痛不欲生。
他說,“陳安安,你死了,也見不到你的愛人,這個你我都清楚,否則,我也犯不着攔着你。”
他說,“陳安安,愛一個人,不只是得到他,更是成全他。你好好的活着,就是成全他。”
他說,“你的愛人,一定希望你能有快樂的人生,你確實努力了,但你需要幫助,我可以幫你。”
他每說一句話,她的眼淚就流下更多,他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紙巾輕輕擦她的臉。
最後,他讓她考慮一下。
安安閉了閉眼睛,耳邊響起聶以舟溫柔的聲音,“我很擔心你,安安。雖然,我的安安從來就是個樂觀豁達的姑娘,但我總怕因爲我讓她傷心。如果那樣,無論我在哪裡,都會覺得很不安。”
她的眼淚又落下,靜靜的,順着臉頰落到被子上。
“我希望的是,隨着時光的流逝,我們共度的日子,成爲你的一段美好回憶,珍藏在你心裡某個角落。偶爾想起時,是溫暖和快樂,不是疼痛。”
“安安,如果這樣,我也會很快樂。”
安安捂着嘴,彎下腰。
以舟,原諒我的軟弱吧,我愛你,可我做了會讓你難過的事兒。你如果知道自己的離開會讓我活不下去,又要自責了吧?
你說了那麼多對不起,這一次,換我說,對不起,以舟。
我再努力一次吧,試一試,像你希望的那樣,活的陽光燦爛。
那樣,你會快樂,是嗎?
賀鴻軒對安安說,她內心積累的感情太多,從前,沒有表達過,而聶以舟離開以後,她無從表達,這對她造成了太大的心裡壓力。
情鬱於中,不能發之於外,就形成了心病。
所以他建議安安寫日記,或者,寫信,宣泄一下自己的感情。
當然,也包括和心理醫生,比如他,溝通。
安安想起,聶以舟有個郵箱,是她高一時候幫他申請的。當時她還霸道的把密碼設爲了“nyzcaaforever”(聶以舟陳安安永遠)。她笑了,似乎看到聶以舟那無可奈何又含着寵溺的笑容。
於是,從出院的第一天,安安就開始往那個郵箱寫信。
第一封信,她寫了這樣一段話:
“以舟,你離開後,我不太好。對不起,沒能像你希望的那樣快樂的生活,我努力了的,真的。可是,我很想你。特別特別想你。以舟,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很愛,比任何人都愛你。我最遺憾的是,沒有做你的女人。”
“怎麼辦,以舟,這個遺憾,只能伴我走完一生了。都是你不好,讓我這麼難過。”
郵件發出的瞬間,安安閉上眼睛,眼淚落到鍵盤上。但她的內心,卻奇蹟般的感到一絲輕鬆。
以舟,那麼那麼多話,我終於,可以對你說了。
開始的那段時間,彷彿終於找到一種向他傾訴的途徑,安安不停的往聶以舟的郵箱寫郵件,有時甚至一天就寫了十幾封。
有些郵件其實只有一句話“以舟,我想你。”
她不過想告訴他,她想他,想得快受不了了。
隨着她一封封郵件的發出,安安的心,漸漸從窒息般的疼痛中獲得一些緩解。
賀鴻軒說要幫助安安,他說,“你現在的情況,是抑鬱症,和其他病,比如胃炎,一樣,需要治療。”
因爲安安不想去他的診所,總覺得看心理醫生這回事,有點不習慣。最後賀鴻軒笑着說,“那行,你要是相信我,就去我家吧。”
安安其實覺得去他家也不太好,但是他這麼說,她又不好意思說出來,要不然,就好像真的不信任人家一樣。
賀鴻軒一個人住,是一套一樓帶花園的房子。安安去的時候是下午,初秋的陽光明亮動人,賀鴻軒就坐在花園的葡萄架下,手裡端着一杯茶,腳邊趴着一條哈士奇。
一人一狗都是姿態舒展,意態安然。
安安從院門外探進頭去,他看見,笑得很開朗,對她招手,“直接進來。”
在這個院子裡,安安喝着他泡的茶,慢慢給他講述她和聶以舟的故事。
她講自己十四歲的時候那段黑暗的日子裡他給的帶着茶香的溫暖的懷抱,也講與他牽着手散步,一起看星星,他吹口琴她唱着歌的溫馨快樂。
她講他的初戀出現的時候自己的傷心與他指尖的溫柔,也講他生病後那天塌地陷的絕望與瀘沽湖那段短暫的潛藏着心酸與恐懼的幸福時光。
她有時候微笑着,很甜蜜的樣子,也有時候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她聲嘶力竭的問,“他這麼好,怎麼會走的這麼早,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啊?”
賀鴻軒也不說話,只是專注的聽着,等她哭完,靜靜的遞給她一張紙巾。
天快黑了的時候,她的故事也講完了。等她平靜下來,賀鴻軒站起來,“走吧,送你回去。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安安十七年前曾經去過。她站在大門口,看着修飾一新的兩棟小樓,已經沒有了當年孤兒院的影子。
那年,她就是從這裡跟着聶以舟回了家,然後走進了彼此的生命中。
她側過頭,微微眯着眼睛,彷彿看到那個年輕的聶以舟溫柔的看着她,眼神憐惜。
他喂她吃葡萄,然後仔細的擦去她脣邊的汁水。
他一個人從這裡出去,沿着河邊走,背影落寞孤單,她悄悄跟在後面。
以舟,如果,那一年的你,遇到了這一年的我,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