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公司安排了歡迎晚宴,因爲江允庭是銷售總監,主管的就是他們銷售部, 這個晚宴, 銷售部的同事自然都要出席。
安安其實不太想去, 今天上午開完會, 她的心情一直是亂七八糟的。江允庭眼中的神情, 以及他幫她擋住熱水的那個瞬間,都不停在她眼前回放。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彷彿聞到了熟悉的綠茶香味,那個記憶中, 只屬於他的味道。
祁宇通知了晚宴的安排, 並且強調了不能請假以後, 安安就躲在樓道轉角給賀鴻軒打電話。
“鴻軒,晚上公司要安排晚宴, 給新來的銷售總監接風,所以今天下班不用接我了。”
“嗯,好。”他應着,隔了下,又說, “安安, 今天, 你還好嗎?”
安安頓了頓, “不太好。不過, 你不是說了嗎,會好起來的。”
他在那邊笑了, “好姑娘,晚宴後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就行。”
“你不用喝酒嗎?”他問
安安想了想,微微笑了,“也許要少喝一點,算了,還是你來接我吧。”
掛斷電話,安安轉過身,準備回辦公室。
卻看到江允庭站在自己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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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道里的燈光有着淡淡的橙色,他的臉色卻有些蒼白,連脣色都淺淺淡淡的。
見她看着自己,江允庭點點頭,清淺的對安安微笑了一下,然後走過來,與她擦肩而過。
安安似乎在他眼裡看到一種很深很深的憂傷。
儘管只是一閃而過,他就迅速的掩飾了過去,但是安安確信,她看到了。
而且,奇異的,她竟然覺得,他這種憂傷與自己有關。
然後安安察覺了自己這種想法,愣了一下,笑着搖頭。
明明是今天剛認識的人,人家的快樂還是憂傷,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聚餐的地點是本市一家高檔會所。部門裡面二十多個人,去掉有幾個出差的,還有幾個人剛好約了客戶,只剩下十一二個,於是,就只定了一個大包間。
安安是和兩個同事一起打車過去的。
不是沒開車,車,就停在地下停車場。
只不過,她有很多東西,是專屬於他一個人的,別人不能碰,誰也不能。
說到這一點,她挺感激賀鴻軒,賀鴻軒似乎從來都知道她在想什麼,而且,他也不去介意這些。
由着她在心裡,滿滿的裝着另一個男人。
路上有點堵,她們三個到了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入席了。
江震庭坐在主位,江允庭坐在他的左側,祁宇坐在他的右側。桌子上還剩下三個空位置,其中一個,就是江允庭左側的座位。
也許是因爲大家暗地裡都在猜測江允庭的到來是否意在江震庭,所以大家都和他保持了一點不明顯的若有若無的疏離。
不會太遠,也不會太近。
其實這也不怪這些同事,豪門內部爭鬥,勝負未分之時,誰先表示出自己的態度,誰就有可能是炮灰。
這個道理,久在職場的人,又有誰不懂呢?
那兩個女同事一進入包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了另外兩個空座位,於是,江允庭身側的位置就成了唯一的空位置。
安安只好垂下頭,默默的走到他的旁邊坐下。
心裡默默的說,好吧,兩個沒義氣的丫頭,我低估了你們的敏銳性。
菜是行政那邊預先點好的,他們人到齊了就開始上菜了。先上的是六盤涼菜。江震庭提了第一杯酒,說了一些場面話,大家碰了杯就開始夾菜。
安安也沒有注意都是些什麼菜,這種場合,吃飯也根本不是重點。於是她只是隨着別人拿起筷子,別人夾什麼菜,她也夾什麼菜。
她的筷子伸向其中一盤涼菜的時候,冷不防有一雙筷子從旁邊伸過來,不動聲色的擋住了她的筷子。
安安正吃驚,卻見江允庭微微向她靠近了一點,眼睛沒有看她,只是用輕的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這個菜裡面放了芥末,可能會有點辣。”
芥末?他說芥末?
安安的眼睛迅速瞪大,直直的看着他,周圍的所有人,所有聲音,都迅速模糊了,她看不見,也聽不到。
模糊的光影中,耳邊只有他那句話,“這個菜裡面放了芥末”
她不怕辣,但是,就有這麼巧,她芥末過敏。
而這,從來就只有一個人知道。
安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離開包間的。
她低着頭,貼着牆根走,越走越快,最後幾乎跑了起來。牆的盡頭有一個小小的陽臺。她推開門出去,迅速躲進了陽臺的陰影裡。
然後,腿就軟了,呼吸也開始費勁兒,她順着牆角蹲下去,緊緊環抱住了自己,把臉埋在自己腿上,一會兒,傳出很輕微的、壓抑的哭聲。
安安不知道,有個人,就站在轉角那裡,聽着她破碎的聲音,仰起頭靠在牆上,眼圈也漸漸紅了。
這樣的一頓飯,無非是虛假的笑容,虛假的熱情,觥籌交錯間,講究的是個過場,安安勉強撐着才把這個過場走了下來,心裡是從沒有過的疲憊和厭倦。
側過頭看了看江允庭,似乎他的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疲憊。
自從他說了那句話,他們整個晚上沒有再說話,令安安覺得奇怪的是,她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的注意着他。
彷彿有什麼東西,靜悄悄的流淌在她心裡,淡淡的,卻帶着改變一切的力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賀鴻軒的電話就適時的打了進來。安安看了看手機,站起身出去接電話。
江允庭凝視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後。他慢慢的垂下了睫毛,遮住了眼裡所有的情緒。
只有放在膝蓋上的手,漸漸握成了拳。
本來有些微紅的臉色也一點點蒼白起來。
他沉浸在自己的心情裡,不知道,旁邊的一雙眼睛,把他的情緒盡收眼底。
那雙眼睛先是疑惑的眨了眨,然後便帶上了一些玩味的笑意。
賀鴻軒在電話裡說,他已經到了,在樓下,讓她結束了直接下樓就可以了。安安回到包間,正好散席,她拿了自己的包就準備走。
轉身的時候,聽到樑夢瑤說,“江總監,我今天也喝了酒,你方便送我回去嗎?”然後,江允庭淡淡的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安安搖頭,好吧,看來樑小姐終於轉移目標了。
江允庭跟在她後面下了樓,看着女孩子走向路邊停着的一輛紅色路虎。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倚着車站着,有些距離,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見當他看到她的時候,那一片陽光一樣的笑容。
他看着女孩上了車,看着男人探過身幫她繫上安全帶,看着她的目光淡淡掃過自己,停留了一秒鐘,然後,車子啓動,離開。
江允庭把手插進褲子口袋裡,緩緩低下頭。
酒店門口閃爍的燈光把他的身影勾勒的有些不可言說的孤單和寂寥。
很久,他才慢慢笑了。
嘴角,卻泛起淡淡的苦澀。
安安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下再次見到那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
那天,是賀丹的生日,她在一個KTV辦生日party。
請的人有點多,包括了同學中關係好的,同事中關係近的,追求者中關係不錯的,以及男友張蔚、閨蜜安安、堂哥賀鴻軒。
一羣認識不認識的人很快就熟了,大家唱着歌,喝着啤酒,划着拳,玩的挺嗨。賀鴻軒似乎成了男孩子們的偶像,好幾個男孩爲了耍帥,纏着賀鴻軒要和他學調酒。
還別說,賀鴻軒調酒的樣子,確實很帥。
安安曾經逗他說是不是爲了泡妞才學的調酒,賀鴻軒笑得陽光燦爛,說就這點隱私都被你發現了,你說你不對我負責行嗎?
包廂裡面呆久了,安安覺得有點悶,就想出來透透氣。
這個KTV他們來過幾次,安安知道拐角那裡就有個落地窗,她就向拐角走去。
剛剛走到那裡,正要轉進去,就聽到一男一女在那邊吵架。
確切的說,是女的在罵男的。
她的聲音有些尖銳,不難聽出聲音裡的冰冷,“謝南星,我說過幾次了,讓你別來找我了。我和你沒戲了,沒戲你懂嗎?”
男人的聲音很低,如果忽略掉聲音裡的痛苦,其實他的聲音很好聽,“小昀,可是,我愛你。”
女人的聲音降下來一點,卻還是冷冰冰的,“愛?你愛我?”她似乎輕輕笑了,“你拿什麼愛我?”
“我的全部,我用我的全部愛你”
安安覺得偷聽別人說話不太好,她轉身要走,無意之間,擡頭看見天花板上拼接成某種花型的鏡子。
鏡子折射的光線裡,有兩張自己的臉,穿着不同的衣服。
安安呆住,然後突然就明白了,爲什麼那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原來,有點像自己的聲音。
雖然語氣不一樣,但聲音確實像。
女人的笑聲越發大了,笑了很久,才說,“我該說你幼稚還是傻啊,你有什麼啊,就用你的全部?”
“小昀,我們都有工作,有能力靠自己的努力攢錢,買房子,結婚生子。我已經在努力了,我除了在翻譯社工作,還在自己接翻譯的活兒,我們很快就可以有自己的一切……”
女人打斷了他,“懶得和你說了,告訴你,我,是一定要找個有錢人的。我不愛你,也不會愛你,你走吧。”
然後女人走出來,男人在後面似乎想拉她的手,但是她回頭看他,眼神滿是鄙夷和不屑,於是男人的臉白了,手也慢慢的垂了下去。
安安看着男人,有些難過。
愛有的時候,果然能夠讓人變得更卑微。
就像張愛玲說的,見到他,就低到塵埃裡,但是能不能在塵埃裡開出花來,卻是未必。
女人看見了安安的臉,愣了,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臉。
安安走過去,站在她面前,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她說,“你看,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小時候,知道我有個姐姐,叫陳平平,她走丟了。”
“我懷疑,你就是陳平平。”
那個女人看着安安,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然後笑了,“小姐,你認錯人了。長得像又怎麼了?我不叫什麼陳平平,我叫劉昀,我也沒有什麼妹妹。”
說着,她繞過安安,挺直了背,大步向外走去,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空曠而遙遠。
安安還是呆呆的站在那裡,她不明白,怎麼可能會不是呢?她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啊?
那個男的也還站在那裡,清清瘦瘦的一個人,說不上多好看,但是很乾淨,眼神清澈。
他看着安安,看了很久才說,“長得真的很像”
安安像是突然驚醒,她急切的拉住男人的袖子,“你認識她是不是?她真的不叫陳平平嗎?”
男的點點頭,“對。不過,她這個名字,也是她十二歲的時候養父給取的,至於她以前叫什麼,我也不知道。”
安安不知道男人是什麼時候走的,她只記得他告訴自己,劉昀小時候在孤兒院,12歲的時候被後來的養父領養,直到三年前養父去世。
在那之前,她好像還被其他人家領養過。但是那家人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她送回去了。
而最早她是怎麼去的孤兒院,她自己也不記得了,至於名字,更是不知道了。
安安越發覺得,她就是自己的姐姐陳平平,於是,她好說歹說,和這個男人要了她的電話號碼。
如果,這世界上自己還有一個親人,至少,活的沒有那麼孤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