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信彥來的時候,恰好秦天正坐在牀邊陪着大太太說笑。
大太太擡起頭向着兒子招手,示意他坐過去。
莊信彥淡淡地看了秦天一眼,走過去,坐在母親的身邊,正好面對着秦天。本來歡快輕鬆的氣氛因爲他的到來頓時冷寂了幾分。
莊信彥那冷淡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秦天身上繞過,讓秦天覺得有些不自在,秦天找了個藉口正準備退下去,誰知,大太太拉住她的手,笑着說:“先不要走,我腿痠得很,幫我捶捶腿。”
秦天沒有辦法,只好在牀沿上坐下,一下一下地幫大太太捶腿。
她擡起頭,剛好看到莊信彥握住太太的手,用一種很關心的目光看着太太,目光中流露出來的意思連秦天都能看明白,他像是在問:“還好嗎?”
母子連心,太太顯然也明白了,她看着他,微笑着拍着他的手,一邊點頭,一邊柔聲道;“娘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莊信彥的神色緩和下來,像是明白了母親的意思。
母子間的脈脈溫情,讓一旁的秦天羨慕不已。莊信彥雖然對外人冷漠無情,但是對母親卻是着實關心看重的。
“秦天,一直沒聽你說起過你的家人,聽說你是在逃難的途中上了人牙子的車的?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呢?”大太太回過頭,忽然問出這個問題。
秦天心中咯噔一聲,擡頭看向大太太,見她依然是一臉溫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而旁邊的莊信彥依然是那副淡漠的面孔
或許只是隨便問問?秦天的心情慢慢放鬆下來。
秦天垂下眼,一邊給太太捶腿,一邊緩緩地說:“我是柳樹村的,因爲我們村口小河旁種着一排柳樹而得名……”
柳樹村是小梅母親的家鄉,隔着小梅的家鄉有幾百裡遠,小梅曾經和她提起過。
“我爹年輕的時候念過幾本書,是個童生,後來因爲幾次過不了院試,乾脆放棄了科考,一心務農,家裡有幾畝薄田,我們一家三口勉強也能度日。可是後來,一場瘟疫,我爹和我娘都死了……”
說到這裡,秦天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澀,前世裡,她父母都是教師,可是在一次車禍中,雙雙去世了,那一年,她才六歲……
“可憐的……”太太嘆了口氣,“原來你父親念過書,怪不得你識字,可是你爲何不會寫字呢?是你父親還沒來得及教你寫字嗎?”
“嗯……”秦天點頭,“我爹孃過世的時候,我才六歲……”
“六歲?”大太太的聲音中充滿同情,“這麼小,那麼你是怎麼活下去的?”
怎麼活下去的?秦天擡起頭來,陷入了回憶中。
父母死後,媽媽的妹妹也就是阿姨,將她領回了家,阿姨結婚後一直都沒有孩子,聽說是姨夫的身體有些問題,雖然一直在治療,卻沒有什麼效果。他們開始確實拿她當親生女兒來看待,叫她小天使,她過了兩年幸福的生活,逐漸從失去雙親的陰影中走出來……
“開始,我跟着姨母過,姨母和姨夫沒有孩子,他們將我當成親生孩子一般的看待,他們是善心人……”
大太太點頭:“也是你的福氣,後來呢?”
後來?秦天微微一笑,
後來,阿姨和姨夫有了自己的兒子,於是她在那個家庭中從小天使變成一個多餘的人……
“後來,姨母生了小弟弟,姨母和姨夫家境也不是特別好,姨夫要養家,姨母要照顧小弟弟……”
耳邊似乎響起了姨夫和姨母的爭吵
“天天是我姐姐的孩子,也流着我的血,我不能不管她!”
“可是你已經失業了,我這份工作就那麼點工資,我們自己的孩子連奶粉都喝不起,我們有什麼能力養別人的孩子!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下去!天天明明有大伯,爲什麼全都成爲我們的責任。我不管,我好不容易纔有了這個兒子,我不想讓他受苦!”
“當初你拿着我姐的遺產買房子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說?”
“這房子難道是我一個人在住嗎?這兩年難道我對她不好嗎?而且,遺產又不是我們一個人拿的,她大伯也拿走了一半。也輪到他們盡點義務了!而且我也不是黑心人,當初說好,這錢是跟天天借的,欠條我都打了,等她成年後,我自然會還給她!”
聲音在耳邊漸漸淡去
秦天擡起頭看着大太太笑了笑,“我姨母將我送到大伯家,之後我就一直住在青石村,去年又遇到了洪荒,逃難的時候和他們走失了,現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青石村便是小梅的故鄉。
太太眉頭微蹙,輕輕嘆息一聲,“也是個苦命的……”她看着秦天:“你大伯家有幾口人?家境如何?”
“大伯家人口比較多,我上面有三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家境比姨母家略好些,溫飽不愁。”
“可是寄人籬下,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太太輕聲說。
秦天深吸口氣,臉上綻放出一個明亮的笑容,“還好啦,他們也沒有苛待我,沒有冷着我,也沒有餓着我,不管怎樣,他們從未想過拋棄我。”
大伯的家在農村,躲着生了兒子,用從爸爸遺產那裡拿到的錢翻修了房子。家境也只能說是過得去。她忽然一下子成爲他們的責任,自然會有親疏之別,自然會受氣,受委屈,可是她又有什麼理由要求他們將她當成親生的一般放在心尖尖上疼愛呢?就如同她不能要求姨母一定要照顧她一般。誰都有難處,世上並不止她一個人無辜。
最起碼,她健康的長大,最起碼,她一直有上學,最起碼,她一直有親人,有家,沒有被送進冰冷的孤兒院。
還有什麼好埋怨的呢?
大太太聽到這裡,臉上的笑意更爲溫和,她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命運如此波折,難爲你還能有這樣的好性子。”
秦天握緊太太的手,笑道:“我記得爹曾經跟我說過,我是在晴天出生的,出生後不久就會笑,他希望我一輩子都能這麼開開心心,所以我也告訴自己,一定要過得開心。”
說話時,她感覺到一道視線,她擡起頭,卻對上莊信彥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此時那雙薄冰一般的眸子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光彩在緩緩流轉,似驚異,似同情。
如果秦天不是肯定他聽不見,一定會以爲他聽到了自己說什麼。
見她看過來,莊信彥眼中的那抹神采瞬間消失,他微微別轉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這時,月娘在外邊叫她:“秦天,你出來一下。”
秦天站起身,對大太太說:“太太,我出去看看。”
“去吧。”太太揮揮手。
等秦天出去後,太太轉過頭看着莊信彥說:“這個世上,確實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可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忠心。這段時間我刻意讓你和秦天多接觸一下,就是想告訴你,秦天是個好孩子,不要因爲一點事情就急於去否定一個人,小心謹慎是好,可是謹慎到多疑,到不顧一切地去猜忌別人,就會讓你失去很多願意真心對待你的人。”
莊信彥看了一眼秦天離去的方向,又低下頭來。
這邊,月娘叫秦天出去,是因爲廚房給丫頭們送來了一些冰鎮酸梅湯,所以叫秦天出去吃。
秦天和院裡的丫頭喝着酸梅湯,酸梅湯酸酸甜甜,涼沁入心,很是可口。
丫鬟們坐在一起便嘰嘰喳喳地聊開了,其中小丫頭小蘭說:“自從那次的事情後,二姨太太一直都沒來看過大太太,也太過分了點。”其他的丫頭們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說起這件事情來。
小蘭的話讓秦天想起一件事,她放下碗,將月娘拉到一邊,小聲說:“月娘,上次二姨太太好像對大太太取消莊信川繼承人資格的一事很不認同似的,只怕不會善罷甘休,這段時間她又沒來,你說她會不會暗地裡搞什麼鬼啊?”
月娘臉一沉,“能搞什麼鬼,太太手中有老爺的遺囑,她又能怎樣?至於她沒來,估計是心中不忿,耍脾氣了。”
“可是……”秦天還想說什麼,又被月娘給打斷了,月娘笑道:“秦天,我知道你忠心,只不過,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也不要跟太太說這些話,太太爲茶行的事情已經夠勞心的了,就不要再添多她的心思了,讓她安心地休息幾天。”
見月娘這麼說,秦天也不好再說什麼。可誰都沒想到,就在第二天,一場二姨娘醞釀的大風波,來勢洶洶地席捲了整個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