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趕回裴府的時候,鐵英已經在前院的待客廳裡來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看到傅真回來,他三步並倆地的迎上前:“將軍夫人您可回來了,在下已經候您多時。”
“什麼事情這麼着急找我?”傅真邊說邊走進門。
鐵英跟着進來,說道:“我看到了您畫的這幅畫像,聽說,這是根據您親眼見過的人畫下來的,不知是也不是?”
他邊說邊從桌子上拿起一副捲起的畫像展開來,可不正是昨日傅真畫的那一幅營盤鎮上包子鋪前看到的人的畫像?
“你認識他?”傅真直截了當的問道。
“認識,他就是連暘!”
連暘兩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傅真瞬間就屏住了呼吸。隨後她脫口說道:“你可確認?這畫上果然是連暘?”
“只要將軍夫人這畫像與本人有九成像,那在下可以斷定,此人就是連暘本人無疑!”
傅真深吸氣:“果然是他!”
“您之前猜到過他?”
“我想連冗逃出京城之後,正常來說應該立刻遠走高飛,可他竟然與接頭的人在營盤鎮上駐紮了下來,而且在整個鎮子被搜索的緊要的關頭,他竟然還進城來了!
“如果不是有人讓他這麼做,他肯定不會這麼傻!能夠指揮得了他的,肯定不會是一般人。
“連暘正好就符合這些條件!”
“那您是在哪裡看到他的?”
傅真便就把那日早上在包子鋪門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說了,“這麼說來,連冗返回京城就是他的詭計,他是爲了脫身逃跑!”
“沒錯,裴將軍在營盤鎮上指揮京畿大營的將士包圍式搜索,他如果當時不製造亂子逃跑,根本不可能躲得過去!”
“可還是讓他跑了!”傅真皺緊眉頭,十分懊惱,“這都好幾日過去了,必然已經出了京畿,這下可該到哪裡去找他!”
鐵英想了一下說道:“連暘無緣無故怎麼會跑到京城來呢?我記得我離開大月的時候,他們大批人們都還聚集在大月境內。
“連暘這一走開,那圍繞在他身邊的幾百號人呢?”
傅真聽到這裡望向他,靜默了半刻後說道:“難道說,他們所有人都已經入關來了?”
“不可能,西北關卡盤查的十分嚴密,連暘不成功開過面容,十幾二十來個人或許還有機會潛入進來,幾百個人不可能做到。”
鐵英斬釘截鐵的說到這裡,忽又疑惑:“讓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爲什麼會到京城來呢?就算是與連冗接頭,也完全沒有必要讓他親自出馬。”
傅真抿脣不語。
她早前聽楊奕說過,連暘那夥人一直在追殺他,由此看來,連暘追到京城來的目的必定就是爲了楊奕。
只是大家——包括楊奕在內都沒有想到,姓連的竟然還親自追來了,可見這幫餘孽確屬存了斬盡殺絕之心,懷揣着把大周所有後路都斷絕掉的險惡心思!
這些內幕卻不適合跟鐵英道出來,她抿脣想了想,說道:“裴將軍應該在京畿大營,我讓郭頌跟你過去,你把這個消息趕緊告知給他。
“連暘跟我碰過面,而且也知道你如今隨在我們陣營之中,這一撤退之後,一定會抓緊時間逃出關外。
“西北關口盤查過往行人也是要時間的,我們現在開始亡羊補牢也許還來得及。”
傅真說到這裡又將鐵英細細打量了一輪:“你當初被徐胤所害,對他恨之入骨,從而與我們站在一處,我能理解。
“而你本來就是連暘的人,他並沒有傷害過你,你不想回去嗎?”
鐵英沉氣,目光專注的看過來:“我曾經是大月王國之君身邊的侍衛,將軍夫人對我有疑慮,再合情合理不過。
“只是人也會變的,我鐵家人幾代下來都爲大月賣命,可是由始至終也真的只是賣命而已。
“比如大月王讓我帶着連暘逃跑,連暘又讓我到大周來追查徐胤,出來三個人,回去了兩個,剩下我一個,九死一生。
“至今大月那邊沒有任何人前來尋找過我,連暘都親自到了京城,當時他應該也知道我在營盤鎮,卻也不曾來聯絡過我,根本已經把我當成了棄子。
“我鐵英願意竭盡全力幫助大周清除禍國餘孽,我也別無所求,只求將來大事落定之後,將軍夫人和裴將軍能夠容許我鐵英把家人接過來,在大周國土之內找個角落安身立命。”
說着他撩開袍子,單膝跪地,垂下了頭。
傅真望着他的後腦勺:“你不回你的家鄉了?”
鐵英沉默了片刻,搖頭道:“不回了。就算回去,我鐵家人也世世代代是爲皇室效忠的命。
“在大周京城這幾個月,我親身接觸了你們許多頂天立地的英雄,也看到了大周皇帝的一腔熱血,我想,在大周做個普普通通的百姓,更適合我和我的家人。”
傅真垂頭盯了他片刻,沉氣道:“這事我不能做主,你先起來吧。”
鐵英倒也沒有糾纏,起身後就果斷的拱手道:“請將軍夫人安排郭護衛隨我同去尋裴將軍。”
傅真點頭,把門外的郭頌喊了進來,把話交代清楚之後,就打發他們走了。
鐵英離去時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他昂首闊步走出大將軍府的門庭,與當時從箱子裡救出來時的模樣已經天差地別了。
“少夫人,去樑家和程家的馬車已經備好了,敢問少夫人眼下是否啓程?”
蔣林從門外闊步進來,到了跟前請示道。
傅真擺手:“去程家吧。”
……
程夫人的身體已經大好了,甚至比當初傅真去送參的時候還胖了一圈。婆媳倆正在挑選應季的衣料子,看到傅真來了,便齊齊地招呼她幫忙參謀。
傅真對穿衣打扮這些事情還真不是那麼在行,不過仗着從小就與程夫人熟悉瞭解,加上這大半年裡在寧夫人身邊耳濡目染,學會了鑑別許多衣料,於是還真讓她給出了幾個不錯的意見。
說着說着程夫人便又嘆氣,原來還是爲這程持禮老大不小,尚未娶親之事頭疼不已。
程夫人和兒媳婦發動了各路親戚給程持禮物色,結果這愣小子就跟個榆木疙瘩似的,跟人姑娘見了面,愣是憋不出一個字來,人家姑娘看他不上,於是到現在還沒譜。
傅真覺得這也的確是個事,但她一時之間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想着回頭看到了程持禮的時候,認真跟他聊幾句,先看看他怎麼想的。程夫人挽留傅真用晚飯,傅真因爲還要去樑家,就推辭了。
程夫人便送她出來,到了前門下的時候,壓聲問道:“宮裡頭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傅真眨巴眼:“不會吧?您難道聽說什麼了?”
“我倒沒聽說什麼,只是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廢太子被誅這麼久了,宮裡還沒下旨冊封燕王爲太子,總覺得是不是還會有什麼變故?”
程夫人說到這裡憂心忡忡起來,“老天爺保佑,可千萬別再出什麼岔子了。老程家原先人丁多旺?打了幾場仗之後,現在就剩下禮哥兒他們兄弟倆了,現在各家各戶都等着好好開枝散葉的。”
“不會的,”傅真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宮裡只有一個皇子,下不下旨冊封,還不都一樣?皇上和娘娘心裡都會有數的。您就安心給老七張羅婚事吧。”
程夫人聽她這麼一說,心下稍安,又嘮了兩句家常,這才放了傅真離去。
沿途大街上人來人往,百姓們雖然身着布衣,但卻神采奕奕,做買賣的做買賣,做工的做工,每個人都懷揣着希望。
傅真撂下簾子,一聲未吭。
眼下宮裡和西北兩樁麻煩要是不能全都擺平下來,影響的可真不會是少數人。
……
在萬賓樓待了一上午,用過午飯之後,楊奕還是帶着賀昭來到了牙行。
他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會不會讓皇后失望,等到裴瞻這邊用不着他的時候,會不會按照最初的打算離開京城奔赴他們下一個落腳點,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按皇后的囑咐來找宅子了。
他記得小時候自己就很孝順,皇后安排他做的事情,給他立的規矩,他無一不遵守。
自從傅真那丫頭抱了瓶桂花到他房裡之後,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久遠的事情來了。
而就在昨夜裡與母親見過面以後,兒時幾乎所有事情都浮現在了腦海裡,中間這二十多年,彷彿都不存在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願的跨出這一步,前來找宅子的,他心裡至少有三五分的意願,是陪在母親身邊,撫慰她苦苦思念自己而失去的那些時光。
“這位官人如此痛快,小的保證不出,三日就給您找來合適的院子。”
臨出門前牙行的掌櫃打起了包票。
楊奕點點頭,沒說什麼。看了一眼門口的賀昭,他起身走了出來。
牙行是寧夫人介紹的,此處離萬賓樓路途不遠,主僕倆選擇沿着街道步行。
走出一段路之後,一個年輕婦人牽着幼小的孩童迎面走來,她一邊走一邊數落着孩子,聲音嚴厲又帶着寵溺。
楊奕停下來,定睛看了他們好一會兒。
賀昭上前:“主公若是決定留下來,屬下便南下把婆娘和孩子給接過來。”
楊奕望了眼他,又往前走。
賀昭跟上去:“總之主公在哪裡,屬下就在哪裡。您只管隨心就好。”
楊奕腳步再停一停,然後又加快了速度,彷彿是打算要逃離什麼。
從後門進入萬賓樓,繞過假山正好就看到了寧夫人。
“您回來的正好,方纔來了一位壯士,指明要找您。”
寧夫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壓着聲音說道:“是爲臉上有着疤痕的壯士,他說他姓陳。”
這句話說完,楊奕和賀昭同事都愣一下,隨後楊奕道了聲“多謝”,然後道:“那便是我的另一位護衛陳嵩,不知他現在何處?”
寧夫人恍然,連忙招手:“快隨我來!”
後院的穿堂處有一個狹小的廳堂,擺着兩椅一桌,此時後院盛開的桂花樹下,一個面容猙獰的疤臉漢子站在屋檐下,正眼望着那些桂花。
“陳嵩!”
隨着楊奕的招呼聲,陳嵩倏地轉過身來,也快速的上前跨了兩步:“主公!”
說完之後他看了一眼楊奕身後的寧夫人。
寧夫人連忙道:“你們說話,我前面還有事忙,有什麼事情隨時召喚我。”
楊奕喊住她,示意陳嵩:“這位便是寧老先生的女兒,論輩分——我稱一聲姑母不爲過,你快見過!”
陳嵩這才肅然起敬地退後兩步,拱起雙手下拜來。
寧夫人避開了些,說道:“都是自己人,還行什麼禮?早知這就是陳護衛,我就直接把他帶您院子裡去了。——你們敘話,我去備些茶點來。”
說完她便識相地退了下去。
這邊廂楊奕限省去了一切贅餘之話,當下坐下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回稟主公,屬下追隨徐家那一批殺手離開潭州之後,也就一路北上了,一直到跟隨他們與連冗在營盤鎮外匯合。
“但是在那裡,手下意外發現了連暘的蹤跡。”
“連暘真的入關來了?!”
“入了!”陳嵩點頭,“他約摸是帶了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全部都是他身邊最厲害的侍衛,而他們潛伏在城門外是爲了追殺主公您!”
楊奕與賀昭對視一眼,點頭道:“果然沒猜錯,這夥人就是衝着我來的。如此看來,金旭和我聯繫的事情他們也知道了。”
“多半是已經知道了,因爲屬下在發現他們之後,接着又發現了連暘在營盤鎮通往西北的路口設置了埋伏,而這個埋伏是連連冗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賀昭時刻跟隨在主公身側,應該不會有危險,所以就去盯着他在路口的埋伏了。
“那日裴將軍帶領人馬掘地三尺搜查營盤鎮,我果然就在西北方向的村口道路上蹲守到了連暘,他帶着他的侍衛逃了出來,然後一路闖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