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之前那一段治病救人的關係,陸縝和謝老七、曹丙的關係倒算密切,哪怕雙方如今的身份很有些差距,他依舊會沒事與他們說說話,順便學些如今山西陝西一帶的方言,爲以後回中原做準備。
也正是因爲有陸縝的這層關係在,同樣是俘虜奴隸身份的謝曹二人的處境倒不算太差,雖然一樣要做粗活重活,但很少被人辱罵責打。
可沒想到他們要麼不出事,這一出就是要命的大事,這讓陸縝自然心中發緊,尤其是聽到那聲淒厲的慘叫後,他更是焦急起來,扭身跨步,就急匆匆地往發出聲音的一處帳篷衝去。
周圍的那些蒙人下意識地想要擡手阻攔一下陸縝,可手纔剛擡到一半,想到其神使的身份,便又放了回去。雖然裡面的人他們不敢招惹,但陸縝他們更不敢開罪哪,所以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向沉穩的神使如旋風般衝了過去。
疾奔過去的陸縝在來到那座比起合忽兒的大帳略小些的帳篷跟前時,便止住了腳步。倒不是他怕了,而是因爲面前已有四人攔住了他的去路:“神使還請停步,我家主人正在辦事呢!”
“讓開!”見這四人並身堵住了自己的去路,陸縝本就不快了,再聽到裡面又一次傳出慘叫來,他心裡更是惱怒不已,當即沉聲喝了一句,隨即偏身就往他們中間撞去。
幾人雖然奉命擋人,但對着陸縝這個神使卻不敢做得太過分,更不敢因此傷他,只好往邊上一避。如此就給了陸縝以機會,一下就撞開了跟前的阻撓,想都不想便掀起帳簾,閃了進去。
只一入帳,陸縝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這讓他的心裡更是發沉,擡眼往前方看時,正瞧見地上趴了三人,全都被脫去了衣衫,身上更是血肉模糊,看其中一人的身形正是他所熟悉謝老七。
“你們這是做什麼?”陸縝當即擡頭問道,當他看到上頭高坐之人的模樣時,卻是一愣。
而對面那人這時也看了過來:“神使你突然闖進我帳中卻是爲什麼?”此人正是喇合部三老之一的木逮,在其下首處,還站了數名壯碩的蒙古漢子,他們手裡都拿着兀自帶血的鞭子。
只掃了這一眼,陸縝就知道地上三人身上的傷都是被他們所打出來的,這看那背臀處血肉模糊的模樣,就可知這一頓鞭笞有多麼兇殘了。這讓他心裡的怒火再次升了起來,沒有回答木逮的問題,反而回瞪着對方道:“你爲什麼要打他們?”
“他們是我手下的奴隸,既然犯了錯,自當教訓。即便你是神使,也沒有權力來管我帳中的私事吧?”木逮並沒有因爲陸縝的強硬而發怒,反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看着對方說道。
聽他這麼一說,陸縝才猛然想起了這一層。確實,當初分配俘虜時,謝老七就是被這位挑了去當奴隸的。而照着草原上的規矩,奴隸都是屬於主人的私產了,別說是責打一番,就是殺了,也沒有人會說上半句不是。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這不光是因爲謝老七是他的朋友,而是因爲他作爲一個穿越者實在無法容忍這等隨意處置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做法。所以陸縝甚至都沒有去問謝老七他們犯了什麼錯,只是強硬地道:“就是犯錯了,也不該如此對待他們,快把人放了!”
見這小子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言不慚地發號施令起來,這讓木逮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有些難看了。就是族長合忽兒要自己幹什麼時都不敢拿這樣的語氣說話,他還真當自己是神的使者,就以爲人人都要聽他的命令行事了麼?
本就對陸縝很是不滿,甚至帶了些懷疑的木逮心中一來了氣就顧不上太多,當即揮手道:“給我繼續打,打死他們!”
“你……”陸縝沒料到對方不但沒有從命,反而變本加厲了,也惱了,當即挺身上前,攔了上去:“我看誰敢!”
那幾名族中壯漢可沒有木逮那樣的底氣,不敢得罪這位神使,見其強行擋住自己,一時竟有些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
見此情狀,木逮是越發的惱怒了,居然連自己手下的人都不肯從命麼,這小子也太囂張了吧。所以他再忍不了,發狠威脅道:“要麼給我打,要麼你們代他們吃這頓鞭子,你們自己選!”
這話一說,那幾位可就不能不動了,趕緊一面道歉,一面把陸縝拉開,隨後手中的鞭子就再次狠狠地揮起,然後重重地抽打在早已皮開肉綻的三人臀背之上,立刻就是一片血肉合着慘叫飛了起來。
“住手!你們給我住手!”陸縝見狀眼睛都有些紅了,拼命上前想要阻攔。但他身前,卻有一人全力擋着,讓他根本靠不過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三人在皮鞭下不斷慘叫顫抖扭曲的模樣。
看着陸縝如此模樣,木逮便覺一陣快意,多日來憋在心裡的烏氣倒是發泄了不少。就在這時,低垂的帳簾子再次一動,被人唰地掀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本來見又有人突然闖入,木逮是感到有些憤怒的,自己的帳篷什麼時候成了任人來去的地方了?可就在他欲出言呵斥時,看到進來二人模樣後,到嘴邊的斥罵就變了:“合忽兒,你也是來管我帳中私事的麼?”對另一個進來的合扎,他卻不想理會。
合扎剛纔也被陸縝給驚動了,生怕他獨自闖入木逮帳中吃虧,便欲前去相幫。但隨後,又擔心自己去了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便又找了合忽兒這個族長一同過來。此刻看到陸縝並沒有吃虧,方纔鬆了口氣,但同時心裡也生出了疑問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合忽兒族長你來得正好,他這要隨意把人鞭死,我實在看不下去!”陸縝這時也終於鎮定下來,趕緊求助似地說道。
合忽兒進帳就看到了裡面的情形,也隱隱猜到了什麼。聽陸縝這麼一說,他的眉頭就不覺皺了起來,事情果然有些棘手哪。
而木逮的話卻更叫他頭大:“笑話,我帳裡的事情還不是你能夠插嘴做主的!合忽兒,你也看到了,即便他是神使,也不能隨意妄爲吧?”
合忽兒正不知該怎麼說話呢,一旁的合扎已經開口了:“他們又是因爲什麼才被這麼對待?”雖然他並不認爲木逮在自己帳裡鞭笞幾個奴隸是件事情,但出於和木逮過不去的原則,還是故意噁心了對方一句。
木逮眼中果然露出了怒意,但他還是哼聲答道:“就是這幾個傢伙,害得我帳下死了三匹駿馬,難道我不該懲罰他們麼?”
這一回,就是合扎也不好說話了。雖然草原上的馬匹衆多,但作爲馬背上的民族,他們對馬還是相當重視的,有時候甚至看重馬要甚於人。現在幾個奴隸居然害死了木逮帳下的駿馬,這罪名可就實在太大了。
“幾匹馬而已,用不着要拿人命來抵吧!”陸縝可不知道這一點,當即據理力爭道。但他隨即就察覺到了事情有些不妙,因爲他看到連合扎這時都低了頭,沒有幫他的意思,而木逮更是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神使,既然確實是這幾個奴隸犯了大錯,木逮他懲治他們也沒有什麼問題。如若不然,就難以讓族人信服了。”合紮上前勸說道。
“什麼?”陸縝實在想不到,他們居然是這麼個理論,一時竟有些懵了,完全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而木逮,抓住了這個機會,給身邊的人打了個眼色:“殺了他們,然後把他們的腦袋切下來掛在帳外,我要讓所有我們喇合部的人都知道,馬,是我們最寶貴的財產和朋友。”
自家主人下了令,那幾位自然不敢怠慢,當即抽出了隨身的腰刀,便往趴在血泊中的三人背心處刺去。
“你們住手!”陸縝見狀,雙目欲裂,拼命想要上前阻攔,卻被身邊的合扎給抱住了:“神使,這是我們草原上的規矩,可不能隨便壞了!”
就這一耽擱間,三把刀已刺入三人的後心,謝老七他們只在幾聲慘叫和抽搐之後便寂然不動了。
而陸縝,在見到這一結果後,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場,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三條人命,就這麼活生生地被殺死在了自己跟前!
而被自己當成朋友的合扎,居然不但沒有幫自己,反而阻擋了自己救人。這一刻,他的心徹底沉到了谷底,這一刻,他終於真正地明白了非我族類這句話的含義。
在這些蒙人眼中,漢人並不算人,只是他們的私有財產,和那些牛羊馬匹沒有任何的區別。不,漢人的命甚至還比不了這些牲畜!
一直以來用來欺騙自己的美好想法被現實徹底擊碎,陸縝愣愣地看着地上蜿蜒出來的鮮血,和那三具沒有聲息的屍體,一時竟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