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等的就是皇帝的這一句問話,當即笑道:“事實上此人陛下前兩日就曾見過他。”
“嗯?”朱祁鎮微微一愣,忍不住問道:“怎麼,造此飛艇之人竟是朝中官員麼?這倒真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了。”
“正是,此人便是初一大朝會當時陛下御準其上前答話的廣靈縣令陸縝了。”胡濙當即就把答案給道了出來。
“竟是他?沒想到這個陸縝不但能治理地方,有膽有識,居然還有這等本事?這倒真是大大讓朕刮目相看了。”說着,天子又擡頭看了一眼高懸空中的那艘飛艇,口中開始嘖嘖地稱讚起來。
“此人確實有些能耐,所以依臣的一點愚見朝廷應當好生提拔並用他纔是。”胡濙立刻打鐵趁熱似地說了一句。
天子深以爲然地一點頭:“你說的不錯,朝中有如此人才正是我大明之幸事,亦是朕之幸事,確該好好提拔他纔是。對了,胡先生你乃是吏部尚書,想必有什麼職位空缺你一定是最清楚的,何不舉薦一二呢?”
“臣之前倒是想不出有什麼官職是適合那陸縝的,但現在卻有了。”
“卻是什麼?”皇帝好奇地問了一句。
“便是這京城大興縣的縣令一職了!大興作爲我大明都城的附郭縣,其重要性自不言而喻,必須要有一個有能耐且有膽識之人來主持局面。陸縝此人年紀雖然不大,但從過往的所做所說來看,卻是個可以託以重任之人,不知陛下聖意如何?”胡濙道出了自己的意思。
天子微一思忖,便點下了頭去:“胡先生果然是我朝廷的柱石,用人也是老成得很哪。不錯,由陸縝來當這大興縣令應該就能讓朕稍感安心些了。”
這話一說,陸縝坐上大興縣令的事實便已板上釘釘了。而在出現這麼個結果後,不少之前還對陸縝能接連兩次入天子法眼而感到羨慕嫉妒恨的人心理反而平衡了,因爲誰都知道大興縣令這把椅子可實在不好坐哪。之前那位便是前車之鑑,一般來說這位置上的官員很難有得善終的,往往一年半載後便會因爲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而丟了官,甚至連苦讀十年出來的前程也一併搭了進去。
雖然陸縝之前確實展現出了不凡的實力,但在衆人眼裡他依然只是個愣頭青,這樣的傢伙當上大興縣令可想而知最後會是個什麼結果了。
同時,也有不少人產生了疑惑,爲什麼胡濙今日要做這一些,爲此甚至還把天子給弄到校場來演這一出。要知道,他身爲吏部尚書,是有足夠權力把陸縝安排到大興縣令位置上的,畢竟這不過是個六品的縣令而已。他這麼做實在有些多此一舉了。
只有少數人才看出了其真實目的。胡濙所以通過天子之口把陸縝提拔爲大興縣令,爲的可不光是名正言順,更是爲了保護這個年輕的官員。因爲只有在天子心裡留下了印象,被他大大得罪過的王振纔不敢對其下手。可以說,胡濙完全是爲了保護陸縝的一番苦心了。
果然,在聽到天子的這一句話後,王振的臉色又是一陣陰沉,卻又無可奈何。他知道,自己暫時是不能用東廠之類的力量對付陸縝的,不然只會給自己惹來更大的麻煩。當然,他依然還是打算狠狠報復對方的,但卻要做得更巧妙而隱蔽,甚至是用陽謀而非陰謀才成。
通過今日胡濙這一連串的動作,讓王振再次確認了一件事情——自己在朝廷裡的話語權還是太少,要想成事,還是得儘快在朝中培植起自己的人脈和勢力才成哪。
在又欣賞了一陣那高高漂浮的飛艇,剋制住想親自登上去一覽下方風景的念頭後,朱祁鎮這才下旨擺駕回宮。此時,天已近黃昏,確實不能再在外面耽擱了,不然宮門照規矩一上鎖,這位皇宮大內的主人都要被關在外頭了。
不過,這次飛艇升空的影響卻並沒有因爲天子的回宮而結束,因爲城中百姓都見識到了這個奇怪的東西出現在了天空之上。
這飛艇以神奇的方式漂浮空中對尋常百姓來說完全可以用神蹟來形容了。無數人都因此跪伏在地,還有拿出香案來參拜的,他們都以爲這是天上的神佛降下了什麼聖物呢。
爲此,不少民間的讀書人還寫了許多的筆記散文,都提到了正統九年七月的這次奇怪的場面,並直言此乃天降祥瑞,是上天保我大明盛世的表現。
一時間,京城內外人人歡欣鼓舞,甚至不少的寺廟道觀也因此香火大旺。之前因爲接連命案的發生而人心惶惶的局面也終於再次得到了扭轉,這倒是又有些出乎胡濙他們的意料了。
當然,這次之事也不是什麼人都會感到高興的,王振在回去之後,便狠狠地發了一通脾氣。
他也確實有理由大發雷霆,因爲這幾年來,他還從未有這次般丟盡顏面過。錦衣衛的那個叫楊震的百戶居然衝破了徐恭佈下的羅網,不但脫身去了江南,還殺了伏擊者以爲示威。由此,讓王振對徐恭這個無能的下屬更加的不信任,已徹底起了把他換掉的意思,至於人選,則是他的外侄馬順。
不過至少短時間裡,他還不會把這一想法付諸行動,因爲在王公公看來,陸縝這個突然倒戈,狠狠落了自己面子的傢伙纔是最該死的那個。
雖然因爲有這一場而使得自己無法對其用強——畢竟這是被天子記下的官員,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再記起此人問上兩句——但在背後做些事情,使其犯下大錯,再用朝廷法度處置了他卻還是能做的。而這些,顯然錦衣衛的人是不錯的選擇,所以他還想再用一次徐恭。
當徐恭被叫到王振跟前時,他的表現比之上次更加恐慌。沒辦法,誰叫他再一次把事情給辦砸了呢?
不過這一回,王振倒是沒有太過發作,只是對他冷哼了幾聲後道:“楊震之事現在只能擱上一段時日了,江南那裡你也沒有什麼人手佈置吧?”
“是……”徐恭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小聲應道:“下官實在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機警,連這等佈局都能殺出去……”
“哼,那是你自己不懂得用人。罷了,這次的事情先不提,咱家再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這一回你可別再把事情辦砸了。”
“公公但請吩咐,下官一定全力以赴。”徐恭忙應道,他看得出來,這或許是自己最後的一個機會了。一旦再出什麼差錯,恐怕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置就要換人來坐了。
“那陸縝這次不但得保無恙,坐上了大興縣令的位置,而且連咱家都不好跟他下手了。所以唯有用些非常手段才成,我要你錦衣衛的人給我盯緊了他,還有那大興縣衙的上下人等,也都把底子給我摸清楚了,我要讓他在縣衙裡寸步難行。”王振這時候明顯已憤怒難當,說話再沒有那麼隱晦了。
徐恭見此忍不住打了個突,趕忙答應了一聲。心裡也做出了決定,就是花再大的力氣,也得把事情都給辦圓滿了。好在這位不過是個縣令而已,總有的是辦法來算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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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王振之外,其實另有一人也對陸縝這個突然被朝廷授予的大興縣令恨得牙根發癢,這位便是縣衙裡的二把手,縣丞呂途了。
他不過是個舉人出身的功名,但憑着精明的頭腦,和善於鑽營的能力,在大明官場的底層居然也混得如魚得水。十多年下來,雖然一直做的都是副手和佐貳官,但居然也是一路走高,一直竟做到了大興縣的縣丞。
而且,他在這縣丞位置上也做了足有四年之久,把整個縣衙的上下人等都給買通吃透了。
之前那位縣令在許多事情上都要仰仗他呂縣丞的指點,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他纔是這大興縣衙裡的主事之人。前些日子出了案子,也正是因爲他在後面掣肘,才讓自己的上司完全沒法查案,最終落了個悲涼收場。
呂途本以爲憑着自己多年的經營,再加上大興縣令這位置其實並不吃香想來沒有多少人會與自己爭搶,應該就是囊中之物了。可沒想到才兩日工夫,吏部就把文書給送了來,說是已有了新的縣令人選,乃是從山西廣靈縣調來的縣令陸縝!
當看到這份文書時,呂途的整張臉都有些扭曲變形了,他心裡那個恨哪。難道就因爲自己出身只是個舉人,所以朝廷裡的官員就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麼?難道自己註定就只能當一個小小的佐貳官,再沒有堂堂正正地坐上那把椅子的可能了麼?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要反擊,要改變這不公的結果。陰沉着臉,呂途看着手上的文書,最後目光盯在了那個刺眼的名字之上:“陸縝麼?你一個邊地縣令有何德何能敢來大興任縣令?我會讓你知道京官是多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