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之後,這北方的天氣是越發的寒冷起來,北風呼嘯,白雪漫舞,將整座廣靈小縣城都給裹進了一片迷濛與雪白之中。
從南方來此的楚雲容主僕二人着實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嚴寒,即便她們屋子裡用的是火炕,但只消一離了炕頭,依然叫人感到陣陣徹骨的寒意襲來。
感受到這種氣候之下,楚雲容不覺開始擔心起陸縝那邊的情況來,要知道他那兒可是沒有火炕的,只有一張木牀罷了。但她是絕對不會開口讓這傢伙搬來和自己住的,便指着屋子裡的一處炭爐道:“翠眉,你把這炭爐送去給他吧。”
翠眉先是一愣,隨後便有些欣然地答應了一聲,再看自家小姐的眼睛裡也帶上了幾分歡喜之意來。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對小姐的做法很不能認同,都已經出嫁了,怎麼能一直都對老爺如此冷淡,甚至連同房都不肯呢?但她只是個小丫頭,可不敢多說,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儘量尊重兩個主人了。所以她纔會在陸縝跟前稱呼其爲老爺,稱呼楚雲容爲夫人,而轉過頭來,又在楚雲容跟前稱其爲小姐,叫陸縝姑爺了。只這幾個稱呼,便能看出一些態度來。
有時候翠眉都覺着小姐是很幸運的。若是換了別個男人,自己的妻子一直這樣是完全不可能忍這麼長時間的,而且自家老爺可還是個官呢。所以現在小姐的態度軟化下來,讓她覺着這是一個很好的信號,自己該更加把勁兒纔是。
心裡想着這些,翠眉的手腳就更麻利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提起了炭爐,腦子裡還想好了說辭,打算跟陸縝好好誇小姐幾句呢。可就在她提了炭爐出門來到書房門前時,門卻突然開了,裡面的人正好迎面走出來。
“老爺……”翠眉先是一驚,隨即才規矩地福了一禮,同時口中道:“這是夫人讓奴婢給您送來的,她怕你冷着了。夫人這兩天還是頗爲關心你的……”
“哦,知道了,你把這爐子擱屋子裡吧,記得別起火了。”陸縝卻隨口應了一句,只一偏身子,便從翠眉身邊擦了過去。
“噢……咦……”本來心下有些喪氣的翠眉在擡眼掃了陸縝一下後,便是一陣奇怪,自家老爺這時候居然穿戴得很是齊整,一身官袍都套在了身上不說,頭上還戴了烏紗官帽,看着極其鄭重。
大明朝自太祖以來就立下了許多瑣碎的規矩,就連穿着打扮也有諸多講究,各色人等,皆有其可穿和不得穿的衣物。比如商人,就不能穿綢衣,考中秀才後才能穿斕衫等等。而這其中,官員的穿着講究是最多的,平常的常服也是官服的一種,卻只能在辦理一般公事時才穿,真要去見上司,或是主持什麼地方大事,就得穿上帶有補子的袍服,還得戴上正經的官帽。
如今陸縝突然換上了這麼身極其正規的官服,還真叫翠眉有些意外,忍不住就這麼呆呆地目送他大步離開。在擱下爐子,回到自家小姐面前時,她又忍不住唸叨了幾句:“這當真有些古怪哪。”
“你這小丫頭片子年紀不大,想法倒是挺多。許是他今日要見什麼要緊人物,或是要辦什麼重要的差事,纔會這麼穿戴吧。”楚雲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搖頭道。
“可是小姐……你就不覺着最近姑爺他的變化確實很大麼?”翠眉依然沒有轉換話題的意思:“以前他隔三差五地就會找藉口來見小姐你,哪怕你不給他好臉色看他也是一般。可最近這些日子,他卻根本沒往這邊來過,看着……看着好像是在避我們一般。這實在太也古怪了些。”
聽他這麼一提,楚雲容的兩道秀眉也不覺皺在了一起。本來她還覺着最近挺舒服的,但現在看來,似乎事情確實有些不一樣了。但其口中還是強硬地道:“這不好麼?我還巴不得他不要來打擾我呢。”
“可是小姐你就不怕姑爺他另外找人麼?”翠眉卻是一臉的擔憂,像老爺這樣的知縣老爺,要納個小還不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這話倒是再次叫人一怔,但隨即楚雲容便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怎麼有這麼多的怪想法?我們都在他邊上住着,他哪可能瞞着人找別的女人?”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之前可聽幾個姐姐說了,只要是有身份的男人,找個小的那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楚雲容心裡不覺又有些不安起來,但面上還是笑道:“就你怪想法多,莫不是你想做他的側室?要是這樣,我倒是可以成全了你,讓你做個同房大丫頭。”
“我……”翠眉的臉頓時便是一紅,心裡還真有這想法,但卻又不敢真個承認,只好搖頭:“小姐你不要說笑,我可沒有這樣的想法。”
“真的沒有?”楚雲容卻眯起了眼睛,盯着她道:“我可是給了你機會的,錯過了可別後悔。”
“我……”就當翠眉有些失措,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的當口,突然一陣咚咚的鼓聲從外面響了起來,一下就打斷了主僕二人的對話。
楚雲容的笑意也在這時候爲之一斂,眉頭輕輕簇了起來:“這是……鳴冤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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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靈這個小縣城不過兩千多戶人家,向來很是冷清。只到最近臨近年節,才熱鬧了不少。但這一場雪,卻又把一切打回了原形,就是衙前街一帶那也是冷冷落落的,都看不到幾個行人。
縣衙門口處的情況也是一般,就是有人經過,也形色匆匆,這讓照規矩守在那兒的幾名差役更覺無聊,爲了驅寒還得時不時地在門口走動一下,只念着什麼時候能回家,或是盼着趕緊過年散衙。
這時,在前方踽踽地行來了兩個身影,走到近前纔看清楚這是一個青年攙扶着一個花甲老人。因爲地上有積雪的關係,這兩位走得還頗爲小心,生怕老人因爲路滑而跌上一跤。
對於這兩個行人,門口的差役並沒有太當回子事兒,只瞥了一眼便重新把注意力匯聚到了自家的話題上,他們正說着林烈最近有出頭之日的事情呢。
“這林瘸子也是時來運轉了,救了大老爺不說,居然還和遊昌給搭上了關係,指不定過完年就能高升了。”
“是啊,救了大老爺還在其次,能靠着遊昌得到鄭典史賞識才是真個發達了。說不定今後咱們都得在他手下聽令了。”
“我看這幾日咱們得多巴結着他些纔好,別臨時抱佛腳。”
幾人正說得起勁兒呢,背後卻傳來了一陣低咳,循聲轉頭,正瞧見他們口中的林瘸子站在了背後。這讓剛纔叫他這稱號的差役臉色一變,趕緊笑着巴結道:“林捕頭你怎麼出來了,這大冷天的……”
“這不怕兄弟們在外面冷着了,所以來給你們送口熱酒麼?”林烈臉上笑嘻嘻地,把手裡提的一隻酒瓶交了過去:“剛裡面燙熱乎的,大家趕緊分着喝了吧。”
衆人趕緊伸手接過,連連道謝。確實這大風大雪的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熱酒可要舒坦得多了。
這幾位都把注意力落到了酒瓶子上,卻沒留意林烈的目光只在那一老一少兩人的身上。看到他們有些躊躇不前的模樣,便皺起了眉頭,遠遠地盯了他們一眼。
那一老一少本來還有些心虛,不怎麼敢靠近衙門。可看到林烈突然出來,並給他們打了眼色後,終於再無法退縮,只能緩步走了過來。
直到他們來到跟前,衆差役才放下酒瓶,一臉詫異地盯着他們:“你們做什麼的?這兒可是縣衙重地,閒雜人等不得隨意靠近!”
“小老兒有冤情要請青天大老爺爲我們做主哪!”那老人終於把心一橫,叫了一聲,便跪了下來。
這一舉動先是讓幾名衙差爲之一愣,但隨即就反應了過來:“你可準備了狀紙麼?趕緊遞來我們也好向裡面的老爺們稟報一聲。”
這話說的雖然是狀紙,其實卻是在直接索賄了,這道理幾乎已成了各地縣衙的潛規則,若沒有銀錢打點這些個守門的,你就是有再大的冤屈也難以把話給遞進去。
青年聽了卻是一搖頭:“沒……我們沒有。”
“那還不趕緊找人去寫?縣衙裡幾位老爺可是公務繁忙,誰有空理你們這些?”幾人見他們如此不上道,便有些不耐煩了,把手一揮,就跟趕牲口似的欲將兩人驅逐。
林烈見狀,又衝兩人打了個眼色,隨後把嘴一努,方向正是一旁的鳴冤鼓。
青年會意,稍一猶豫,終於還是把牙一咬,就在那些差役們愣怔間,突然放開了老人,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直接來到那面一人多高的牛皮大鼓面前,一手拿起吊在邊上的鼓槌,猛揮起來,隨後重重地砸在了飽滿的鼓面之上。
“咚!”鼓登時就被敲響,聲音沉悶而又悠長。
隨即,青年揮起砸落,將鼓砸得如雨點落地般響成一片,那聲音頓時就傳出了老遠,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