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總兵府,前院演武場內,一名男子正揮舞着一口半人多長的鋼刀與數名身材壯碩的男子鬥在一塊兒。
雖是以一敵衆,但他刀舞動起來卻如車輪一般,那些漢子壓根就近不得身,反被不斷襲來的刀光逼得連連後退。突然,隨着他一聲暴喝,幾口刀快速地撞擊在一起,發出連聲嗆響,這些人手中戰刀居然就被他一擊打飛,人也跟着踉蹌跌出,好容易方纔穩住身形,可一個個已是呼吸急促,滿面赤紅了。
直到這時,那名男子的動作才徹底停下來,也讓人瞧清楚了其身形模樣,赫然就是如今的大同總兵,胡遂了。
作爲奉朝廷之命在大同守邊,並一守就是十多年的宿將,胡遂可不光只是善於用兵而已,其一身武藝更是爲不少邊地將士所稱道。剛纔與他對練交手的,雖然都是其身邊的親兵,但卻絕無留手討好的可能,但即便如此,以五人夾擊他一個,依然在三十多招後徹底陷入被動,不到四十招,便已被徹底打敗了。
“老卓,你最近倒是有些精進了,只是動作上依然太注重力量而忽視了速度,所以也沒能躲開我的這一刀。牛三兒,你今日卻似乎有所保留哪……”在把手中刀交給親隨,同時接過汗巾擦了擦額頭與手上的汗水的同時,胡遂又點評起那幾個對手今日的狀態與問題來,直說得衆人連連稱是,心中更爲服膺。
而這,還不算完,胡遂很快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那張大半個人高的強弓,取過一支狼牙箭後,便將之搭上弓弦,並穩穩地將他拉了開來。
只從其此刻屏息凝神,手臂上突起的肌肉,便可看出拉這張弓已讓他全力以赴了。事實上,這張可不是尋常強弓,而是足有兩石半的硬弓,其射程更在兩百步開外,都不遜於後世的一些槍械了。
這演武場也是特意修建起來的,佔地足有整個總兵府的一半,所以前後共有百餘步距離。此時,在離胡遂百步開外,正立着一個木製箭靶,隨着他吐氣開聲,猛地放手,那弓弦便迅速回彈,還發出了一聲脆響,同時,弦上所搭的那支狼牙箭也嗖地一聲應勢而出,眨眼間就穿過百步距離,直接釘進了箭靶中間碗口大小的紅心之上。
胡遂卻根本不爲自己這一箭中的而喜,只見他又飛快地取箭射出,如是者又連射五箭,才終於停下手來。此時,其呼吸也終於有些紊亂了。這等強弓,在一場戰鬥後居然還能再開五次,足可見其體魄之強,而更可怕的是,那五支箭竟全數命中靶心,道一聲百步穿楊也不爲過了。
不過周圍衆人卻並沒有如尋常手下般在此時大聲喝彩奉承幾句,因爲他們早已習慣了胡總兵每日早上的這一番操練,正所謂見慣不怪了。
這便是如今大同總兵胡遂一天的開始,只有這等強硬之人,才能爲大明守着這一座咽喉要城。就在他打算換上衣服,去城內幾處軍營轉上一轉時,一名老僕走了過來:“老爺,府外有個自稱是蔚州知州陸縝的年輕人求見。”
“哦?”正穿上官服的胡遂微微一愣,臉上露出了一絲深思的微笑後,方纔點頭:“把人領去前廳,我這就去見他。”說着,又對其他幾人一擺手:“你們且先去城裡各軍營看看吧,等我應付完了他,就來與你們相見。”
“是!”幾名親兵忙抱拳大應,這才大步離開。作爲胡總兵的親兵,他們可不光只有保護他的責任,還是有一定權力監督各營事務的。
等把身上的汗水什麼的都收拾乾淨,又換好了衣衫後,胡遂方纔在兩個親信的陪同下邁步來到了前廳。此時,陸縝已在廳內等了一陣了,茶也已喝了幾口。
既然是到了大同,自己與胡遂又曾有些交情,他還幫過自己,陸縝自然是要來拜見的。何況,他想要達成自己的心願,胡總兵也是繞不開的一道坎兒,自然就更該來見見了。
不過昨日從府衙出來時天色已晚,所以陸縝便選在了今日一早前來拜會。不但人來了,而且還帶了些禮物——都是些江南的產物,十來匹綢緞,以及二十斤龍井茶葉。
其實真論起價值來,這兩樣禮物並不是太貴,甚至比不上他之前登楚家門,給自己的岳父岳母送的禮物,而這,也正是陸縝高明的地方了。
官場上送禮可是門講究的學問,並不是隨便就能送出貴重之物的。除非對方是貪婪之輩,否則下屬官員前去拜見還送上厚禮,只會被人一口回絕。但像陸縝這樣只是送點自己家鄉的特產過去,人胡濙就會笑納了,畢竟這只是表現了陸縝的一點敬意罷了。
一切也正如陸縝所料想的那樣,看到這些禮物,胡濙沒有太過糾結,便點頭道:“倒是叫陸知州你費心了。”隨後又給自己的老僕打了個眼色,讓其把禮物收下,送去裡面放起來。
而在說這話時,胡濙看向陸縝的目光卻是有些異樣的。事實上,對眼前這位年輕人,他的觀感那是相當複雜的。要說重視,那自然是有的。無論當初陸縝以一介文官的身份力守廣靈勇氣,還是敢於和手握兵權的蕭然對抗的表現,都足以讓胡遂對其高看一眼,何況還有之後飛艇的功勞呢。
可陸縝之後在京城的表現,又讓胡遂很有些不滿。作爲邊關將領,他當然是想要建功立業的。本來,他以爲陸縝給朝廷寫了那道奏疏,就證明其也是銳意進取之人了,所以在知道王振把他弄去京城後,也是滿懷期待的。可結果……
在知道最終是那麼個結果後,說不怨是假的。可仔細一想後,胡遂居然又能理解陸縝的選擇了,畢竟就是他這個武官,也不希望和王振這樣的權閹關係走得太近,更別提陸縝是文官了。
可理解歸理解,在這次重見陸縝後,他心裡依然有些不是滋味兒,所以全沒有了之前見陸縝的親近,倒顯得頗爲生分。兩人之間也只是保持着一定距離的一陣寒暄,沒什麼實質性的話題深入。
陸縝也感覺到了對方的態度,心下也漸漸瞭然,便在一番閒話後,便試着把話題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去:“胡總兵,不知如今大同各地駐軍的軍糧籌措是否一如幾年前般爲難呢?”
“嗯?”胡遂心裡陡然就是一動。本來以爲陸縝此來是爲了套交情而已,畢竟對方接下來得要在大同爲官,能和自己交好,安全上自然多了份保障,也多了個靠山了。但現在看來,這位似乎是另有目的哪。
胡遂可不是隻懂得動武的魯莽之人,聞絃歌而知雅意,便笑着道:“糧草問題就沒真正解決過。就是朝廷,雖然大家都盡了心,可有時候依然會接不上,所以只能先從各地衙門裡借取了。怎麼,陸知州你是因爲蔚州衙門那裡有軍隊的借糧,所以纔來和本總兵說起此事的麼?”
明知道對方是在套自己的話,陸縝也只能搖頭道:“當然不是,其實就算真如總兵所說,身爲邊地官員的下官也不會急着催促,畢竟都是爲了大同平靖嘛。”一頓之後,他終於自己說出了下文:“下官正是因爲之前知道朝廷和總兵的難處,纔會想着幫助解決。”
“哦?這麼說來,陸知州你有幫我大同解決缺糧問題的辦法了?”雖然隱隱猜到了他把話題引過來的意思,但胡遂還是頗有些心動地問道。
“不敢說下官的方法就一定能解眼下的難題,但總是可以試上一試的。”陸縝似是謙虛地說了一句,隨後又試探着道:“不過,此舉或許會惹來他人非議,所以下官也不知到底可不可行了。”
“說來聽聽。”他這一說,倒是把胡遂的胃口給釣了起來,便催問了一句。說實在的,作爲統領山西境內幾十萬大軍的統帥,胡遂肩膀上的擔子可着實不輕,而這其中有一大半就是來自糧食問題的。畢竟有句老話說得好,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作爲主帥的他,自然是要爲下面的將士們保證這一生存必須供應的。
陸縝也正是因爲看準了這一點,纔會選擇胡遂作爲突破口。現在見他有些急着發問了,心了又多了幾分把握,這纔將自己一直籌劃的那個計劃給道了出來:“不知總兵大人可曾想過,其實只靠朝廷運糧是不夠的,我們可以用民間的力量來爲邊關將士運送糧食。”
“嗯?”這話說得胡遂又是一愣,隨後又笑了起來:“這卻談何容易。雖然朝廷有徭役可以驅使百姓,但也多是在自己治內做事,怎麼可能讓那些百姓不計辛勞地送糧食來邊關呢?這也太異想天開了。”說着,又連連搖頭。
“大人,你說的是無償運糧來山西,當然是不可行的。可要是能給運糧之人一些好處呢?”陸縝也追着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