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這些已近在眼前,很快就能夠成真的未來,陸縝顯然更着緊另一些東西。在衆人還圍着那些香料金銀打着轉,說着話時,他已拉過了楊震,正色問道:“你此番出海,可有向他國之人打聽我之前提過的那些物事麼?”
楊震只一愣,便明白過來,臉上頓現爲難之色:“大人見諒,卑職雖然每到一地都跟當地之人打聽關於什麼透明琉璃,還有叫什麼玉米、番薯的食物。不過,那三國百姓皆未聽說有此等物件,故而……”
“竟是如此麼?看來是我有些太性急了……”陸縝不禁嘆息一聲,其實他對此事也確實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爲歷史上,玻璃也好,玉米番薯等作物也罷,那都是在明朝中葉,也就是起碼五六十年後纔會由那些不斷開闢新航路的冒險者帶到東亞諸國,而現在,有名的大航海時代尚未真正開啓,海賊王路飛……額,錯了,應該是達迦馬、哥倫布這樣的人物有沒有出生都還是個問題呢,他們自然不可能把美洲、非洲等地的農作物帶到大明附近來了。
看到陸縝突然沉默下來,顯得有些失望的樣子,楊震趕緊又道:“不過卑職已和那些船上的水手等人叮囑過了,只要再出海,他們依然會向他國百姓打聽這些東西的下落,說不定三國之外的某地就能找到了。”
“唔,希望如此吧。”陸縝勉強笑了下,又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感謝。這種事情確實急不得,反正大明朝內還有太多事情需要處理,這種防患於未然的做法大可慢慢來。
而如今的當務之急,卻是先把此番出海大有所獲的結果宣揚開來,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讓更多人知道出海貿易是能賺取大筆利益的。如此,才能把幾十年來禁錮人們思想的落後自守思維給衝擊掉,開創一個全新的局面。
在打定這一主意後,陸縝返回官衙後,就命楊震開始清點收穫,然後請來幾十名帳房,開始對此番出海的收穫進行分配。這可委實是一件重要而麻煩的事情,要做到公平公正公開,還要讓大家都滿意,必須花費足夠的心力和誠意才成。
好在陸縝在山東的口碑已然打響,光是之前破白蓮教陰謀,壓服孔家,以及這次爲了被殺兩鎮百姓而不惜與山西軍方爲敵的做法都深得大家的擁護,所以只要他能拿出理據來,就能使那些出資的商人信服。
就這樣,經過近十天的清算,當初被陸縝好說歹說纔出資的商人們也終於從官府手裡接過了自己的收穫。他們中間,多者可得三五萬兩銀子的收入,少的也有一兩萬,相比於他們之前投入的幾百一千兩的出資,實在可算得上是一本萬利般的收入了。而這,也引得更多人的眼紅,那些之前有所猶豫未曾出資的商人更是後悔不迭,在得知消息後,便都眼巴巴地趕往巡撫衙門求見陸縝。
在此期間已經返回濟南的陸縝在面對這些人時,只是隨便應付,卻也允許他們在下一次出海時也把自己的貨物運上船去售與別國。不過,這一回官府不可能再無償爲他們服務了,當回來後,他們收入中的一半將被劃撥進官府的收入之中。
當然,如今山東這邊海禁已開,這些商人要是不滿官府吞下這麼大利潤的話,大可自己組織船隊出海貿易,如此,他們自身只消交一定的稅款就能獲取全部利潤了。
只是當陸縝把這兩個選擇擺在大傢伙面前時,這些商人幾乎全部都選擇了前者。茫茫大海可不是說笑的,還是背靠官府更穩當些。君不見這次出海的幾千人裡,也有好幾百人沒能回來,這等損傷可不是尋常商人能承擔得起的。
在此情況下,即便有個別商人動了後者的心思,也只能暫時放棄。畢竟這是需要幾十名商人聯合在一起纔能有此大手筆,光寥寥數人動了這心思根本難以成行。
當然,相比起這些商人的收穫來,官府方面的收穫可就要大得多了。即便不提那些在中原極其少見,肯定能賣出高價的香料等他國特產,光是那一百多萬兩銀子裡,就有十萬直接進了山東的庫房之中。別看只是十萬兩,卻足以讓不少他省官員眼紅了。
然後,陸縝作爲此番出海最大的出資方,也一下就收穫了近三十萬兩銀子。不過這次獲利最多的卻不是他,而是遠在北京的天子,那百萬利潤之中,有一半都將是屬於天子或是朝廷的。
這不光是因爲當初朱祁鈺拿出了宮裡的不少東西讓陸縝賣與海外,從而都售出了天價,更因爲陸縝有意拿此來堅定天子開海的決心,也要讓朝中那些反對者看看這開海之舉到底能給朝廷帶來多麼巨大的好處。
要知道,這只是山東一地,首次試探性地派船出海所帶來的利潤而已。要是換作全國都開了海禁,不斷把商品貨物發往海外,其利潤自然將是十倍百倍地高於如今,到時一直讓人糾結的財政問題便將徹底得到解決。他相信,只要是個明白人,就一定能看明白其中之得失。
爲了讓天子和朝臣更快地接受開海之事,當賬目算得明白後,陸縝便趕緊讓楊震帶人親自押送這些收穫前往北京。所以做此安排,當然是爲了給楊震一個更進一步的機會了。這次天子得到幾十萬兩銀子自然會龍心大悅,到時自然免不了要封賞帶人出海,立下大功的楊震了。
等把這一切都辦完了,九月也已即將走到盡頭,天氣也開始轉涼,又到了一年一度收秋糧的時節。不過這一回,山東當地再不可能如去年般冒出難爲官府的事情來了,在孔家吃足苦頭早已安分的當下,誰還敢和聲名大振,手握實權的陸巡撫過不去呢?
如此,在忙過了這一段後,陸縝總算是徹底閒了下來。接下來的那些公務,自有下面的官員去一一處理,他這個巡撫只消在上頭把把大方向,便足夠了。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真個無所事事了,至少有個人的到來,還是讓陸縝感到了一陣惱火——
九月二十七日這天,陸仁嘉突然就滿臉苦相地來到了巡撫衙門。一見面,就哭喪着臉道:“大人,小人這次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一見他這模樣,陸縝也迅速明白過來:“可是山西那裡的糧食生意出了問題了?”
“正是……不知怎的,這一次,山西官府和軍中突然就翻臉不認人了,不但隨便找了個由頭就把我們辛苦運去的糧食給扣下還不給錢,而且還拿了不少我們的人。要不是小人見機快,迅速抽身離開,只怕都回不來見大人了……”陸仁嘉說着,又是好一陣的唉聲嘆氣。
陸縝聞言,不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對方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道:“你我之間就不要用這心機了吧。即便你在去山西時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在事後也應該能打聽出來。你的靠山胡遂都被罷了官了,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感到警惕麼?實話告訴你,要不是因爲你與我的關係,之前就不可能在糧食貿易上有此機會。但同時,也因爲和我的關係,這次纔會差點就被山西當地以某個由頭給拿下了。”
說這話時,陸縝也有些自責,自己確實把這茬兒給忘了。一旦自己與石亨公然敵對,而胡遂又因此落馬後,本來靠此發財的陸仁嘉的處境就變得極其危險了。畢竟山西官府裡可是有許多人都知道自己與陸仁嘉之間關係的。得虧這位夠機靈,不然真會出事。
陸仁嘉被他一語道破自己的心思, 也是一陣不安,只能拱手認錯:“小人知錯,我不該有所隱瞞的。”
“罷了。此事上確實是本官有些思慮不周,應該早提醒於你的,不然也不會造成這次的損失了。”陸縝擺了下手道。
“其實損失這批糧食倒也沒什麼,可是這麼一來,我們多年的努力也跟着付諸東流了。”陸仁嘉滿臉不甘地說道。他很清楚,這一回後,很快就會有人冒起替代了自己的位置,成爲爲山西官軍提供糧食的最大糧商。要知道這幾年裡,當地商人可沒少打這主意,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能保住如今地位的。
“算了,事到如今,再不甘願也只能放手。”陸縝安慰一聲,心道這就是官商的問題所在了。靠山在時,自然一順百順,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一旦靠山出了事,之前看不到種種問題與危機也就會接踵而至。別說是他陸仁嘉了,就是幾百年後的紅頂商人胡雪巖、盛宣懷之流,在各自的靠山一倒之後也在瞬間被人吃趕抹淨,連點殘渣都沒能留下。
當然,陸仁嘉唯一幸運的是,自己還在,所以便道:“既然山西做不成買賣,你大可以來山東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