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南郊的官道之上,隨着數百官軍護着一輛寬大氣派的馬車緩緩而來,走在路上的百姓便都紛紛閃到了路旁,小心地打量着這支身份不一般的隊伍。
這一行車馬,正是從山東而來的陸縝及其隨從。山東沿水路進京其實並不太遠,在順風的情況下,只五六日就抵達了南通州的運河碼頭,然後再換乘馬車,花個半日時間, 就能進入北京城。
這幾年裡,陸縝沿着這條路線已經走了不下五六趟了,這回唯一的不同就是排場要比以往大上不少。因爲這次他是奉旨回京,是完全以一省巡撫和欽差的身份回來,所以不但前頭有打着迴避牌開道的,身旁更有數百衛兵,顯得極其威風。
但看身在車內的他臉上神色,就會發現此時的他遠比以往輕車簡從地來京城要陰鬱得多了,這臉一路走來都是陰沉沉的。
雖然在離開濟南時,陸縝表現得還算沉穩,甚至還說話安撫了百姓與下屬官員,可真只有他一人時,心裡的不快還是充分暴露了出來。人總是有脾氣的,何況陸縝向來不是個心胸開闊,以德報怨的君子。
這幾年裡,別看他在山東地位和聲望節節升高,可其實在朝中的日子卻很不好過。只要有點小過失,就會有那些專找人麻煩的言官御史跳出來彈劾諷刺,這些彈章有很大一部分都被他看過,心裡的不痛快自然是難免的。
不過隨着年歲增長,又有了妻兒家室的牽絆,再加上爲官多年總算是修煉了些養氣功夫,知道彈劾也就那麼回事兒,所以陸縝即便心下不快,也沒有報復那些專門與自己爲難作對的傢伙。在他看來,只要不妨礙了自己開海大事,讓他們在背後說幾句也就算了。
可沒想,自己的忍讓反倒讓這些傢伙認定自己是軟弱可欺的了,幾年下來都不見消停不說,現在更是變本加厲,聯合着就把自己給彈回了京城。這就讓陸縝很有些無法忍耐了,早在來京城的路上,他已經有了決定,這次一定要做些什麼,回擊這些個對頭,讓他們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欺負的。
懷着這股子鬱結之氣,一路走來陸縝的臉色自然好看不了。直到望見熟悉的北京城時,他臉上才終於露出了點笑容來——這次被彈劾回京還是有點好處的,那就是不用再和家人分隔兩地,只能用書信問候,一訴衷腸了。
進了京城,韓五通就湊到了馬車邊上,小聲問道:“老爺,咱們是回家裡去,還是去驛站哪?”
這話問得可有講究,因爲陸縝現在還是外任官的身份,奉旨回京照規矩是必須先下榻在官辦驛站之中,等面見天子,解除了相關職務後,才能恢復身份回自己的府上。
雖然這些太祖時定下的規矩隨着時間的推移早被喜歡權變的後人們給破壞得差不多了,但若是真有人揪住了這點,依然是件麻煩事。尤其是像陸縝這樣本就被人盯住了彈劾的衆矢之的,若是叫人發現他在面見天子前便回了家,又將是一條不小的罪名。
明白這一點的陸縝只略作思考,便道:“你先去驛站那裡吩咐打點一下,讓他們把院子騰些出來,今晚我便宿在那兒了。”這些能避免的問題還是儘量不去招惹爲好。
在韓五通答應一聲,快步離開後,陸縝略作思忖,又對前頭駕車的人道:“轉個向,咱們先去西直門附近轉轉。”他陸家的府邸便座落在西直門一帶,既然暫時回不了家,那就變通一下,到家門前轉轉,順道也能見見半年未見的家人。
那手下忙答應一聲,手腕一抖間,馬車就轉進了西邊的道路。隨後,陸縝又探頭,讓護衛馬車左右的那幾百衛兵先行一步,去驛站等候。這麼多人招搖過市地去自家門前,問題依然不小,只要帶上十來人確保安全就足夠了。
於是,半個時辰後,陸縝的馬車就已來到了自家宅邸所在的長街之上。看着這裡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環境,他臉上的線條顯得更加柔和了。這次回了京城,就該好好地陪陪妻子兒女了,至少能安穩個兩三年吧。
正當他嘴角含笑地看着這一切,期待着待會兒和妻兒見面時的場景時,前頭突然傳來的陣陣叫罵和嬉笑吵鬧聲卻讓他的思緒一斷,眉頭也跟着鎖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展目看去時,前方的情形更讓陸縝感到一陣意外。只見在街道上,竟站了數十上百名男女,幾乎把整條街都給堵住了,前頭更有人在指手畫腳叫罵着什麼,時不時地引來了圍觀者的一陣鬨笑與響應。
這兒可是北京城,天子腳下,而且陸家所在的位置都是達官顯貴們聚集之地,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今日怎麼就會鬧出這麼場風波來?而且還不見順天府或兵馬司方面派人過來驅散鬧事人羣?
陸縝只疑惑了一陣,臉色突然就變了,眼總頓時就冒出了火來。隨着馬車向前,他終於是看得清楚了,如今那些指天畫地大聲叫罵的所在,正是自家的大門跟前哪!
只看這些傢伙的衣着,便可知道他們都是京城裡的閒漢誣賴與潑婦,而以這些人的身份,居然膽敢跑到朝廷官員的府門前如此放肆鬧事,若說他們背後沒人放任指使,那是誰都不會信的。如此,便可解釋爲何他們鬧得這麼兇卻沒官府之人前來驅趕了,這是有人早打了招呼呀!
看到自家緊閉的府門前,那些潑婦不斷唾沫橫飛地大聲辱罵着什麼,還有幾名無賴上前不斷敲砸着門戶,一副欺定你不敢反擊的可惡嘴臉,即便聽不清他們叫的到底是什麼,陸縝依然是怒火中燒!這些傢伙,實在是欺人太甚!
就算是黑道上的人,也會講究個禍不及妻兒的規矩。可這裡倒好,居然有人趁着自己這個當家男人不在,就欺負到自己妻兒面前來了。要是看到這樣的情況都不反擊的話,陸縝還有何面目立在這天地間?
沒有任何的猶豫,陸縝當即就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衝同樣已經義憤填膺的林烈與清格勒說道:“跟我上,只要不死人,不用有任何的顧慮!”本就滿肚子火氣的他正需要有個發泄的地方呢,眼下這些人算是正撞槍口上了。
林烈二人與其他幾名護衛當即答應一聲,沒有任何的耽擱,就先陸縝一步,快速朝着那羣人衝去。雖然大人說的是跟他上,但他們這些當手下的怎能真讓他以身犯險呢?
正因有這個想法,再加上陸縝已經發了話,讓他們不用留手,所以他們一衝到那羣生事者身前就立下狠手。砰砰幾下,後頭幾個大聲叫好的傢伙便已慘叫着打橫裡飛了出去。
這些無賴潑皮們正堵着陸家大門罵得起勁呢——這次不但能在這樣的官府人家外頭好好地放肆一場,而且事後每人還有不少賞錢可拿,這讓這些傢伙,無論男女都顯得格外起勁兒——突然背後傳來捱打和慘叫的聲音,便讓他們悚然一驚,趕緊回頭,就看到了十來名精壯漢子如猛虎,似獵豹般朝自己這裡衝了過來。
這些青皮無賴平日裡也沒少在街頭鬥毆,雖然本事不濟,但眼光還是有的。一見這動靜,心裡頓時就慌了,趕緊就往後退,可不敢與對方撞上。奈何他們這麼多人,根本就沒有多少的退避空間,只一眨眼間,這幾人已勢如破竹地殺到了最裡頭,一把就將打頭的數名無賴給擒住了,再一發力,便將之狠狠地摜在了地上。這一下的力道可是相當不輕,怕是連骨頭都要斷上幾根了。
還有幾個見機快的,想要扭身逃跑。奈何依然快不過這些武藝了得的護衛,尤其是林烈和清格勒二人,更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鬧事之人,幾個起落,就把這幾人也給打翻在地。
頓時間,陸家門前的街道上人倒了一地,呻-吟和慘叫聲更是響成了一片。別看這些傢伙剛纔看着氣勢洶洶的,其實都是些欺軟怕硬的軟骨頭而已。真遇上了強硬的對手,連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直到這時,陸縝方纔施施然地走了過來,幽幽的目光只在其中幾人臉上一掃,就讓他們心跳加速,露出了惶恐之色來:“說,這是誰讓你們到這兒來鬧事的?”
雖然這些傢伙並不認識陸縝,更不知其身份,但卻明顯感覺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壓力與氣場,所以居然都沒一個敢放狠話的,只是一個勁地求饒。
就在這時,一隊穿着皁衣的衙門差役突然快步就奔了過來,一見這邊的場面,幾人都呆住了,隨後,領頭之人才大聲叫了起來:“你們是什麼人,爲何竟敢在天子腳下隨意傷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陸縝聞得此言,怒極反笑:“你們又是哪個衙門的人?”
正當他與這些公差對話時,一名錦袍公子便湊了上來:“幾位,我可作證,就是他們突然就從後頭趕過來,打傷了這許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