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曹吉祥帶着強攻乾清宮的隊伍,多半是御馬監下屬的宮衛太監夾雜了一部分的禁軍,他們的戰力自然是無法與真正的禁軍相比,更大的問題在於他們所配備的兵器也只是尋常的刀槍,可沒有弓弩。
這皇宮裡已經有守在宮門處的禁軍了,幾乎就用不到這些人馬作戰,他們自然是不可能擁有弓弩,也只有天子近衛纔有資格配備弩箭。但被陳襄從宮門處調來的禁軍就不同了,他們是有弓箭的,所以當他們知道牆上有人施放冷箭後,自然不會再傻乎乎地迎面衝過去,而是先用密集的箭雨爲自己開道了。
嗚嗚的呼嘯聲中,數十上百的箭矢飛上牆頭,射得伏在上頭的一干近衛趕緊找地兒躲藏,卻是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而這麼一來,他們就不可能再對下方的敵人產生任何威脅了。
與此同時,配合着這一輪箭雨,兩三百名叛軍已再次齊聲吶喊着衝向了宮門,擡着撞木又重重地撞擊在了搖搖欲墜的宮門上,撞得這扇乾清宮大門陡然一顫,眼看着就要散架了。
而在他們身後,這些禁軍的首領陳襄此時卻是滿臉惶恐地低頭站在面色煞白的曹吉祥面前,看不出半點就要立下大功的喜悅來。因爲他已經向曹公公稟報了自己爲何遲到的緣故,以及在南宮並未找到太上皇朱祁鎮的事實。
本來就因爲受傷,險些死在冷箭下的曹吉祥在聽到這一消息後,整張臉就越發難看了起來:“你是說陛下竟早就不在南宮了?是有人早一步得悉了咱們的計劃,把人從裡頭帶走了?”
“恐……恐怕就是如此了……”陳襄低着頭,滿臉忐忑地點頭道。隨後,在吞嚥了一口唾沫後,才又道:“公公,就目前這乾清宮裡的守禦來看,恐怕是皇上他一早就得知有此事,所以纔會派人將他帶走吧?”
對於這一猜測,曹吉祥也是深以爲然的。但同時他心裡又有些疑惑,如果真像陳襄所說的那樣,爲何朱祁鈺不早些出手反制呢?他畢竟是如今大明天子,只要他出了面,發了話,這些叛亂的禁軍很容易就會重新歸順吧?
除非是……曹吉祥心裡突然一動,一個念頭生了出來。看來,很可能就是天子已然病重將死,所以他已無法出面,這纔不得不用上這麼一手看似巧妙的釜底抽薪之策。
對,就是如此了!此時,無論有沒有朱祁鎮在手,自己已沒有回頭的可能,只有一條路走到底了!在明白這一點後,曹吉祥迅速再度擡頭,高聲朝前方喊道:“給咱家攻進去,只要攻進了乾清宮,那裡面的一切就都是你們的!”
這話的效果那是立竿見影的。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寢宮裡頭藏了多少的寶貝,現在只要殺進去就能將這些寶物都據爲己有,如何還不能將這些人馬的積極性給徹底激發出來?
於是,在一陣陣的吶喊聲裡,衆叛軍以更加猛烈的攻勢撲向了宮門,只一陣轟響後,那宮門已被撞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有人已能手腳並用地順着這個豁口就往裡衝了。
如此場景,可着實嚇壞了依然還守在宮門後的那幾十名太監宮女,以及已經從牆頭跑下來的近衛們。雖然當先想第一個爬進來的傢伙立刻就被人一箭射殺,但這並不能阻礙其他人繼續破壞宮門,繼續拼了命地往前殺來。
就在乾清宮門危若累卵,將要徹底被攻破時,身後陡然就傳來了一陣鑼聲,隨後一陣雜亂的叫喊聲也響了起來:“殺啊,保護陛下!”一大羣人點着火把燈籠,跌跌撞撞地就往這邊殺奔過來。雖然這些人手裡提的多半隻是棍棒之類的鈍器,但氣勢倒也不弱。
一聽這動靜,曹吉祥的眉頭迅速就皺了起來。他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他原來的計劃裡,今日猝然發難,自然能在短短時間裡就攻進乾清宮,然後把朱祁鎮拿出來,就足以讓宮裡上下不敢反對造次了。而後,再有石亨帶着京營大軍在外,則能將整個朝堂都給壓服,此番政變就能順利完成。
可偏偏這場叛亂卻是接連出了差錯,他們不但在乾清宮這裡遭遇了極大的阻礙,而且連朱祁鎮都一早被人帶走。如此一來,就讓他們只有全力強攻一條路可走。而這一番鬧騰下來,宮裡其他人也終於徹底回過神來,那些還忠於朱祁鈺的人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眼前殺來的應該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將有的是保駕勤王之人,要知道這皇宮裡可是有着好幾千太監雜役呢……
“陳襄,你趕緊帶一支人馬給我攔住了他們。”曹吉祥立刻就下令道,隨後又朝前頭高聲呼喝起來:“你們還不趕緊給我殺,這麼座宮門你們這麼多人會攻不下來,都是幹什麼吃的?”聲音裡充滿了急切。
陳襄趕緊答應一聲,點了身邊的幾十名禁軍,就迅速回身往那些殺奔過來的太監們撲去。只是在往前衝去的時候,他的心已開始發沉,覺着今日這事怕是很難成功了,這一回自己的選擇怕是錯了……
他是這麼想的,頭前攻打乾清宮的這些叛軍心裡也生出了相似的念頭。剛纔只有他們圍着乾清宮猛攻,所以心裡還沒有太多的忌憚。但此時,聽到後面已經有人趕來勤王,一些頭腦還算清醒之人就覺着事情大不妙了。自己攻擊的可是天子寢宮,即便真殺進去了,自己能傷了天子麼?那接下來又該如此自處呢?
倘若此時曹吉祥有朱祁鎮在手,這個導致軍心動搖的問題自然能迎刃而解,只要他打出旗號,說是爲了撥亂反正,重新保太上皇登基便可。但現在,大家都知道朱祁鎮不在手裡,這一說法自然就不成立了。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就從上方響了起來:“所有人都給我住手!”這一聲叫喊雖然不是極響,卻頗有威嚴,竟一下便讓本來就已有所猶豫的叛軍動作爲之一緩,許多人都下意識地擡頭往上看去,卻只看到了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影站在了那裡。
“別聽他廢話,給我把他射下來!”一見有人突然出言擾亂軍心,曹吉祥頓時大急,趕緊尖叫着下達了命令。
頓時,就有數名禁軍應命朝着牆頭施放了箭矢,不過上頭黑咕隆咚的,再加上有牆體遮蔽,根本構不成威脅。而隨着那人影之後的一句話出口,衆叛軍手上的動作便是一頓。
雖然這人已藏到了牆後,叫人無法繼續拿弓箭射他,但他的話還在繼續着:“本官乃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縝,曹公公,你的陰謀一早就已敗露。你們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你們引以爲靠山的朱祁鎮已然不見了。我不怕把實話告訴你們,現在他就在我的身旁!曹吉祥,你們已經不可能再得逞了,聽我一句勸,這就放下兵器,束手就擒,陛下或許還能網開一面,饒恕你們的罪行!”
這個此時還敢出面說話的人,正是陸縝了!
當他從寢宮那裡帶了朱祁鎮出來時,就看到了宮門即將被破的危急場面,所以趕緊就上了宮牆,直接出言亂其軍心。
他當然知道,只憑着自己這一番說辭是很難真正讓曹吉祥等人放棄叛亂的,但只要能擾亂其軍心,拖上一段時間,情況就能有所好轉。
此時,陳襄帶了人已和趕過來勤王的那批太監們鬥在了一處,只一個照面間,後者隊伍裡就是慘叫連連。這些人根本沒有經過軍事操練,又只拿着棍棒等粗劣兵器,只憑一時血氣之勇,自然不可能是這些手持刀槍的精銳禁軍的對手。
聽着那一陣陣的慘叫聲,陸縝的麪皮也是一陣顫動,隨後就扭過頭來盯在了身子都在顫抖的朱祁鎮的臉上:“太上皇,又有無數忠心我大明的人因你而死了,你不覺着自己對我大明犯下了太多的罪過麼?幾年前的土木堡,因爲你的一時糊塗,讓多少將士大臣葬送在了韃子的刀下;而今日,又是你的一個貪念,卻再次讓無數人倒在了自己同胞的刀槍之下,難道你心裡就當真無愧麼?這些年來,你覺着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但你遭受的這一切,就真能彌補你對大明,對那些堆積在土木堡下的累累白骨所犯下的彌天大錯了麼?”
這番話聲色俱厲,直說得朱祁鎮身體再次猛烈地顫抖起來,臉上也充滿了後悔自責之色。說到底,他朱祁鎮也不是個自私的獨-夫,這些年來每每深夜夢迴時,他也會想起當初所犯下的大錯,痛悔不已。
而今日,被陸縝這麼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來,對他的衝擊尤其巨大,竟叫他連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今,有一個可以讓你彌補過錯的機會擺在這裡,還望太上皇不要讓天下人失望纔好。”陸縝見狀,神色肅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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