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以陸縝這次幫薊州守軍大敗兩路蒙人敵軍的功勞在爵位上升個一級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這依然讓不少官員感到難以接受,因爲這麼一來很可能就會助長了武將集團的聲勢,而且自家這次可是全力針對了陸縝,再讓他得以加官進爵,自家的面子可真就沒地兒放了。
但他們一時間卻又拿不出反駁的說辭來,總不能說這次的功勞沒陸縝什麼事吧?要知道之前他們彈劾時可是把陸縝當成對朵顏部用兵的主謀,現在成了功勞了總不能把他又給摘出去吧?
而就在衆臣一陣糾結爲難時,陸縝卻已跪地謝恩了:“臣拜謝陛下恩賞!”得,這下可算是把晉他爲侯爵的事情給徹底敲定了下來,天子旨意一下,再不容質疑,更不容更改了。
可這不合常理啊。照朝廷裡一向的規矩,在這種時候受封者不該先謙虛兩句麼?來個幾辭幾讓,然後纔在天子的旨意下才有些“爲難”地接受這一升賞。怎麼到了陸縝這兒卻變得如此乾脆了,這可太不照套路來了啊。
這讓羣臣又是一陣意外,本以爲還有補救的機會,人家居然就直接斷了大家的念想。這卻如何是好?
其實不光衆臣子,就是朱祁鈺也被陸縝這一手鬧得有些措手不及,半晌才反應過來:“陸卿平身,從今日起你就是衛誠侯了,今後更要報效朝廷,不要辜負了朕對你的一片心意哪。”
“臣遵旨。”陸縝忙再次俯首應道,隨後又看了一眼皇帝道:“陛下,臣也有一事要奏,還望陛下恩准。”
“來了……”衆人一聽這話,心下陡然就是一緊,尤其是周挺,此時臉色更是一變,身子都往後縮了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陸縝不是個會息事寧人之人,他喜歡有仇立刻就報,更有着刺蝟般的屬性,只要是敢招惹到他頭上的人,無一例外都會遭到反噬。而現在,陸縝既然把自己身上的疑點都給摘清楚了,那是不是就該展開反擊了?而首當其衝的,很可能就是剛纔出面與他爲敵的周挺了。
一想到這兒,羣臣看向周侍郎的目光裡就帶了幾分憂慮了,縱然對方地位也自不低,但之前那些人的下場可以推知,他的結果也一定很不好。
就是于謙,此時也爲之動容了。之前種種,他都看在眼中,卻顯得很是淡然,但這一回卻是再不能坐視不理了,當下就站出來道:“陛下,雖然周侍郎他們所告有不盡不實之處,但終究算不得什麼過錯……”
于謙一向以來都與陸縝關係很好,之前更是多有維護,但這一回他卻不想陸縝做出什麼錯事來。如今朝局纔剛安定下來,他委實不希望再起什麼波瀾了。別看禮部侍郎這一位置不是太起眼,但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是此時換人,必然會在朝中生出爭端來,這是他所不願意瞧見的。
其實于謙這話還是對陸縝所說,是在勸他不要因爲一時之氣就來對付周挺。說實在,對於掌握了朝中百官各種破綻的錦衣衛,于謙也是心有忌憚哪。
陸縝則是若有所悟地擡頭看了突然搶出來的于謙一眼,眼中帶着一絲無奈。這讓後者心下也是一陣愧疚,自己這次做得確實很不地道。
當那些官員對陸縝羣起而攻時,他並沒有加以阻攔。而現在,眼見陸縝自證清白,想要回擊時,他卻又跑出來干擾了,這算是把陸縝給徹底得罪了。但坐在首輔這個位置上,有時候一些事情是不能以自己的好惡來決定的,也就只能希望陸縝以大局爲重稍作犧牲了。
天子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兩人,最後又把目光落到了陸縝身上:“陸卿,你又有何事啓奏?”此時的皇帝心裡已經有了定奪,這正是自己整治這些朝中官員的好機會,只要陸縝開了這個頭,自己就有藉口把某些總與自己爲難的朝臣給整頓下去,甚至直接踢出京城了。
這麼一想,皇帝覺着陸縝依然是和自己站在一邊的,至少這一次,他們還是可以聯手壓制朝臣。幾年來文官集團的勢力越來越大,讓他這個一國之君都有些快招架不住了。
陸縝則是輕輕地舒出了一口氣,這才下拜道:“陛下,臣要奏的,乃是希望陛下允准臣辭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從此不涉朝事,還望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朝會之上頓時陷入到了一片寂靜之中,所有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說出這話來的陸縝,覺着這是自己聽錯了,還是看錯了?怎麼陸縝會突然請辭錦衣衛指揮使?難道他這是想要以退爲進,拿此要挾皇帝嚴懲周挺等人麼?
可這也不對啊,哪有人會拿自己的官職來要挾皇帝的?
于謙也愣在了當場,陸縝的這一請求實在大大地出乎了自己的預料,難道真是自己誤解了他,其實他並無反擊的意圖?可不對啊,陸縝多年來都是睚眥必報的性格,不可能在這時候突然就轉了性子哪。
皇帝也差點站起身來,然後深深地望着陸縝:“陸卿,你何出此言?你於朝廷有大功勞,朕怎能因爲某些人的彈劾就奪去你的官職呢……”
“陛下,臣所以辭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其實和周侍郎他們的彈劾並無任何關係。這是臣在思索後才做出的決定,臣在這位置上也有多年了,縱然小有功勞,但時間太長終究也會有問題。錦衣衛畢竟是陛下的親軍,而非臣之私軍,臣以爲此時抽身離開只會對我大明,對陛下更爲有利。”
這話說得皇帝頓時爲之動容,原來陸縝是在爲自己考慮哪。其實這些年裡有幾次皇帝還真就生出過如今的錦衣衛到底更忠心於誰的問題。是自己這個皇帝更讓錦衣衛的人聽話,還是陸縝這個指揮使?
如果陸縝一直忠心耿耿倒也罷了,但最近他的一些做法不由得不讓皇帝生出某種不那麼好的猜疑來哪。而現在,陸縝他居然就主動提出了辭官,這實在讓朱祁鈺有些不知該怎麼反應纔好,甚至都有些慚愧與感動了。看來自己還是誤會了陸縝,他其實一直是心向自己的哪,爲了自己的君權,甚至可以把一直牢牢握在手裡的錦衣衛大權都拱手讓出來。
這時候,陸縝又繼續道:“陛下,其實臣這幾年裡早就有意辭去指揮使一職了,只是因爲擔心錦衣衛內無人鎮守纔會一直耽擱到了今日。而現在,臣相信以陛下之聖明定能另選賢能繼任此位……而臣,這些年來爲朝廷到處奔走,也確實有些累了。家中妻兒一直等着臣回去相伴,我卻無法做到,實在心中有愧。所以還望陛下能恩准臣的這一點私心,就讓臣辭去這錦衣衛指揮使一職吧。”
這番話陸縝說得情真意切,沒有半點其他的意思,這讓皇帝原先生出的不準之意也給縮了回去。看起來,無論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陸縝,此時準他所請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而且一旦陸縝不再手握大權,君臣之間的隔閡也就能得以消解,這也是朱祁鈺所希望看到的結果。畢竟,他對陸縝還是懷有情意的。
遲疑了好半晌後,皇帝終於點下了頭去:“陸卿既然去意已決,朕也不好多作留難,就準你所請,去掉你錦衣衛指揮使一職。”
“臣拜謝陛下隆恩。”陸縝再次行禮。
其他人等都驚呆了,今日這轉折實在來得太快太多,怎麼陸縝就從勝利者變成了退縮者了?不過在周挺他們看來,這自然是一件好事了,一旦沒了錦衣衛指揮使這一層身份,陸縝對他們自然再沒有了任何威脅。至於一個侯爵,那不過就是個米蟲罷了,根本不值一提。
這其中,最感到高興的當然是王嶽了。本來,他還對陸縝充滿了忌憚呢,現在此人一去,錦衣衛還能鬥得過東廠?縱然他們現在勢大,但假以時日東廠便足以將他們完全壓在身下。
皇帝深深地望了陸縝一眼後,又說道:“陸卿,雖然你現在已無職在身,但朕還是希望你能多入宮來見朕,與我說說話也是好的。”說着,還把腰間的一枚玉佩給解了下來,示意身邊之人送過去:“你持此佩,只要宮門不關,都可來見朕!”
看到這一幕,王嶽和羣臣都是一陣眼熱豔羨,這聖寵可是沒人能比得上了。原以爲陸縝沒了錦衣衛指揮使一職自然再無用處,但現在看來,他這麼一讓反倒讓皇帝對他越發的信任和看重了。
這等結果實在是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了。
不過在羣臣的豔羨裡,只有于謙的心卻在猛然下沉,因爲他已經看出了陸縝這麼做的背後真實目的,恐怕對方來這一手可不光是因爲剛纔所提到的那幾點,更深層次的,恐怕還是爲了對朝中與他爲敵者的回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