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姑娘,雖然不過是一牆之隔,但宮中與宮外的不同可是大了去了,既然身處宮中,就得守宮中的規矩,我說的可對?”即便她們將來是要成爲主子的人,可未來的事誰說得準。至少現在,柏小妍的身份再怎麼着,也夠得着一個“師”字,尊師重教,這些官家女不管有多尊貴,也該行個禮纔是。
可安然見着了柏小妍,卻怎麼也不肯行禮。
“給尹姑姑請安。”安然不情不願地伏了伏身,似是無意卻也大聲地說道:“聽說尹姑姑今年才十六,可這脾氣怎麼就跟那些三四十的婦人似的。”
“安姑娘,不知那教你禮儀規矩的教引姑姑是哪位?”柏小妍並沒有因爲這話而生氣,依舊柔柔地笑着。
“尹姑姑這是在說小女的禮儀規矩沒學好嗎,可小女已經忘了是哪位教引姑姑教的呢,尹姑姑也是姑姑,不如您來教教小女?”安然的眼角高挑,略有些挑釁地看向柏小妍,薄脣微啓,說道:“其他的倒也不需要,就教教小女如何才能吸引住皇上便夠了。”
安然會這麼說,顯然不是一時的興起,柏小妍歪了歪頭,眼神落在安然那一張一合的薄脣上,而後慢慢地眨了眨眼。
雖然這安然被餘芊騙的團團轉的,可真要說她是個沒腦子的,柏小妍還真不信。要知道,這樣的話一旦說出口,事情就不再是說話之人能控制住的了,好一點的話目的達成,壞一些的話自食苦果。沒有完全的把握,安然爲何要做這損人不利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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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小妍想了想,看着安然,就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安姑娘,教引女官的職責,便是讓你們能在皇上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我自然會盡心地教導你們,好讓你們獲得聖心的。”
三言兩語,柏小妍便將這一場正慢慢積聚着的風暴給驅散了。
“好了,今日已花去了太多時間,我們也該進入正題了。”說着,柏小妍就轉過頭看着另外兩名官家女,淺笑着問道:“你們可會作畫?”
“那是當然,這世上可不是隻有尹姑姑一人會作畫賞畫的。”柏小妍才說完,安然就冷嘲熱諷地接過了話,這也使得旁邊那兩人有些侷促起來。這兩人的出身都不高,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是過不了殿選的。
“安姑娘能這般自信必然是好的,那麼你們呢?”柏小妍淺笑着,臉上沒有半點不悅。
那二人連忙點頭,似乎是不想摻雜進安然對柏小妍的爭鋒相對中。
見她們這副極力撇清關係的模樣,柏小妍不由得想笑。曾幾何時,她也是如此,一心只想明哲保身,卻不知道已經站在泥潭裡的人,是這麼也不可能把鞋底的污泥給擦乾淨了的。
“既然如此,那三位便各自作一副畫吧,我遲些時候再過來。”柏小妍體貼地給她們留下了空間,慢慢地走出了寢殿。
其實,柏小妍是怕再待下去,會忍不住撕下臉上的僞裝。
透透氣,也好。
誰知道在她離開後,安然又會怎麼折騰那兩個可憐人呢!這安然啊,雖然是有腦子的,但也聰明不到哪裡去,尤其是那捧高踩低、欺軟怕硬的性子,非得栽上幾個跟頭才能知道疼。
不過,柏小妍才走出寢殿,就叫人給攔了下來。
“趙姑娘?”柏小妍疑惑地問道,攔下她的不是別人,正是趙初菡。不過趙初菡此時不是正應該在餘芊那兒學舞的嗎,怎麼會到了這裡,看樣子像是專程在等她似的。
“尹姑姑。”趙初菡先是俯身行了個禮,這才直起身一臉的擔憂,“那個安然向來就是個嘴上沒把門的,那些話,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柏小妍一怔,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趙初菡居然會來安慰她,這讓柏小妍更加猜不透趙初菡前來的目的了。
“你來這兒的事,君姑姑可知曉?”柏小妍有些擔心地問道,語氣關懷至極。
“君姑姑是知道的,就是君姑姑讓小女來找的尹姑姑。”趙初菡扯了扯嘴角笑道,可那笑容就像是浮在臉上的油花,讓人覺得見着不舒服極了,“在看了小女的劍舞后,尹姑姑便說小女心中有憂愁之事,必須解開了,才能舞出這劍舞該有的氣勢。而小女心中的確有一件事情,怎麼也弄不明白,希望能在尹姑姑這兒尋個答案。”
“嗯,趙姑娘請問,若是我知道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柏小妍聽着趙初菡的話,眉頭跳了跳,她似乎是沾染上了什麼麻煩事了。
似乎是早已料到柏小妍會有這般反應,柏小妍的話音才落,趙初菡就急切地問道:“尹姑姑入宮真的不是爲了皇上嗎?”
柏小妍聽着倒吸了一口涼氣,才擺脫寢殿中的那人,這寢殿外居然又堵了一個。不想以趙初菡的性子來看,她並不是會糾結這個問題的人,怎麼?“我一直以爲你是認定了什麼,便是什麼的人,今兒怎麼突然就徘徊不定了?其實答案就在你心裡,那麼是因爲什麼,才讓你不確定了呢?”
說是這般說,可柏小妍的話也算是隱晦地否定了,趙初菡不自覺放大了嗓門,“這麼說,尹姑姑是真的,沒有一丁點的私心嗎?”
看着周圍相繼投來的視線,柏小妍皺了皺眉,神情嚴肅起來,“關於這件事,我已經做過了多番解釋,不想再說一遍了。不過,趙姑娘,我在這兒有一言想提醒你,是人就會有私心,這一點無法否認。”
“那尹姑姑的私心是什麼?”趙初菡追問道。
“你只要知道,不是皇上就夠了。”柏小妍極爲肯定地說道,這送上門來讓她表態澄清的機會,她也不能不用,不是嗎。
“尹姑姑,其實我真正想跟你說的,並不是這個。”在得到柏小妍的保證後,趙初菡垂下了眸子,周身瀰漫着一股憂傷,“有件事已經放在小女心裡很久了,可是一直都找不到能說的人,不過自打見到尹姑姑後,小女便覺得,終於能將這心事說與人聽了。”
大概是趙初菡的表情太過真摯,柏小妍破天荒地沒有拒絕,而是點了點頭,極爲溫和地說道:“一個時辰可夠了?”
“足矣。”趙初菡感激地小妍,兩人便尋了個僻靜的地方。
趙初菡的故事很簡單,就是情竇初開之時,遇見了丰神俊朗的陶安泰,一見鍾情。起初兩人的家世並不相配,年齡也相差的大了些,更何況陶安泰的家中已有了原配妻子,以趙初菡的身份,怎麼可能做低伏小。自然,家中也是不同意的。
聽了長輩們的勸說,趙初菡也覺得,這世上又不是隻有陶安泰一個人能入得了自己的眼,而她現在是被眼前這人給遮擋住了視線。或許在廣闊的天地間遊歷一番後,就能找到比陶安泰更好的男人,也說不定。
可後來,陶安泰登基當了皇帝,這事情就不同了,原先極爲反對的長輩,這會子都來勸說趙初菡參加選納。可這時的趙初菡已經死了心,並且一心想着出門遊歷去的,哪能同意這個想法。不過她再怎麼不同意,也還是參加了選納,要不這麼說天意弄人呢,哪怕此前故意表現的極不好,她也依舊平平穩穩地走到了殿選。
“尹姑姑,小女想離開這皇宮,可小女也知道,就爲着小女身後的家族,皇上也一定會將小女留下來。”趙初菡的眉心蹙起,很是困惱,“而小女的家族,也絕不允許小女在這時候,故意放棄。雖然小女早就做好了爲家族犧牲的打算,可是尹姑姑,一想到餘生都要在這宮中度過,小女就覺得害怕。”
“趙姑娘……”柏小妍說着就嘆了口氣。
這事說到底不過緣分二字,可是這緣分的事情啊,最是難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柏小妍拍了拍趙初菡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趙姑娘,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結局,那麼便只能盡全力,學着好好過,學着不害怕。”
“尹姑姑,有時候,小女倒覺得,若是您能不離開,那這後宮的日子,也就不算難過。起碼,小女還有個能說話的人。”
聽着趙初菡的話,柏小妍沉默了。
從何時起,她居然也成了能給別人力量的人?可若是有一天趙初菡知道,她從一開始就在騙她,在利用它,趙初菡又會怎麼想?
“一類人。那麼趙姑娘是哪類人呢?”聽着趙初菡的話,柏小妍再一次感嘆,果然是自己低看了這人。
趙初菡的臉上還是一副真誠的模樣,不過那笑容看在柏小妍的眼中,刺眼極了。“方纔尹姑姑也說了,是人就會有私心,不是嗎。不管嘴上說了什麼,說的多好聽,但其實我們心裡裝着的只有自己,我們都是自私的人,尹姑姑。”
“趙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入宮,你有此憂慮,便證明你並非指想着自己。”雖然柏小妍蹙着眉,很是不贊同地這般說着,但其實柏小妍的心裡有什麼東西在鬆動。
“尹姑姑,若是改變主意,可以來尋小女的。”趙初菡無所謂地笑笑,似乎早就料到了柏小妍不會承認一般,行了個禮便率先離開了,徒留下一臉難看的柏小妍。她自以爲掩飾的很好,不想在有心人眼中,竟還是有了錯漏。
柏小妍在這個僻靜的角落裡待了許久,本是想在這兒聽聽趙初菡的煩悶之處的,不想到頭來煩悶的卻是她自己。
有時柏小妍會覺得當初穆太后的那句話就像是詛咒,自那之後,她就一步步地被捲進了權利的漩渦中。半是被迫,半是自願,而如今她已經放不下了。趙初菡說的沒錯,她是個自私的人。而這份自私,在她決心要謀得後位後,愈發地加重了。
第一次入宮,她不過十四歲,那個時候的她心中有着明確的目標,爲祖母復仇,爲父親奪得皇位。想來那時的她真的天真的很,哪怕滿腹心計,也都不是爲了自己。柏小妍可以肯定的說,若是那個時候,原衍沒有諸多顧忌,直接登基稱帝,那麼現在的她怕是仍舊有着一顆天真的心。
可這終歸只能想想,第二次入宮,她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