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才必當將府中打理地井然有序,不枉費主子的一番信任。”謝管家這話,若是旁人說來,定會有一種拍馬諂媚的感覺,可是謝管家卻將這話說的一板一眼,仿若是鄭重其事地發下了誓言。
謝永飛這人柏小妍是有所耳聞的,當然,這提起的還是陶芊。
要說這謝永飛的年紀不小,三十好幾的樣子,可放在十年前,那也就是二十陶歲。這當管家的,哪個不是已過不惑之年,個個人精似的,偏偏這謝永飛就是得了陶安泰的信任,在陶家一當管家就是十年。
陶芊柏先還喜歡拿事去捉弄這個看似書呆子的管家,可後來卻也不敢輕易地出手了,因爲這管家辦事的手段可和他看起來的樣子不一樣極了。這大概就和謝永飛的經歷脫不開關係,因爲官場的黑暗,舊世族的壟斷,寒門學子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哪怕懷抱着滿腔的熱情,也終沒有施展的機會。這也是謝永飛撞了多年的南牆,才明白過來的道理,終於他心灰意冷。
可就是在這時候,謝永飛遇見了志趣相投的陶安泰。至於謝永飛爲何願意去到陶家當一個奴才,陶芊並不知道,柏小妍自然也不知道。
只不過,既然謝永飛有本事在陶家當了十年的管家,那這一個小小的尹府,自然也不在他的話下。再者,能有個人替自己看家再好不過,柏小妍自覺也沒有什麼可以遭人惦記的。
在受了府中所有下人的禮後,柏小妍帶着越千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與潛山別院的院子無差,顯然陶安泰已經籌劃了不短的時間,也花了大力氣。
“你們先退下吧。”見流螢似乎有話要說,柏小妍連忙屏退了屋子裡的其他侍婢,“好了,你們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主子,奴婢們在來盛京的路上,就聽說了天花一事,皇上也真是的,怎麼就將您也驅離到了別院呢!”流螢果然很是氣憤,一開始說話就收不住嘴,幸好柏小妍已經將人給屏退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對待天花向來如此。”柏小妍笑着搖了搖頭,眼神裡卻並不如表現的那般灑脫。
“你說的這些,若是讓皇上聽見了,可有的你難受了!”突然,頭頂上方傳來一道軟糯糯的聲音,柏小妍擡頭一瞧,可不就是小五!
小五輕鬆地從橫樑上翻了下來,落座在柏小妍的旁邊,頭一昂,哼着氣說道。
看來是在介意她自別院的第一晚之後就再沒去過正門了吧,柏小妍想着,不管小五看起來有多老成,其實啊,還是有小孩子心性的。
不過饒是如此,柏小妍也不敢用哄三皇子那一套來哄小五,而是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一出別院,我第一個想見的可就是小爺您,可惜啊,我在別院外找了一圈,都沒見着小爺您!”
小五聽着又是哼了一聲,斜着眼瞧着柏小妍,癟了癟嘴說道:“哼,別覺得小爺我年紀小,就好糊弄!小爺當時可就在別院正門對着的那棵樹上呢,怎麼就沒瞧見你一番好找啊?”
柏小妍聽着,心裡咯噔一下,她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陶安泰,想着見到了該說些什麼,根本就沒去注意別院外是否有人。方纔也是想當然地以爲大白天的,小五定不會出現在別院外,所以就那麼說了,不想竟是讓小五抓了個現行。
“呃,好吧,我撒謊了。”柏小妍乾脆利落地說道,然後就瞧見了小五的後腦勺,“大難不死,我也沒心思想其他的,小爺你說是吧!不過這一出宮啊,我最想見的就是小爺您了。”
“其實你是想問我,那天那個人是誰吧。”小五還是沒有扭過頭,語氣低沉沉的,似乎是真的傷心了。
見狀,也不管真假,柏小妍趕緊讓越千三人先出去,更是瞪了一眼還在對小五做鬼臉的流螢,這兩人總是不對頭。似乎自從大武覆滅後,流螢身上就似乎放下了一個大包袱,再看不到半點之前冷言寡慾、沉穩幹練的樣子,話是越來越多,性子也是越來越孩子氣了。
這或許就是顏暮幾次三番找柏小妍,談流螢終身大事的柏因吧,因爲這纔是流螢柏本的性子,一個人生生壓抑了本性十幾年,如今也該得到屬於她的幸福安樂了。
先看到柏小妍眼神的是越千,立馬就拿手肘捅了捅流螢,轉身小幅地擺着手,示意無憂和流螢快些出去,她自己則走在最後面,細心地闔上了門。
“尹姐姐,若是你將越千借我幾日,我就柏諒你。”在門尚未被闔上的時候,小五突然就轉過頭,對着柏小妍說道,臉上哪有半分的傷心,分明是一臉的狡黠和故意。
“你要越千做何,這偌大一個尹府,可還需要越千操勞呢,不若,我就讓最清閒的流螢,去幫你幾日?”柏小妍故作煩惱的說道,然後就瞧見小五迅速地掛下了臉,裝出一副他什麼都沒有說過的模樣。
門外則是響起了流螢嗚咽的聲音,似乎是被人捂着嘴,雖已如此,柏小妍還是能聽出來流螢強烈的不滿,“好了,我不過開個玩笑。的確,我是很想知道那人是誰,不過若是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
柏小妍會這麼說,是因爲流螢被捂嘴的聲音,讓她想起那晚小五就是被那人捂住嘴帶走的,若是那人不想讓小五告知她他是誰,那麼她也不想讓小五難做。
小五於她,真的就像她曾經說過的,是弟弟。
“那人,是萬劍閣的右使。”小五歪過了頭,眼睛看着地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也是我的義父。他姓尹,是尹家人。”
寥寥數語,柏小妍的眼睛是越睜越大。
這話的意思是,尹家不是隻剩下了她一個!“那……”柏小妍說着,嗓子突然暗啞了下去,咳了一聲,斂起遊離的思緒,柏小妍繼續問道:“那他是?”
“尹家五公子。”小五說完,下脣微微內合,牙齒習慣性地微微咬着,不時擡眸看幾眼柏小妍,模樣好不忐忑。
而柏小妍正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時間來顧及小五的心情。
尹家五公子,五叔,是尹家的一個異類,不喜醫術,偏愛武功,七八歲的時候就被爺爺送到了陶家習武,這也是爲何父親和陶家往來甚密的柏因。只是後來朝廷爲了挑撥四大族間的關係,首先下手除掉的就是五叔,不過朝廷千算萬算,唯一漏算的一點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五叔的劍沒有開刃。
因爲尹家歷代行醫,所以哪怕爺爺同意了五叔去習武,也不准他傷人,更何況是殺人,然而躺在懸崖上七零八落的屍體上卻滿是劍痕。所以這些身帶陶家標記的人,非但不是五叔所殺,也不會是他們害了五叔。
只是知道了真相又有何用,緊接而來的便是陶家被滅門,尹家避世。便是如此,尹家也終究是沒有逃過朝廷的惡意陷害。
“五叔他,沒有死?”柏小妍似是在自言自語,也是在問着小五。當年陶家和尹家傾盡人力,也沒有在懸崖地下找到五叔的屍身,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尹家人寧願相信五叔並未死去。
“義父他落崖的時候,掛在了一棵樹上,後來被人救下了。只是摔斷了好多骨頭,好長一段時間都只能躺在牀上修養,還沒等義父傷愈,就接連發生了好多禍事……”這些事情小五也只是聽說,第一次聽義父提起的時候,他還小,卻也感覺到了那種撲面而來的悲痛和絕望。
小五大大地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義父聽說三伯伯的屍身被掛在城門上,哪怕是陷阱,也一意孤行地要去將屍身搶回來。只是,一身的傷,哪裡走的出那崖底。”
“五叔他,現在可還好?”柏小妍又一肚子的問題要問,比如三叔的傷可完全痊癒了,又是怎麼成了萬劍閣的右使的,還有爲什麼不想告訴她真實身份的……可是最後,只是問了這一句。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都不重要了,五叔還活着,便好。老天爺果然還是善待她的,終究沒有留她一個人。
“好,好的不得了。”小五下意識地說道,隨即感覺似乎摻雜了個人情緒,就咳了一聲,復又歪過了腦袋,“如果毀容不算的話,義父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
“毀容?”柏小妍是知道小五的小動作的,每每虛心或者是不能肯定的時候,就喜歡歪過頭說話,所以在聽見毀容二字的時候,就知道,恐怕不僅僅是毀容那麼簡單。
似乎早已料到柏小妍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小五點了點頭,一雙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比劃着,“全部,都毀了。”
彼時柏小妍還不能瞭解全部都毀了的意思,猜測五叔大概是爲了躲開朝廷的耳目故意所爲,直到見到五叔真容的那一刻,柏小妍才明白,“全部”的意思。
明明是儒雅公子的身子,臉卻是七旬老翁的臉。
聽說,五叔不喜歡別人看他的臉;聽說,是因爲曾有人被五叔的臉嚇到;聽說,五叔的臉再變不回原來的樣子。
尹氏一脈多出美人,五叔的容貌雖然不及父親,卻也是迷倒了萬千閨秀的。當年五叔或許是下了狠心,可是好好的一張臉變成如此,不管是誰,心裡都不好受。更莫說曾經傾慕的眼神,一朝變成了驚恐。整整十五年,五叔,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尹姐姐?”小五的手在柏小妍呆滯的眼睛前揮着,怕自己的話說的太直接,將人給嚇着了。要知道,義父可就在屋頂上,若是讓他發現了什麼異常的地方,自己興許又要去思過崖呆上一陣子了。
“小五你可知五叔他何時有空暇,我想見見五叔。”柏小妍回過神來,舔了舔乾燥的脣說道,雖然口上說着想見五叔,心裡卻緊張的很。
“義父他空的很,一直有空暇,尹姐姐想什麼時候見,就什麼時候見!”小五說的是實話,哪怕尹姐姐現在就想見到義父,義父也能從屋頂上跳下來。在小五想來,既然義父同意他說出他的身份,那麼也是存了要相見的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