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不光善於察言觀色,而且對這些人之間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對於陶安泰逃婚一事自然更加清楚。
聽陶安泰這樣問,他心中自然明白了八九分,笑着答道:“邢國夫人先是來過一趟的,不過那時候皇后娘娘正給小皇子餵奶,不便見她。所以她就先去聆花苑看明妃娘娘了。這不剛纔才問了老奴然後過來?現在恐怕塊到了吧。”
陶安泰看着岔路口點點頭,又看了劉公公一眼,道:“公公辛苦了。皇后現在倒沒什麼事情,你過去吧。”
劉公公答應着去了,陶安泰想着聆花苑的位置,猜測着邢國夫人該是從左邊那條路過來,自己卻加快了腳步,往右邊那條路走過去。
但他才走了沒幾步,便聽見一個年輕的婦人的聲音。
“姨媽,那二斤燕窩,你可記着讓人燉。還有,那高山玫瑰是疏肝是極好的,回頭我讓人給您送半斤過去。天天和蜂蜜一起泡着喝幾杯,對您這身體有好處呢!”
這聲音雖然不熟,但陶安泰也聽出來,那說話的正是明妃。
明妃是邢國夫人的外甥女,未入宮前和這個姨媽關係很好,進了宮後雖不常見面了,可還是很關心自己這個姨媽。
陶安泰眉頭微微一皺。自己明明是爲了躲開邢國夫人,才特地選了這條路的,怎麼這麼不巧,還是和她碰在一起了?他真想退回去走另外一邊,但耳聽得兩人說話聲音越來越近,就是自己再走也沒有時間了。
他又看看旁邊,旁邊竟連一處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沒有。
他心中不由長嘆一聲,卻也只好告訴自己要硬着頭皮和花驚容的母親見上一面了。
他自然不怕和她見面。從他逃婚那天開始,他就想好了一定會有這麼一天。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在這種場合下與她見面。
邢國夫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她聽上去依然有些不滿,但不細聽卻是感覺不到的。
“藥也沒少吃,若說不見效也不全是,可是心病解不開,什麼都沒用。那玫瑰你也不用給我送了,我那兒也有。倒是上回你說的茯苓杏仁霜,我喝着倒挺好。”
說話間,邢國夫人和明妃已經拐過一叢高大茂盛的月季,走入陶安泰的視線中。
陶安泰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迎着兩個貴婦走上去,儘量裝成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可邢國夫人和明妃臉色卻微微一變,特別是邢國夫人,見到陶安泰的那一剎那,臉變得很是蒼白,身子也微微顫抖了起來。
“原來是……逍遙王,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了。……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邢國夫人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卻僵硬得可以。
她真想直接喊他的名字“潘陶安泰”,更想直接問他竟然還有臉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可這兒是皇宮,又離皇后的寢宮不遠,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做,所以只好忍住了心裡的鬱憤。可是她的臉色和身體卻根本隱藏不住她真實的感受。
其實,陶安泰的微笑也顯得呆板。當初逃避訂婚,雖說提前是有點預謀的,但更多的是衝動。如今面對這個從小他就認識的婦人,若說能厚着臉皮毫不介意地笑着答話,那是不可能的事。
“伯母……”他自小便稱這位婦人爲“伯母”,可現在叫出來,卻覺得萬分生澀。“我今天才回來,換了衣服先來看望姐姐。”
陪在一旁的明妃一見氣氛尷尬,忙笑道:“逍遙王這是才從皇后那裡來吧?皇后現在怎樣,見着小皇子了沒有?”
陶安泰心中這才鬆了口氣,向她微笑施禮道:“明妃娘娘,本王剛從姐姐那兒過來,她氣色好得很。小皇子也見到了,龍種天姿,生得十分可愛。您這是陪着邢國夫人一起去姐姐哪兒嗎?”
明妃笑道:“是啊。剛纔姨媽已經來了一趟,可不巧沒見到娘娘,就先到我那兒去了。我們說了會兒家常,就一塊兒過來了。王爺這是要回去嗎?怎麼不多和娘娘說幾句話?”
陶安泰道:“畢竟這是內幃,我一個外臣不方便。有我母親在那兒陪着姐姐,我就先告退了。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需要先走一步。你們去吧,我這就告辭了。”
陶安泰打着馬虎,心裡只想快點離開。可就在他要走的時候,邢國夫人僵着臉問了一句:“逍遙王已經見過相國了?”
這一問,就連陶安泰臉上那呆板的微笑也收了起來。
他是見過花隆平了,是在前面的羣臣宴會上。他覺得和那些人在一起很麻煩,所以大略上和幾個平時交往不錯的人打了聲招呼,便藉口說看望皇后娘娘,離開了宴會。花隆平和他也只是打了個照面,兩人心裡因爲都有芥蒂,所以甚至連話也沒有說。
“見過了。”陶安泰答道,聲音明顯地冷了下來。他微微一頓,道:“方纔我出來的時候,皇后娘娘說有些累了,所以如果伯母想去看望她的話,還得抓緊點時間。”
他說完,微微施了一禮,便繞過兩個人走了,只留下明妃扶着氣得渾身發抖的邢國夫人立在蒼苔桐陰下。
“我能不生氣嗎?——哎喲,哎喲!”邢國夫人坐在石頭上,一手撐着石頭凸起的一角,一手也自己撫着胸,“本來提起他我就生氣,今天看見他,你看那個樣子——”
“哎呦姨媽,您小點聲!”明妃一聽她不管不顧地抱怨,忙將中指豎起來放在她脣上,示意她別再說了。
“姨媽,我知道您生氣,我也生氣,”她在邢國夫人身邊坐了下來,小聲勸道,“可是您想想,您現在能和他鬥嗎?他現在是逍遙王,他姐姐是皇后,又剛得了皇子——還是皇長子。他們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他現在的勢力,豈是咱們能碰的?再說,這兒離懿蘭宮很近了,若這話傳進皇后耳中——”她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擡起頭看了看前面。
邢國夫人慢慢聽着她的勸告,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你說的有理,”她喘了一口氣道,“剛纔是我失態了。我還得去。”她說着,便要站起來。
明妃卻將她按在石頭上,一邊示意她不要動,一邊故意大聲說道:“姨媽,您覺得好受點了沒有?”
邢國夫人先是一愣,不知道外甥女兒這又鬧的是哪一齣,但隨即她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從懿蘭宮的方向傳來。
“哦,好多了,不用再忙活了,”她也配合着故意將聲音說得很重,“你說我怎麼忽然在這兒犯起心口疼的病來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慢慢站起來,一隻左手猶自放在心口上。
她裝作無意地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只是一個小內監提着水桶過來,像是去催水的樣子。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待小太監走過去,纔對明妃道:“剛纔是我錯了。我該去。這事兒是他們家對不住我家,可我不能失了禮數,我還得讓他們覺得更加有愧於我纔是。”
明妃道:“您這話纔對了。我這就陪您過去。”
懿蘭宮寧馨齋裡,皇后潘語嫣正和母親說着陶安泰的事情。
陶安泰和花驚容訂婚的日子,本安排在語嫣生產之前。可不巧的是,語嫣的產期竟提前了幾天,生完皇子後,她便坐起了月子,不但沒有趕上他倆訂婚,甚至連陶安泰逃婚之事都在她面前瞞了下來,還是給皇子過滿月前不久才聽王太妃派來的人稍稍透了點風聲。
初聽此事時,語嫣說什麼也不敢相信,便是現在,也是不明白爲什麼陶安泰會那麼做。
王太妃坐在她牀邊的椅子上,用一方絲帕拭着淚,正哽咽着說道:“他鬧這一出,自己倒是躲出去心靜了,哪裡知道這京城裡流言蜚語的,句句話都是殺人的刀子。雖然咱們家和花家都安排人給他們封了嘴,可是堵得了嘴,堵得了人心嗎?這一個來月我天天心裡亂得不行,卻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說着,眼圈又紅了。
語嫣嘆息着勸道:“泰兒這回真是不懂事了。一點都不考慮母親的感受,也不去想咱們家的臉面,就鬧出這碼事來!也是趕巧了,我又生孩子又坐月子,連問都沒有機會問他。可是母親,他和驚容那丫頭不是挺好的嗎,爲什麼又不同意了?”
王太妃拭了拭淚,道:“雖然咱們還是骨肉,可你現在是皇后,母儀天下,理當以皇上爲重,以皇子爲重。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要臉皮厚着點,怎麼都過去了。像咱們這些人家,哪家子裡沒有些說不出來的事?至於泰兒和容兒,這些日子我細想起來,才發現好像是一頭熱的樣子。”
“一頭熱?您是說容兒更喜歡泰兒,可是泰兒對她沒有感情?”語嫣也是第一次聽見這說法,覺得很是驚訝。
王太妃點頭道:“是啊。容兒從小就是三天兩頭往咱家跑,來找泰兒玩,泰兒雖然每次都有耐心陪着她,可是卻很少主動到花家去看望她。”
語嫣聽了,細細回想了一陣,道:“聽母親這樣一說,確實是啊。而且我記得他倆小時候跟着我讀書遊戲,大都是驚容粘着泰兒,很少看見泰兒主動逗驚容。”
“你在細想想,進宮前他倆的關係如何?”王太妃又問道。
語嫣想了片刻,道:“好像那時候開始,泰兒對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很多事情都是表面上的樣子,似乎沒有用過心。”
王太妃點頭嘆道:“是啊。我也是現在纔想起來的。我一直以爲婚事只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行,再加上兩個孩子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少見紅臉發脾氣,就以爲這婚事能順順當當的,沒想到泰兒人大心大,竟做出這樣的舉動。真真令人又驚又氣!”
語嫣拉住母親的手,勸道:“娘,他回來之後,是不是還沒和您談過這件事呢?”
王太妃點了點頭:“哪有時間呢,他今早快進宮的時候纔回來。”
“那您不用急,也別生氣,先聽聽他的想法。就算他覺得自己和驚容不合適,也總得有個理由不是?問清楚了纔好勸他。如今咱們家雖然外表看起來好,可是泰兒才繼承王位,人又年輕,脾氣還有點各色,必得有人在外圍扶持纔好。至於花家,現在看上去也很風光,可是他家人丁不算興旺,也得有個靠山纔可以。咱們兩家在一起聯姻,正是合適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