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畫得也不是工筆,用不了多大的功夫,打好稿本後再用幾天上色,也就算是完成一副國畫了。她接了電話後就決定明天再來畫,不耽誤許雲深吃飯,遂收拾起文房四寶來。一邊和許雲深聊着國畫的事——在出國留學前,許雲深也學過國畫的,所以纔有這些畫材備着。
可能是因爲比較有共同語言的關係,許雲深忽然記起來關心她了,“對了,你平時都是怎麼回家的?我記得這附近沒有什麼公交地鐵站啊?”
“這裡離大學比較近,一般都是出去打車。”含光道,“走一段就是一條大路了,還是有車經過的。”
“整個內城都難打車,我送你回去好了。”許雲深說着,“你也應該提醒我的,你不說,我怎麼注意得到?”
內城的住戶,一般非富即貴,老住戶裡平民已經沒有多少了,因此出租車很少跑內外城這條線,畢竟一般的金融辦公區都是在外城的,內城主要是以皇城爲主的居住區,大部分人出入都不必打車。也就只有幾所大學附近有客源,含光常走的那條路就因爲可以直通往國子監和一處購物中心,所以纔會有空車經過。所以其實打車也不是很難,她道,“不會啦,一般等一會就都有了——不過今晚劉大哥請我一起吃飯,會來接我。”
許雲深笑道,“哎呀,你和他很熟悉嘛。”
含光其實也覺得和劉景羽的關係很不好解釋,事實上,作爲一個單身的漂亮少女,在秦國,她和任何一個男性,不論年齡大小、已婚與否,只要有點私人聯繫的話,這關係似乎都很不好向別人解釋。比如說許雲深吧,雖然兩人是職務關係,但在別人來看,她天天和他同進同出,一進他屋子就呆半天的,院子裡就這倆孤男寡女還沒別人了……這啥關係?外人看在眼裡,她解釋得清楚嗎?
“畢竟我和德瑜是好朋友嘛,德瑜現在海外度假,我一個人住,劉大哥就多照顧我點了。”她只能輕描淡寫地解釋,又不能不代劉景羽邀請許雲深,“要
不要一起來呀?說起來,許大哥你平時都怎麼吃晚飯的呢?”
“叫外賣。”毫無例外的答案,含光忍不住衝他翻了個白眼,正要說話時,手機響了,劉景羽已經到了門口。
許雲深遂和含光一道出門去,劉景羽見到他出來了,便從車裡下來,笑道,“雲深,你如今是省心了吧,我給你找的翻譯助理還稱職嗎?”
“她現在已經轉成翻譯兼文案了,我還想着給她加工資呢。”許雲深沒有吝惜自己的誇獎,“怎麼樣,最近忙嗎?”
“剛出差回來。”劉景羽道,“趕緊關心一下小妹妹的工作進展,怎麼樣,晚上沒事的話一起吃個飯?”
這個邀請大約等於含光剛纔的說話,基於三個人互相都認識,總要客氣客氣,至於分辨到底是客氣客氣還是真心拉人,那就得看對方的悟性了。許雲深看起來對人情世故就是沒什麼天分的,他欣然道,“好啊!我晚上正愁沒飯吃呢!”
以劉景羽的涵養,都要打個磕巴,含光暗藏着自己的好笑,若無其事地先一步入到後座坐了,還好許雲深沒有過分到也鑽進後座來和她一起,他到底還是坐到副駕,和劉景羽一路海聊了起來。
劉景羽真的很愛在私人會所吃飯,去的路上他打了幾個電話,到了會所時,房間裡已經準備好了三人的座位,許雲深笑道,“嗯,這個房間的風景還是不錯的。”
這三人分別都很熟悉,但是湊在一起卻沒有什麼共同話題,來的路上含光在裝死,現在沒法迴避了,只好主動挑起話題,問劉景羽道,“劉大哥,德瑜說了何時回來沒有?”
“應該也快了,八月下旬總要回來北京吧。”劉景羽含笑道,“今年夏天情況特別點,明年你可以和她一起去呀。”
人家家族度假,關她什麼事?含光想到劉德瑜的母親就有點不寒而慄,她呵呵了幾聲,“我看情況吧,也許還是留在北京實習呢,今年跟着許大哥,見識了一批珍藏精品,自我感覺眼界都開闊了好多。”
這是真的,那批珍藏,畢竟是幾百年間的積蓄,有許多都是宋元年間的物件。含光以前雖然也在父親那裡見識過,但當時走馬觀花看過就忘,哪裡和現在這樣近距離反覆賞玩來得有用?
“哦,說起來。”劉景羽便問許雲深,“是哪家這麼賣家底啊?祖宗有知,恐怕要氣活過來了。”
“還不就是那家了。”許雲深撇嘴道,“合族都敗落了,也沒人管他,不然,怎麼會讓他們家的藏品流落到外頭去?”
劉景羽感慨道,“說來也是承平年間到如今的大家大族,現在真的敗落得一點都沒有剩了,就是二十年前還能勉強維持呢,嘖嘖,他們就是不該投資那條鐵路的。”
承平年間?含光的耳朵一下就豎起來了,“你們說的是哪戶人家啊?常上電視嗎?”
劉景羽和許雲深對她的態度都很親切,並沒有因爲她打擾了兩人談天而作色,劉景羽笑道,“以前可能常上吧,現在集團都快打包賣掉了,再次上頭條,可能就是因爲併購案了——你可能沒聽說過,以前也算是稱霸一方的王氏財團,反正也是趕上兩百年前那一波風浪起來的,家底還算厚實了,這幾十年出了這麼多敗家子,一家連一個提得起來的都沒有,也還是折騰了幾十年才敗掉。”
“嗯。”許雲深對這些事情就沒那麼如數家珍了,只是簡短附和道,“現在這個年代,挑戰只會越來越多的,全球化市場裡,要做大隻能是看產品了。官商勾結那一套,遲早過時。”
“也不能說遲早過時吧。”劉景羽笑道,“要做大,第一步還是穩固根本嘛。不過現在的確情況變化是越來越快了,魯國那邊的企業,可不會和你說什麼劃分勢力各有默契,我看以後競爭會更加激烈的,十年後,應該要倒下一批。”
許雲深道,“可不是呢?魯國那面的企業體,肯定是要比秦國的負擔更少,他們現在幾乎全用專業經理人團隊來管理了,也就是我們國內還存在這樣的親緣繼承製度。”
“對了。”含光忽然想起來,許雲深是常年在國外的人,說不定還去過魯國,她的興趣立刻濃厚起來了我,“許大哥,你去過魯國嗎?”
“在魯國住了半年。”許雲深道,“那時候日本戰爭還在打呢,我的頭髮就是那時候剪短的,在歐洲走動的時候,一律以魯國人自居,減少麻煩,哈哈。後來乾脆就到魯國去玩了一陣子。”
“魯國那邊民風和我們很不一樣吧?上回我一個長輩受傷了,我們還遇到了一個姓權的醫生,”含光興致勃勃地說,“聽說那邊的大族,也是從國內過去的,權家、孫家也都是承平年間到魯國然後開始發家,承平年間真的出了不少事啊。”
“那時候技術革新唄,能趕上的幾乎全都發家了,哪怕只是沾一點邊呢。”許雲深說,“我們這裡還不覺得,技術分散得比較厲害,人口也多。魯國那時候走的是人種分治的路子,人分三等,華人、白人、黑人,權、孫兩家還有曾經的皇室,以及其餘幾戶將軍,幾乎壟斷了全國的經濟命脈,現在雖然幾經衝擊也不能維持原樣了,但是這幾家有數的華人豪門,還是處處都留有痕跡。就算是吃老本,也是連吃了兩百年。現在權家採用的就是掌門人和專業經理人制度,能走到核心的本族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吃股息、吃信託基金,掌門人來做全族的股份代言。這個制度還是比較先進的。”
“五十年內,國內還站着的大家族也多是都用這樣的制度了。”劉景羽插言道,“不過權家行事倒是很低調,和孫家無法比,孫家這些年相當高調啊,上回還和睿王鬧了緋聞。”
“有這回事嗎?”許雲深茫然無知,“可能我那時候在閉關吧,完全沒聽說過……”
含光的興趣主要集中在權寅身上,“我遇到的那個醫生叫做權寅,他在權家是哪一輩的呀——魯國那邊現在都取單名呢?”
一般來說,世家起名,雙字單字都是有慣例的,沒有祖輩雙字後輩單字的道理,許雲深搖頭道,“權寅?沒聽說過,權家人都是雙字名啊。你確定他是本宗?權姓是大族,魯國那邊起碼有幾萬人都姓這個,也不是誰都能算是族裡的人的。”
含光沒有說話,劉景羽看了她一眼,倒是向許雲深描繪了一番權寅,畢竟於思平幾次表演,他也都在場,許雲深聽他描述了一會,還是搖頭道,“不認識。”
他在魯國畢竟只有半年,不認識權寅十分正常,含光也沒覺得失落,三人談說着魯國和如今的經濟形勢,還有些上層的八卦,含光也是受益匪淺,不說別的,從很多信息來捕捉,她總算是知道了自己前陣子經手的古董是屬於誰的了——應該就是當年在她爹任上被搞掉的福建布政使王家,也不知道是哪一脈這麼有本事,都倒臺了,還能硬是在承平年間崛起爬到高位,然後在那一波技術革新的浪潮中分到了一杯羹。然後兩百年富貴傳承到現在,家業再被敗家子孫全部敗掉。
不過就算如此,他們家也算是堅持得比較久的了,承平年間得到莫大好處的家族,走到現在還算是極爲強盛的,聽劉景羽意思,只有寥寥幾戶人家。其中桂家都不算是多麼顯赫,只能說是地方豪強,勢力集中在西北部。而楊家也是有吃老本的意思,靠的是當年的股息吃飯,已經是有錢無勢了。真正有錢有勢,集團還有強大實力的老牌人家,應該就還是許家。
當然,也不能忘記現在還擁有許多地產和產業股權的皇室、藩王們,不過這些人家的家產都和政權有莫大關係,敗落可能性很小,所以不算在討論範圍之內了。倒是魯國那邊,可能因爲世家一開始就少,競爭不是很激烈的關係,到現在權、孫兩家都還是獨佔鰲頭,兩戶人家合在一起,根本是穩佔優勢,所以雖然黃種人和白色、黑色人種相比,人數優勢不太大,但魯國卻一直都是極爲穩固的黃種人政權。
雖說現在魯國已經是秦國的友鄰,但畢竟隔絕了這麼久,光是憑藉着電視和現在有限的幾個網站,對魯國那邊的瞭解還是很單薄的,含光吸收科普,也是聽得津津有味。三個人並不算尷尬地吃完了一頓飯,劉景羽開車先送了許雲深回家——他和含光更順路。
車到了門口,許雲深並沒先下車,而是回身問含光,“那我明天十一點過來接你?”
雖然沒有古董要拍了,但畫還沒畫完啊,而且約十一點接人,估計就是要一起吃午飯了。不過,含光對許雲深已經很瞭解了,他很可能就是想,既然都出來了,那就乾脆解決一下飯食好了。她點頭道,“好呀,那到時見。”
許雲深又和劉景羽招呼了一聲,便下車進了院子。劉景羽打了方向盤,退出巷子後繼續往前開去,開了好一會都沒說話。
含光有點莫名其妙,也是和他較勁起來了,他不說她也不說,兩人一路沉默到了學校,含光僵硬道,“劉大哥,今天謝謝你請我吃飯。”
她欲要下車時,劉景羽卻嘆了口氣,他的語氣都稱得上有點幽怨了。“這就要走啊?”
“不然呢?”含光反問道,“已經很晚啦。”
“一起散散步吧。”劉景羽以不容違逆的語氣說,已經將車切進了車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