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本就明媚的初夏之日在這一天似乎變得更加燦爛起來。
嫩柳抽芽,柳枝輕舞,粉色的桃花在這一日鮮豔綻放,香氣飄滿了整個金陵。
雲曦早早的就起來梳洗打扮,王府和宮裡派來伺候的宮人都圍着雲曦轉來轉去,看得雲曦都有些微微頭暈。
楚國的規矩是新娘在成婚前要在百花之中沐浴,意在洗去煩憂,如同那百花一般嬌豔芬芳。
浴桶之中鋪了一層厚厚的花瓣,水氣嫋嫋,散發着馥郁的香氣,雲曦脫下了身上的內衫,緩緩邁入浴桶之中,看着水中飄蕩的花瓣,雲曦的思緒也漸漸朦朧起來。
今日之後,她就要成爲他的妻子了嗎?
雲曦將自己沉在溫暖的水中,溫暖的水霧映的雲曦的身影有些朦朧,卻依稀可見她那粉若朝霞的臉蛋。
雲曦撥弄着水中的花瓣,竟是忽的有些緊張起來,今日之後,她將不再是夏國的長公主,而是錦安王府的世子妃!
他將不再是冷公子,而是她的夫君!
雲曦的臉更紅了,前些日子她雖是表現的一如往常的淡然,她的心裡卻難掩歡愉和期盼,可今日終是到了,她竟是怕了!
“公主,水是不是太熱了?”喜華見雲曦的臉紅的像熟透的蘋果似的,便連忙開口問道。
雲曦抿嘴搖了搖頭,喜華見此就爲雲曦梳洗長髮,“公主,你選一個自己喜歡的花膏吧!”
喜華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整齊的擺放着一排精緻的瓷瓶,雲曦拿起來聞了聞,最後選了一個蘭花香味的花膏,因爲這味道與冷凌澈身上的味道很像……
雲曦突然雙手掩面,覺得她都無法直視自己了,她現在就開始“夫唱婦隨”了嗎?
喜華將那蘭花味道的香膏小心翼翼的擦在雲曦的長髮上,一邊輕輕揉搓,一邊開口說道:“安華姐正在忙着瑣事,樂華在幫公主看着嫁衣呢!”
喜華突然噗呲一聲笑出聲來,笑着說道:“公主,奴婢覺得樂華以後都可以當門神了,她蹲在那兩口箱子旁,所有人都繞着她走,就像躲瘟神似的!”
“喜華,謝謝你們,若是沒有你們我的日子真的不敢想象!”雲曦輕聲喃喃說道,若不是安華她們幾個護着自己,她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挺不過來。
“公主說這些做什麼?奴婢們都無父無母,若不是皇后和公主,奴婢們還指不定過得多悲慘呢!”
喜華小心的爲雲曦沖洗掉長髮上的花膏,遞給了雲曦一條幹淨的毛巾,眼神堅毅清明的說道:“公主,您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便是奴婢們最大的心願,不論是夏宮還是王府,奴婢們都與公主不離不棄!”
等到雲曦回到內室時,那些嬤嬤和丫鬟竟是都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本有些昏暗的房間在雲曦進來的那一瞬間竟變得明亮起來。
衆人連忙圍住了雲曦,小心的爲她穿上了鮮紅如火的嫁衣。
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捧着嫁衣,只覺得這輕盈的衣裙在她們手中似乎有千斤之重,因爲這嫁衣實在是華美異常,讓她們覺得自己的觸碰都算是褻瀆。
正在衆人忙着爲雲曦穿衣時,有一個人端茶的小丫鬟竟是絆住了腳,那茶壺直直的朝着雲曦砸了過去。
就在所有人都驚慌失措,以爲這嫁衣不保之時,一直守在雲曦身邊的樂華一腳飛過,將那茶壺猛地向後踢了過去。
茶壺砸在了牆上,頓時碎裂開來,一個宮裡的老嬤嬤立刻說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雲曦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那呆若木雞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感覺到雲曦冷戾的目光,立刻跪在了地上,身體瑟瑟發抖。
“你是哪裡伺候的?”雲曦冷冷開口問道。
“奴婢是王府中人……”
“樂華,將她綁起來隨意找個地方先關起來,今日是本宮的好日子,有什麼事明日再說!”雲曦說完便重新坐在鏡前,神色淡然,彷彿對剛纔的事情並不在意。
那位宮裡來的老嬤嬤淡笑的看着雲曦,眼裡閃過一抹讚賞,便指揮着其他人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雲曦任由這些人鼓搗着自己,心裡卻早已經飛到了別處,看慣了他一身白衣的模樣,不知他穿起紅色會是什麼樣子呢?
雲曦這般想着,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一抹笑意,讓所有人都不由驚豔,想必所謂的“驚爲天人”便是這番模樣吧!
折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安華才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公主,迎親隊伍馬上就要到了!”
屋內頓時又亂了起來,雲曦倒是冷靜了下來,喜華將那繡龍鳳呈祥的蓋頭覆在了雲曦的頭上,她的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淡淡的紅色和其他人忙碌的雙腳。
門外傳來了喧鬧之聲,雲曦的雙手驟然握緊,是他來了嗎?
她看不見眼前的場景,只隱約聽到司辰的爲難,殷鈺的周旋,還有周圍人的鬨鬧,可她卻唯獨沒有聽到那期盼已久的聲音。
依照禮數,新郎自是要受到孃家人的苛責方能娶到妻子,寓意讓新郎懂得珍惜呵護。
可是她知道,她的選擇絕不會錯,他便是她獨一無二的良人!
外面有許多少年的笑鬧聲,在雲曦毫無準備時,她的面前突然多了一雙紅色的錦靴,還有屋子裡所有人的抽氣之聲。
她的心猛地一顫,彷彿是一根緊繃的弦突然被人撥動,久久無法恢復平靜。
冷凌澈長身玉立,他本就容顏極俊,可他往日裡他都是一身白衣,氣質絕塵高華,仿若九天仙人一般,讓人見之只有膜拜仰望之心,不敢生出半分妄念。
可是今日他一身紅衣如火,將他從九天之上拉下雲端,讓人得以仰望他那清遠的眉、深邃的眸、挺立的鼻和涼薄卻甚美的脣。
他融合了世間所有的美好,彷彿上天將所有的垂愛都給了他一人,讓他完美到近乎無暇,完美到讓人心生慚愧。
雲曦看着那一雙紅色錦靴一步步的走向自己,她知道,今日只有他一人才會穿紅色的靴子,眼前的人便是要成爲她夫君的冷凌澈!
“雲曦!我來了……”他的聲音不若往日清越,似乎這句話已經縈繞在他心中許久,卻在今日才得以出口。
在這一瞬間雲曦竟是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他等了她十年,她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去與他說一句我也喜歡你……
她能做的只有握緊眼前的手,與他走過未來的歲月。
兩隻玉般的手緊緊相握,喜娘說着吉利話,一衆小丫鬟也都紛紛道喜。
在別人眼中這只是一對新婚夫妻彼此執手,可只有雲曦和冷凌澈才知道,他們爲了今日付出了多少!
下一瞬,雲曦只覺得身體失重,耳畔傳來了衆人驚訝又欣喜的呼聲,冷凌澈將雲曦抱在懷裡,他雖是看不見她的容顏,卻知道蓋頭下的她定然極美。
“雲曦,我再也不會放手了!”他吐氣如蘭,在雲曦的耳畔輕輕說道。
雲曦嘴角一揚,伸手攬住了他的脖頸,同樣輕聲的說道:“我亦永遠不會離開!”
抱着雲曦的手緊了緊,他已經抱過雲曦多次,卻是沒有一次讓他覺得這麼激動而歡喜,因爲今日之後,她便徹底的屬於他,任何人都沒有可能從他身邊搶走她!
門外的殷鈺笑得雙眼緊眯,他攬着司辰的肩膀,自來熟的說道:“司辰將軍,我這個人最是仰慕少年英才,一會兒我們好好喝一杯,不醉不歸啊!”
司辰的目光一直望着屋內,殷鈺的聲音根本就無法落進他的耳中。
突然他的瞳孔一縮,怔怔的看着冷凌澈抱着雲曦走了出來,殷鈺找來的年輕公子頓時都嬉笑起來,有拍巴掌的,有大聲叫好的,一時間熱鬧非常。
然而司辰只覺得自己的心更冷了,周圍明明是初夏之景,他卻只覺得冷的發抖。
他一直以爲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可今日他才知道,有些傷痛並不能隨着時間而消失。
他看着冷凌澈抱着雲曦一步步走向那金玉琉璃馬車,看着雲曦的身影被徹底的遮掩,他知道,今日之後他們相隔萬里,便是相見都是奢求……
殷鈺和身邊的人一直起鬨,直到馬車行駛,他才轉身看着司辰,嘴角漫起一抹笑意。
“司辰將軍,世子妃的嫁妝就有勞你了,你忙完之後我們一定要好好的喝幾杯!”殷鈺親切的說道,彷彿兩人是最爲熟識不過的好友一般。
司辰只麻木的點了點頭,殷鈺見他這般便擡步追了出去,跟着湊熱鬧去了。
雲曦坐在馬車裡,心裡卻還是狂跳不止,想到自己剛纔被冷凌澈公然抱在懷裡,她的臉頰就羞得滾燙。
迎親的隊伍環繞一圈才能駛進王府,雲曦的氣息漸漸平穩,想到剛纔發生的變故,只怕這一路也很難太平。
可雲曦這次卻猜錯了,這一路上平順無比,金玉琉璃馬車順利的行到了錦安王府。
王府門口早已圍滿了人,都翹首期盼着新嫁娘。
馬車穩穩停下,冷凌澈站在馬車旁,牽過那隻伸出來的纖纖玉手,小心翼翼的攙扶着。
衆人都滿眼驚豔的看着雲曦,他們自是看不見雲曦的面容,可她身上的嫁衣卻是極其華美,將雲曦那纖長玲瓏的身姿勾勒得聘婷嫋嫋。
大紅色的束腰廣袖長裙越發凸顯了雲曦身姿的優勢,嫁衣後面是一隻展翅的金鳳,鳳尾正好直達裙襬,鳳凰的羽毛是用各色的寶石繡成,行走間熠熠生輝,妙不可言。
腰間繡着一圈如火般的桔梗花,更襯得雲曦的腰身不盈一握,寬大的裙襬使得雲曦看起來宛若仙姝,清風蕩過,廣袖隨風而舞,仿若她即將乘雲而去。
雲曦曾問過冷凌澈,爲何不用牡丹或百合的繡樣,反而用的是桔梗花。
他只淡淡笑言,桔梗花代表的是永恆不變的愛,正如他對她一般……
廣袖之上用金線繡着華麗的圖紋,行走之間衆人才恍然看清,衣袖上竟是還繡着兩隻鳳凰,那複雜的圖紋在不同的角度看來便如同兩隻鳳凰在空中飛舞盤桓。
再細細看來,那兩隻袖子上的圖紋竟是也不盡相同,有人突然驚悟,“是鳳求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衆人皆讚歎不已,只言不知是哪家繡坊竟如此手巧,可他們自是不知道,這一身嫁衣皆是那如玉公子親筆所畫。
冷凌澈牽着雲曦的手一步一步走進王府,王府中間鋪着紅色的長毯,上面擺放着火盆。
冷凌澈彎腰將雲曦的裙襬輕輕托起,輕聲道:“不必擔心……”
雲曦嘴角一揚,擡步邁過火盆,只要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怕。
一衆貴女都滿眼豔羨的看着雲曦,錦安王府的世子是與皇子一樣尊貴的存在,更何況冷世子驚豔才絕,貌若謫仙,堪稱世間最好的男兒。
可是還未等她們有所動作,這位冷世子便迎娶了夏國的長公主,怎能不讓她們扼腕嘆息呢!
歐陽若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冷凌澈,他今日一身紅衣,少了一分縹緲的仙氣,卻是更加的俊美,這般完美的男人竟是娶了一個敗國的公主!
歐陽若的眼中泛出了陣陣寒光,她滿懷敵意的看着雲曦,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這天底下就沒有她歐陽若得不到的東西,就算雲曦佔得一時先機又如何,她一定會將冷凌澈奪過來,讓雲曦徹底的輸給自己!
正堂之上,錦安王和秦側妃坐在左右兩側,錦安王因爲昨夜之事,神色仍有些冷淡,秦側妃卻是露出了溫柔的笑意,慈愛的看着冷凌澈兩人款步而來。
禮官正要開口,冷凌澈卻是一擡手臂,制止了禮官。
錦安王詫然的看着冷凌澈,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正欲開口詢問,玄宮雙手捧着一張牌位突然走進了喜堂。
秦側妃瞬間變了臉色,錦安王的臉色更是難看,他勉強壓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怒氣沉沉的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自是要拜會母妃!”冷凌澈聲音淡漠如水,透着如冰的冷意。
雲曦第一次聽到他這般冰冷的聲音,她握了握冷凌澈的手,冷凌澈也同樣回握着,示意她不要擔心。
雲曦看不見堂上發生了什麼,可她知道冷凌澈的母妃已經故去了,想必他請出的定是王妃的靈位。
雲曦不但不會怪罪他,反而深覺如此,若是她也一定會這般來做!
“胡鬧!還不快命人將你母妃的牌位送回去!”錦安王大怒,念及此時王府中都是金陵權貴才勉強壓抑着怒火。
冷凌澈只看了錦安王一眼,便轉而看向了秦側妃,“秦側妃今日既是坐了高堂之位,想必也是爲了要替我母妃受這一拜,那麼便請秦側妃跪接王妃靈位吧!”
一向賢淑的秦側妃,此時臉色難看至極,她只覺得尷尬無比,周圍衆人那火辣的視線讓她如坐鍼氈。
“放肆!”錦安王一拍桌案,怒聲斥責道。
冷凌澈卻仍是站立原地,不肯有絲毫的退讓。
“冷凌澈,你這是做什麼?秦側妃如何也是你的長輩,你公然讓她難堪,這是什麼意思?”
冷凌洵因爲冷凌澈做上世子而積怨已久,當他得知他要迎娶那貌若天仙的長公主便更是嫉妒憎恨。
秦側妃是冷凌洵的姨母,他見冷凌澈爲難便立刻開口斥責。
“妾室對正妻行跪拜之禮有何不妥?”冷凌澈淡漠的瞥了冷凌洵一眼,眼中的寒光讓冷凌洵有一瞬的怔然。
“再則,這是錦安王府的事情,還請二殿下慎言!”
冷凌洵被咽的一句話都說不出,只得將目光投向了錦安王。
秦側妃淚眼朦朧的看着錦安王,錦安王眉頭一蹙,正欲開口,卻是隻聽外面有人來報——太后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