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聞太后駕到,之前那些看熱鬧的人都紛紛退讓,跪拜兩旁。
雲曦蓋着蓋頭,看不清這位堪稱傳奇的殷太后。
當年楚國八王動亂,殷太后卻是冷厲風行,以一己之力在如此動亂之中扶持大兒子登基爲帝,又助小兒子成了手握重兵的錦安王爺。
殷太后一手平了八王之爭,又肅清了楚國朝政,還了楚國一個安寧的朝局。
可最讓人敬仰的是,殷太后明明權傾朝野,卻是在朝廷清明之後隱居後宮,再不過問前朝之事,反而深受百姓愛戴。
雲曦對這殷太后久有耳聞,心裡也很是欽佩,只是不知道她們以後相處是否和樂了。
錦安王和秦側妃見到殷太后前來立刻起身跪拜,殷太后鳳眸上揚,雖然年歲已大,周身氣勢卻依然凌厲,有不怒自威之勢。
殷太后瞥了一眼錦安王,卻是先行擡手製止了冷凌澈的動作,“澈兒,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無須行禮!”
聲音威嚴中又透着慈愛,讓雲曦有一瞬間的恍惚,讓她想起了遠在夏國的外祖母。
人人都畏懼外祖母,說她性格易怒嚴肅,可她最疼的便是自己,無論她做什麼在外祖母的眼中都是最好的。
冷凌澈沒有推辭,錦安王跪在了地上,可冷凌澈卻筆直的站着,這讓錦安王覺得顏面掃地,便擡頭看着殷太后,無奈的說道:“母后,您怎麼來了?”
“怎麼?哀家就不能來嗎?”語氣上揚,剛纔的慈愛分毫也無,一雙鳳眸更是閃過陣陣冷意。
一直威嚴的錦安王卻連一句反駁都不敢,只得賠笑說道:“兒臣沒有這個意思,兒臣只是恐母后勞累……”
“哼!你若是對澈兒多上點心,哀家自然不用勞累!”殷太后冷哼一聲,徑自走到主位坐下。
殷太后居高臨下的看了秦側妃一眼,眼中只有輕蔑之意,卻還是一揮手讓衆人平身。
“這錦安王府果然越發的沒有規矩,一個側妃居然也敢坐在主位!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顯得我楚國皇室無禮?”殷太后當初就是皇后之位,最看不上這些邀寵的妃嬪妾室。
秦側妃委屈的咬了咬嘴脣,雙目盈淚,看起來好不可憐,錦安王心中不忍,正欲開口,卻被殷太后一個冷冷的眼神所制止。
“澈兒的要求也不算過分,澈兒成親,自是要拜見王妃,你讓一個側妃坐在高堂之位是什麼意思!”殷太后不由分說的劈頭蓋臉罵了錦安王一通,錦安王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滿,只能點頭稱是。
殷太后鬱色稍緩,看了一眼垂頭斂目的秦側妃,又看了一眼難掩笑意的歐陽側妃,開口說道:“不過秦側妃最近也的確辛苦了,澈兒的婚事你做的很好,今日就好好歇息吧!
歐陽側妃,這個榮耀之事便交給你來做吧,王妃的靈位就由你來跪接!”
“什麼?”歐陽側妃一臉的不可置信,不知道這把火怎麼就燒到自己身上了。
秦側妃的身體放鬆了一些,好在太后還是賞罰分明的,否則今日今日難堪至極。
殷太后冷冷擡眸,聲調上揚,“怎麼?你不願?”
歐陽側妃看着殷太后那狠戾的模樣,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將那“不”字生生的嚥了回去。
“吉時已到,不可再耽擱,歐陽側妃跪接王妃靈位吧!”殷太后淡淡的開口道,聲音雖輕卻是不容置疑。
歐陽側妃咬了咬牙,心裡雖不願意卻是畏懼殷太后的威勢,只得雙膝跪地,雙手承接王妃靈位。
雲曦的眼前都是一片紅色,無緣一見殷太后的模樣,可經過這麼一個小小的變故,雲曦便已經見識到了殷太后的手腕。
恩威並施,這兩個側妃誰都沒有討得半分便宜,殷太后雖是斥責了秦側妃,可是秦側妃畢竟掌管着王府的中饋,若是太過打壓終究是不妥的。
不過隨即一想,當初那個能平定八王之亂的傳奇女子,難道還會處理不好幾個妾室嗎?
歐陽側妃雙膝跪地,將手中的靈位高舉,她只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在怨怪殷太后的同時,卻是也將秦側妃記恨上了。
殷太后見歐陽側妃眼中怨毒,冷冷開口道:“若是驚擾了王妃靈位,哀家要了你的命!”
歐陽側妃聞此連忙跪好,不敢有絲毫的閃失。
“吉時到了,開始吧!”
殷太后看了禮官一眼,禮官會意立刻上前一步,高聲道:“吉時已到!樂奏!拜堂!”
殷太后看着冷凌澈一身紅衣,跪拜高堂的模樣,不由得嘴角揚笑,眼中滿是慈愛,威嚴的鳳眸之中還泛着點點淚光。
錦安王看了看殷太后含淚的模樣,又看了看長身玉立俊美無儔的冷凌澈,眼中閃過複雜的微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雲曦看不見前方,只能隱隱看見冷凌澈那鮮紅如火的衣料,卻是莫名覺得心安。
她彎下腰身,與面前的男人行跪拜之禮,此禮一成,對面的男子便成了她的夫君,從此她便是錦安世子妃!
在衆人的矚目之下,一對璧人行夫妻對拜之禮,象徵着兩人從此榮辱與共,白首不離!
“禮成!送入洞房!”
隨着禮官的高聲唱和,雲曦被喜娘攙扶緩緩走向了洞房,冷凌澈看着雲曦離開的背影,腳步不由挪了挪,剛纔吃癟的冷凌洵立刻走了上來,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二堂弟,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們來好好喝幾杯!”
其他的年輕公子也都立刻起鬨,紛紛嚷着要敬冷凌澈一杯,殷太后看着衆人玩鬧,興致寥寥,便準備起身回宮了。
“母后,兒臣送您吧!”錦安王立刻說道,殷太后卻是擺了擺手。
“你好生忙着王府裡的事吧,若是讓哀家知道澈兒受了委屈,你瞭解哀家的脾氣!”殷太后斜眼睨了錦安王一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錦安王竟是隻得無奈賠笑。
“落兒,你不隨哀家回去?”一看冷清落那往後面躲的樣子,殷太后便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冷清落立刻眯着眼睛笑了笑,討好的說道:“皇祖母,今日是二哥的大婚,落兒想留在這看看能不能幫點忙!”
“哼!說的好聽,不過是爲了湊熱鬧罷了!隨你們吧,事後讓殷鈺送你回去!”殷太后說完便踏上了馬車,錦安王目送殷太后離開,纔看了冷清落一眼。
冷清落一向與這個王叔不親近,連忙說道:“王叔去忙吧,落兒自便就好!”
錦安王掃了她一眼,便邁步離開,與金陵權貴飲酒去了。
女眷自是不能在前院逗留,秦側妃忙招呼着一衆女眷去了後院,只有冷清落一人獨獨留在了前院,目光一直在搜尋一個人的身影。
冷清落突然眼睛一亮,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擡步徑直走到了上去,開口道:“司辰將軍!”
司辰只略略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顯然沒有興致與她言笑。
冷清落也不計較,她今日來就是爲了看着這個司辰,免得他破壞了二哥的婚事!
司辰也不飲酒,只靜默的坐着,周身瀰漫着一種“別惹我”的氣場。
司辰一直覺得世上最刺眼的紅是戰場上的鮮血如注,可是他今日才知道最刺眼的顏色,莫過於雲曦身上的嫁衣。
他明知道那會是一種折磨,卻非要親自護送她來楚國;他明知道會心痛如絞,卻還是要看着雲曦和另一個男人拜了天地,被送入洞房……
或許只有徹底的痛過,他才能真正的放下。
冷清落坐在一旁冷眼盯着司辰,冷清落時常出宮,所以衆人都不覺奇怪,只在一旁吵着要與冷凌澈喝酒。
殷鈺帶來的人可不是爲了好看的,他相交的紈絝子弟各個都有酒量,今日來就是爲了給冷凌澈擔酒!
可殷鈺沒有想到的是,一向淡漠清冷的冷凌澈竟是耐心的與每個人都敬了酒。
殷鈺或許不知,冷凌澈對他和雲曦的婚事可謂盡心竭力,一個不信鬼神之人,卻爲了讓他們的婚事圓滿而小心翼翼的遵守着所有的講究。
既然喜酒是每個人對新婚夫婦的祝福,那麼他又有什麼理由不喝呢?
冷凌澈不用他們勸酒,每人一杯,喝的坦然瀟灑。
冷凌洵沒想到冷凌澈竟會這般做爲,頓時愣了一下,卻是目光更冷。
冷凌澈這一番行爲在他看來不過是爲了收買人心,若是如此他怎麼會讓冷凌澈如願呢?
冷凌澈一一敬完了酒,皇家婚事本就有許多繁文縟節,如今鬧了半晌竟已是天色漸晚。
冷凌澈要起身離開,冷凌洵卻是不幹了,他今日非要將這冷凌澈喝趴下不可,讓他無法享受美人恩德!
“凌澈你別走啊,剛纔是你敬大家一杯,如今也該大家敬你了,對不對?”
冷凌洵此聲一出,立刻就有人附和道:“就是!剛纔世子敬了我們,我們怎麼能不回禮呢?漫漫長夜,讓我們痛飲三百杯!”
看着冷凌澈並不接話,冷凌洵開口笑道:“怎麼?難道凌澈着急去見新娘子,不願意與我們飲酒不成?”
冷凌澈轉身看着冷凌洵,眼中的溫潤不變,彷彿任何事都無法淡卻他的如玉溫純,“看來當初二殿下成婚定是徹夜飲酒了,二殿下果真豪爽,凌澈佩服!”
冷凌洵臉色微僵,當初他成婚的時候,不過是意思意思喝了幾杯酒,哪有人敢勸皇子喝酒?
殷鈺忽然笑了一聲,用手中的摺扇敲了敲自己的頭,一副恍然想起的模樣,“對呀,我想起來了!當初太子殿下成親的時候,還與我們吃了好一會兒的酒呢!
可二殿下飲了兩杯就說不勝酒力,轉身就回了洞房,那猴急的模樣現在一想還覺得好笑呢!”
殷鈺一邊說着,一邊捧腹大笑起來,他將手搭在了冷凌洵的肩上,甚至都笑出了眼淚,“二殿下,你說你當初怎麼就那麼猴急呢,哈哈……”
冷凌洵臉色陰沉,這金陵也就殷鈺敢與他這般說話,偏生他還無法發作,其他人也不敢說什麼,說不知道這殷小侯爺是個嘴上不留德的,從不會給人留面子。
“本宮的確酒量不好,可看起來凌澈卻是不然,想必再與我們喝上些時辰也是無妨的!”
殷鈺看冷凌洵這般沒有分寸,頓時也怒了,他這二哥等了十年才娶到長公主,如今洞房花燭,春宵苦短,他可不能讓冷凌洵這些小人得逞!
殷鈺正想說話,他們身後卻是突然傳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我陪你們喝!”
衆人聞聲望去,只見竟是司辰緩步而來,他今日沒有穿着鎧甲,一身淺藍色的錦衣襯得他丰神俊朗。
冷凌洵眯了眯眼睛,這才記起眼前之人,不懷好意的笑道:“這不是司辰將軍嗎?將軍竟是還沒有離開,果然對長公主很是盡心啊!”
冷凌洵意有所指,衆人都聽得分明,司辰卻是莫不在意,只伸手拿起一個酒碗,看着冷凌洵說道:“我的職責是確保長公主殿下的婚事順利進行,若是世子醉了,於理不合!
你們不就是想喝酒嗎?我是夏國使臣,總有這個資格敬各位一杯吧?不過,我常年征戰,酒量想來要比衆位好上一些,若是各位喝不下了,也不必勉強,省的傷了身子!”
年輕人總是爭強好勝的,特別這司辰是夏國人,涉及兩國顏面,他們更是不能讓步!
衆人都紛紛圍上了司辰,誰也不肯服軟,冷凌澈看着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司辰,對他點頭示意,司辰卻淡淡收回了視線,並未理會。
冷清落一時看不懂司辰了,她單手托腮,看着大碗喝酒的司辰,一臉茫然。
她看這司辰對二嫂嫂餘情未了,還擔心他會生事,沒想到他竟然主動給二哥解圍?
司辰身姿挺拔,他因爲常年征戰沙場,身材要比金陵城這些貴家子弟健碩許多,在那些清秀瘦弱的公子哥里,別樣的器宇軒昂。
他一杯接一杯的飲着酒,來者不拒,清冽的酒水流過他的嘴角,他只是隨手一擦,自有一番瀟灑俊朗。
冷清落微微蹙了蹙眉,司辰都不知被灌了多少酒了,哪怕喝的是水肚子也受不了啊!
冷清落最看不得欺凌,她一拍桌案,徑自走了過去,“你們沒完了是吧!你們這叫比酒嗎?你們每人喝一杯,他卻是要喝上十幾杯!
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被人說我們楚國仗勢欺人?虧得你們還是男子,居然這般卑鄙!走!我們不喝了!”
冷清落搶下司辰手中的酒杯,直接扔給了殷鈺,“我鈺哥哥酒量也好,你們和他比吧!”
冷清落說完便不由分說的拉着司辰離開,只留下一衆公子面面相覷,都不覺臉頰發燙。
殷鈺見此,倏然一笑,桃花眼微微眯着,點頭說道:“七公主說的不錯,本侯爺酒量還算可以,咱們今日不醉不歸啊!”
殷鈺說完便痛飲一杯,衆人自是要陪着,都瞬間苦了臉,殷鈺可是號稱千杯不醉,他們今日是慘了!
冷清落拉着司辰出了王府,司辰一路走得有些踉蹌,終是停在了路旁的一株桃花下,他撐着樹幹有些無力的滑倒。
冷清落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子不解的問道:“你這是何苦呢?我二哥他們都成親了,你還折磨自己幹什麼?”
“我必須要看着她幸福,必須要!”司辰喃喃自語道,樹上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了他那天質自然,龍章鳳姿的面孔上。
冷清落無奈嘆氣,正想拂去他臉上的花瓣,卻只見他的眼角突然滑落了兩行清淚。
他啓脣喃喃自語,聲音有些嘶啞,冷清落卻依然聽的清楚,他說的是——雲曦!
冷清落蹲在地上,撐着臉看着他,眼中滿是莫名的光彩……
五月初八,一個人人歡喜的日子,卻只有這個少女見證了司辰的堅守與脆弱,執着與割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