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和殷太后見此,心裡都不免咯噔一下,楚帝來不及質問歐陽皇后,連忙吼道:“還不快去!”
京兆尹諾諾稱是,連忙躬身跑了出去,因爲嚇得腳軟,連連摔了好幾個跟頭。
殷太后反是端坐下來,擺弄着手上那纖長的護甲,低垂的眼眸中一片寒色。
韋喜德見狀連忙屏退了一衆宮人,他自己卻是垂手而立,一派理所應該在此的模樣。
殷太后瞥了韋喜德一眼,眼中是無盡的憎惡,不過一個宦官,居然也敢在宮裡擺主子的架勢!
隨即又失望的看了楚帝一眼,目光難免哀慼,她厭惡西寧侯府和寧平侯府,憎惡這些宦官奸佞,可實際上要怪的都是她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小時候還勤勉好學,當了皇帝倒好,將之前那些聖人之言全都拋到了腦後,整日只知道平衡局勢,玩的那些陰謀陽謀,甚至對自己的親兄弟……
殷太后不欲再想,只閉了閉眼睛。
自從冷凌淮大鬧錦安王府後,她便知道,這件事不會善了。
她不希望看到子孫反目,但是她更知道,十年之前的事一出,楚國皇室便不可能再安寧。
雖然都是她的親孫,可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一樣,一碗水端不平,她也只能依照自己的心意來!
殷太后緩緩睜眼,眼中的不忍猶豫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寒。
楚帝已經將歐陽皇后一把提起,冷着一張臉,低吼道:“你瞞着朕做了什麼?快說!”
歐陽皇后卻是臉色慘白無色,雙眼空洞無光,只扭着頭望着殿外,彷彿根本就沒有聽到楚帝的話。
楚帝氣的牙根癢癢,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突然歐陽皇后雙眼一凝,竟是一把甩開了楚帝,踉踉蹌蹌的朝着門口跑了過去。
楚帝一時不慎,竟被歐陽皇后甩到了座位上,他氣的臉色陰沉,一雙眼睛簡直要噴出了怒火。
在母親面前被自己的妻子如此忤逆,簡直是丟人!
見殷太后沒有看他們,楚帝的臉色纔好了一些,可他胸口的氣息剛剛平緩,便聽到那淒厲尖銳的嗓音,“淮兒!我的淮兒啊!”
楚帝心中一驚,雙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幾度掙扎着想要起身,卻又都無力的癱坐了下來。
他所有的力氣都在歐陽皇后喊出那一嗓子“淮兒”後消失殆盡,他看着地上那蒙着白布的屍體,白布上都是斑斑血跡,看起來污穢不堪。
殷太后閉了閉眼睛,將頭別開,不忍去看。
歐陽皇后此時正伏在屍體上哀嚎不止,“淮兒!我苦命的淮兒!”
楚帝終於掙扎的站了起來,卻是沒有向前走上一步,只聲音顫抖着,開口問道:“這……這真的是凌淮?”
歐陽皇后的哭聲尖銳刺耳,她哭的身體發顫,撕心裂肺的哭道:“陛下!這是臣妾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臣妾認錯了誰也認不錯自己的孩子!
這就是我們的孩兒凌淮啊!可他……可他卻死得的這般悽慘,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歐陽皇后不再如往日那樣傲慢冷酷,此時她是隻一個受傷悲絕的母親。
冷凌淮的死相的確很慘,眉心破了一個大洞,因從高處墜落,身體殘破不全。
折了一隻腳和一隻手臂,白花花的骨頭連着血肉露在了外面,後腦勺都摔癟了,淌出了白花花的腦漿。
楚帝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身子又是一軟,直直的坐在了椅子上,嘴脣抽搐幾許,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過了半晌,才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
“陛下!”歐陽皇后尖着嗓子喊道,一雙哭的紅腫的眼迸發出了濃濃的恨意,“陛下!您要爲我們的淮兒做主啊!
淮兒死得這般慘,我們一定不能放過殺害他的人,一定要讓他償命!”
歐陽皇后說的咬牙切齒,楚帝卻是漸漸從悲慼中清醒過來,眼神若有似無的看着殷太后。
一直沉默不語的殷太后冷冷開口道:“皇后是想要殺誰呢?”
“當然是那冷凌澈!就是他殺了我的淮兒!我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讓他給淮兒償命!”極度悲憤的歐陽皇后的已經不再畏懼殷太后,她紅着一雙眼睛,竟是敢狠狠的瞪着殷太后。
殷太后今日不欲指責歐陽皇后的失禮,做爲母親,她可以諒解歐陽皇后的悲痛。
可她不僅只有楚帝一個兒子,也不僅只有冷凌淮一個孫子。
“陛下!您一定要殺了冷凌澈!一定要將他凌遲處死,絕對不能讓他死得痛快!
還有那個該死的雲曦!也要讓她給淮兒償命,不然我的淮兒定是死不瞑目!”
歐陽皇后幾近瘋癲,出口的話也越發的荒謬,殷太后的眸色越冷,看着歐陽皇后冷戾的開口道:“皇后是意思是讓錦安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妃爲五皇子陪葬?”
“對!淮兒走到今日這步都是他們害的,他們能難道不該死嗎?”歐陽皇后咬緊牙關,狠狠說道。
若不是冷凌澈兩人一路緊逼,他的淮兒如何會被陛下貶到苦寒之地,他又如何會想不開去刺殺雲曦!
“哀家還從未聽過一個庶人死了,要堂堂王府世子賠罪的!”殷太后今日本不想多加斥責歐陽皇后,可她出口的話實在是越發的過分了!
“什麼庶人?我的淮兒是堂堂楚國皇子,是陛下的嫡子!”歐陽皇后站起身,居高臨下的逼視着殷太后,顯得咄咄逼人而又凶神惡煞。
“皇后不得無禮!”楚帝出言提醒道,雖然冷凌淮的死讓他也心痛不已,但是殷太后是他的母后,他看不得有人對她不敬。
“陛下!臣妾知道,你信任錦安王,顧念兄弟之情!可是那冷凌澈自小養在夏國,您顧念,他可未必!
否則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殺人,生生要了我們淮兒的命啊!他還沒有娶王妃,他還那般年輕……”
歐陽皇后哭的傷心欲絕,楚帝也是心如刀絞,冷凌淮是他看着長大的,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他這心裡自然不好受。
還未等楚帝開口,殷太后便擡起了眼皮,不徐不疾的緩緩開口道:“哀家記得五皇子此時不應該遠在千里之外嗎?”
楚帝一怔,殷太后又繼續發問道:“哀家有幾個不解之處,其一便是本應遠在千里之外的五皇子此時卻出現在金陵。
其二便是,爲何五皇子會刺殺錦安王府的女眷,被人當做刺客所殺?這其三嘛……”
殷太后冷冷的看了歐陽皇后一眼,目光凝冰冷冷說道:“其三便是皇后口口聲聲讓凌澈爲他償命,哀家卻是想不出其中緣由。
難道只因爲五皇子是皇后的子嗣,所以即便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那冷凌澈如何與我的淮兒相比!我的淮兒是陛下的嫡子……”
殷太后不耐煩的打斷了發瘋一般的歐陽皇后,只冷冷笑道:“陛下是哀家的兒子,錦安王也是,凌淮是哀家的孫子,凌澈也一樣!
既然分不出親疏遠近,便要論是非對錯,哀家只問你,凌淮爲何會出現在金陵?又爲何要刺殺錦安王府的女眷?”
歐陽皇后全無往日的小心謹慎,她冷笑出聲,陰鷙的盯着殷太后,“分不出親疏遠近?太后說這句話時不覺得羞愧嗎?
在你的心裡,可還有陛下,可還有陛下的幾個孩子?你心裡只有錦安王,還有他那個該死的兒子!”
“放肆!你給朕住嘴!住嘴!”楚帝將桌案拍的“嗡嗡”作響,氣的一張臉漲的通紅,恨不得掐斷歐陽皇后的脖子。
“陛下,你也是這麼想哀家嗎?”殷太后擡頭看着楚帝,那一向強勢威嚴的鳳眸,此時卻溢滿了傷心和無奈。
“母后,您千萬別這麼說,兒子哪裡會這樣想?”見殷太后如此傷心,楚帝三步變成兩步,連忙走到了殷太后身邊,開口解釋道。
歐陽皇后卻是上前拉住了楚帝,睜着一雙通紅的眼睛,聲嘶力竭的喊道:“陛下!您看看淮兒啊!您看看他死的多悽慘啊!”
楚帝側頭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卻只抿了抿脣,沒有多說什麼。
殷太后站起身子,握住了楚帝的手,她嘆了一口氣,聲音老邁卻慈愛,“陛下,哀家承認,哀家的確是偏心你弟弟多了一些!
可這是因爲你是皇帝,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人,除了生老病死,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
可是你弟弟不一樣,他是個王爺,他手握兵權,卻又何嘗不被人忌憚,這金陵城看似人人敬重他,可陛下不會不知道,這種敬重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人想要取而代之?
你們都說澈兒不好,說他在外待了十年,與你們不親,可這局面是誰造成的?”
楚帝怔了一下,腳步微晃,殷太后握緊了楚帝的手,聲音哀切懇求,“陛下可還記得,澈兒小時候曾坐在你的膝頭,曾親近的喚你爲皇伯伯?
你曾帶澈兒騎過馬,教他讀過書,那時的他可是現在這副清清淡淡的模樣?”
楚帝眼眶含淚,不忍再聽,只聲音哽咽道:“母后別說了……別說了……”
殷太后閉了閉眼,一行熱淚滾滾落下,“你登基以後,哀家便退居後宮,爲了避嫌就連後宮中事也不曾過問,可結果卻還是一樣讓人厭嫌!
哀家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只希望在活着的時候看着你們都好!罷了,罷了,您纔是皇帝,此事皆由您來決定吧,哀家不管了!”
殷太后說完之後,便由着金嬤嬤攙扶離開,她那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有些佝僂,好似這輩子壓了太多的事,讓她的身體不堪重負。
楚帝的眼睛溼了,看着殷太后年邁的背影,楚帝想起了當初他們母子三人是如何一步步走來。
甚至在他們逃出皇城,最落魄潦倒之時,他們每日竟是隻有兩個饅頭果腹,殷太后將兩個饅頭都給了他們,自己卻說不餓。
可當晚上醒來,他卻分明看見母后在嚼地裡不知名的野菜。
那可是楚國的皇后啊,是楚國最尊貴的女人,卻是爲了他們兩個在吃野草!
從那時起他便暗暗發誓,他一定要當上皇帝,讓母后和弟弟永遠享受尊榮!
可是一晃幾十年過去,他的心卻一點點變了……
“陛下!陛下!您快下旨,殺了冷凌澈那個賤人!讓他爲我們的淮兒償命!”
歐陽皇后沒有注意到楚帝那悲慼的模樣,仍舊拉着楚帝嘶聲喊着,她現在只想要冷凌澈死!
楚帝側眸看了歐陽皇后一眼,猛地一甩衣袖,將歐陽皇后摔在了地上,看着歐陽皇后那恨意滔天的模樣,一字一頓道:“不許再辱罵凌澈!凌澈是朕的侄子,也是我楚國的皇室!
你若是聰明,今日的事情就不要外傳,否則你知道影響!”
楚帝欲拂袖離開,歐陽皇后卻是一把抓住了楚帝的衣襬,不可置信的質問道:“陛下!淮兒可您的兒子啊,他現在死得這般悽慘,難道您就不心痛嗎?
是冷凌澈害死了淮兒啊!若不是他,淮兒就不會被您貶斥,就不會鑽進牛角尖,更不會死得如此淒涼!”
“你是在指責朕嗎?”
楚帝一把甩開歐陽皇后,嫌惡的看着她,“凌淮走到今日這步最應該怪的就是你!
若是你往日驕縱他,他怎麼會做出那種姦污民女的事情?
朕是將他貶爲庶民,發配邊境,可難道朕真的會讓他吃苦嗎?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忍耐一些時日,等到百姓的激怒淡去,朕自會讓他回來!
可你呢?竟是揹着朕讓他留在了金陵,這逆子竟是還敢去刺殺王府女眷,若是朕不如他的心意,他是不是也敢弒君?
這次你真的太讓朕太失望了,朕這般做本就是爲了維護太子的名聲,你們倒好,竟是都敢抗旨!”
歐陽皇后癱坐在地,只無聲的流着淚,楚帝不忍看冷凌淮,眼神只虛晃一過,閉了閉眼睛,嘆聲道:“五皇子不慎感染傷寒,憂思父母,不治而亡!”
他看了歐陽皇后一眼,繼續開口道:“皇后憂思成疾,暫收鳳印,宮中事務暫由淑妃代理!”
楚帝說完便擡步離開,皇后怔了怔,癱坐地上,看着楚帝的背影的喊道:“陛下!臣妾不服!臣妾不服!”
韋喜德走了下來,嘆了一口氣哀聲道:“皇后娘娘要保住身體啊,五皇子去了,您還有太子殿下呢!”
韋喜德看了一眼冷凌淮,嘆了一口氣,連忙小跑追了出去。
歐陽皇后面如死灰,她撲在冷凌淮的屍體上,哀嚎不止,偌大的宮殿只飄着她一個人絕望的痛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皇后的嗓子哭啞了,眼睛也腫的再也流不出眼淚,她才狼狽的倒在地上,繡着金鳳的衣襬凌亂的鋪在地上,再無往日的尊貴。
“淮兒,淮兒……”她喃喃說道,語氣愈發的寒冷,彷彿從深淵爬出的厲鬼,“淮兒,母后一定會爲你報仇,將這些人都送到地獄給你陪葬!”
錦安王出了宮也不知道這次的刺殺是誰的手筆,冷凌澈冷漠至極,根本就不理會他,他只能暗暗生氣。
直到第二日,當宮裡傳來了五皇子的死訊,錦安王才驚出一身冷汗。
楚帝傷心過度,只說了兩句話就退朝了,錦安王一路忍着,直到回了錦安王府纔開口厲聲質問道:“是不是你做的?”
“我不過殺了幾個刺客,至於那些刺客的真實身份,我並不在意……”
“你怎麼敢……”錦安王只覺得難以置信,沒想到冷凌澈這麼快就出了殺招。
“父王還是先別管我的事了,家宅不寧,後院失火,父王還是好生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