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澤宮還保持着之前的模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這裡,雲曦最熟悉不過,因爲整個錦澤宮的佈局都是雲曦設計的。
她只想着等雲澤長大後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改變,可是即便雲澤長大了,他也只說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佈局,不肯改變分毫。
現在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化,除了它的主人……
殿內有些昏暗,雲曦一個人緩緩走着,指尖遊走在屋內所有的擺設上,彷彿這樣她就能感覺到他殘留下的溫度。
雲曦坐在了雲澤往日裡習字的椅子上,他小時候便乖得很,不管是讀書還是寫字從來都不用雲曦督促。
小時候,雲澤就坐在上費力的趴在桌子上寫字,她則是坐在一旁爲他縫製着衣衫。
偶爾他會興奮的舉起自己作品等着她的誇獎,每次她都笑着讚賞了一番,可實際上雲曦很想告訴他,他那亂成一團墨跡真的很醜。
雲曦拿起了放在硯臺的筆,輕輕閉了閉眼睛,曾今她就是這樣握着雲澤的手,教他一筆一劃的寫着兩個人的名字。
如今,他終於從那個小小的孩童變成了出色的少年,可他卻……
“你們放開我,我要見長公主,讓我進去!”門外突然傳來了喧譁聲,接着便只看見一個太監撞開了門,跌倒在了地上。
那小太監一看見雲曦,便立刻向雲曦爬了過去,玄角也緊隨而至,一把按住了跪爬的小太監,咬牙切齒的說道:“世子妃您好好休息,屬下這就把這小太監扔出去!”
“讓他進來吧!”
雲曦淡淡開口,玄角猶豫了一下,便只狠狠瞪小太監一眼,轉身和門而出。
“長公主,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沒有保護好太子殿下,您殺了奴才吧!”跪在地上悲傷啜泣的是雲澤身邊的小太監秋宇,他的眼睛紅腫一片,看起來應是哭了許久。
雲曦依舊沉默,沒有說話,她能怪得了誰?
守護澤兒是她一個人的責任,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都是她一個人的錯,都是因爲她的失職。
秋宇抹着眼睛不停的哭訴着,他抽泣着哽咽道:“太子明明一直好好的,都怪奴才,若是奴才攔住太子不讓他到處亂跑,太子就不會……”
雲曦深吸了一口氣,眸中並沒有眼淚落下,“你將太子最近的情況一件一件的稟告本宮……”
秋宇將臉上的眼淚擦乾,斷斷續續的啜泣道:“夏國最近事多,陛下想讓太子代君安撫難民,太子卻覺得事情有些古怪,便找個藉口回絕了。
後來楚國來了信,好像是冷世子讓人送來的,太子看了以後便索性稱病不出,就連日常飲食也都只吃小廚房的吃食,而且都是由奴才經手的。
太子知道您要回來,更是開心的不行,每日都安分的待在錦澤宮裡數日子……”
說到此處,秋宇的眼淚又止不住的泛濫了起來,雲曦可以想象到雲澤那滿是期待的模樣,她沉了一口氣,將心中要涌出的悲慼重新壓下。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國公夫人突然病逝,奴才本是勸太子讓他等您回來再一同去,可太子說那樣於禮不合,便去給國公夫人守孝。
可回來便染上了風寒,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轉,奴才本想着等寧華回來一定能給太子瞧好,可誰知太子竟是落了水!”
秋宇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怪他沒用,若是他能阻止太子不去國公府,或是阻止太子去找長公主,也許太子幾不會有事了!
聽到“落水”二字,雲曦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她還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雲澤不是小孩子,落水的瞬間怎麼就足以……斃命!
雲曦知道冷凌澈一直在派人保護着雲澤,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雲澤是落水身亡!
雲曦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眼中閃過陣陣寒光,“你說太子從國公府回來後便染上了風寒?”
“是!太子之前都好好的,可也不知道是那日天氣寒涼,還是太子傷心過度,竟是染上了風寒……”秋宇後悔不已,一個人默默的嘟囔着。
雲曦突然目光一凝,沉聲道:“那日太子爲國公夫人守靈時,靈堂內可還有別人?”
秋羽點了點頭,開口道:“大老爺他們在籌備喪禮,那夜守靈都是國公府孫輩的人……”
雲曦蹙了蹙眉,難道是她多想了嗎?
“對了!”
秋羽突然起身,從一個隱秘處取出了一個小匣子,雙手呈給雲曦。
“這是……”
雲曦打開匣子,只見裡面躺着一塊瑩白的玉佩,下面是墜着淺紫色的絡子。
雲曦的指尖顫抖起來,她緩緩拿起玉佩,白玉微涼,瑩潤無暇。
那淺紫色的絡子是母后親手所做,這塊玉佩她戴了十年,可這塊玉本就是母后留給澤兒的,她在嫁去楚國之前親手將雲佩系在了雲澤腰間,希望這塊“天擇”的玉佩能夠守護澤兒一生平順。
“這不是太子的玉佩嗎?他爲何沒有隨身佩戴?”這塊雲佩很是神秘,玄宏大師說是這塊玉選擇了澤兒,也許澤兒便是天定之人。
“太子他不捨得……”秋羽看着躺在雲曦手中的那塊白玉,眼中噙滿了淚水。
“太子說這絡子是皇后娘娘親手所做,長公主又佩戴了十年,這是皇后娘娘和公主留給他最珍貴的東西。
他每日都會拿出來小心的擦拭,卻從不捨得佩戴在身上……”
雲曦緊緊握着那塊白玉,心口疼的陣陣發顫,澤兒,你怎麼如此之傻?
雲曦疲乏的揮了揮手,揉了揉有些發緊的眉心,“你下去吧,本宮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秋羽還想張嘴說什麼,雲曦卻是淡淡開口道:“澤兒的事是我的失職,與你們無關,你們也不用再來向我請罪了……”
秋宇的喉嚨動了動,可擡頭看見雲曦那一臉落寞哀切的模樣,便將話嚥了回去,躡手躡腳的轉身離開。
雲曦一個人在錦澤宮從天亮坐到黃昏,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不哭不鬧,正常的用膳喝水,可卻冷靜的讓所有人都莫名的心驚。
而她們能做的只有看着雲曦,只要她不再尋死,她們什麼事都肯依着她。
冷凌澈最近也是早出晚歸,他離開的時候,雲曦還在睡着,回來的時候,雲曦也在睡着。
兩人幾乎沒有任何的交談,只冷凌澈會在回來的時候將雲曦抱在懷裡,離開的時候會溫柔的在雲曦額間印上一吻。
每當冷凌澈離開後,雲曦都會睜開眼睛,眼中流過難以訴說的哀愁。
她還清楚的記得那日她與冷凌澈說了什麼,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也沒有精力去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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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日都徘徊在錦澤宮中,卻是未曾再去看雲澤的屍身一眼,也許是因爲不願,也許是因爲不敢……
國公府每日都派人前來探望,雲曦卻是一次沒見,每次都遣人隨意打發了,直到這一日,許久不見的上官鸞親自前來拜訪。
這日雲曦還是一個人呆在錦澤宮中,安華進來稟告,說是鸞妃求見。
雲曦沉默未語,安華擡頭看了雲曦一眼,復又開口道:“鸞妃娘娘說,她想見您一面,若是您現在不方便,她就在院中等您……”
當初上官鸞剛入宮時也是這般模樣,雲曦不肯見她,她便一直候在門外。
當初她是爲了表達忠心,如今又是爲了什麼呢?
雲曦細細的整理着雲澤的桌案,將上面的書籍擺放整齊,又將雲澤的字畫分類收集整理,準備將這些都帶回王府。
見雲曦彷若無人的整理着,安華也不再多話,合上了門轉身而出。
鸞妃身爲夏國皇妃,就算是父母離世也不能披麻戴孝,此時身穿一件淡綠色的素雅長裙,也算是盡了心意。
“安華姑娘,雲曦她怎麼樣了?狀態好一些了沒有?”上官鸞面露關懷,雙眉微微蹙緊,似乎對雲曦很是擔憂。
安華淡笑着福了一禮,輕聲開口道:“多謝鸞妃娘娘掛懷,世子妃一切安好!
只是世子妃現在正在整理太子遺物,只怕一時不願見人,不如娘娘今日還是回去歇息吧!”
“唉……雲曦這個樣子怎能讓人放心得下呢?太子和雲曦的感情深厚,只怕雲曦一時很難接受,我怎能只圖自己方便,而對她置之不理呢?
有些貼心話我想要好好勸勸她,這個意外雖是讓人難以接受,可她也不能因此頹廢啊……”
上官鸞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安華見此福了一禮,拜謝道:“能得娘娘給如此記掛是世子妃的福氣,只是世子妃尚未走出悲痛,只怕現在還不願見人……”
“沒事,我就在這裡等她,你們去忙自己的事吧,我這裡不用你們陪着!”上官鸞說完徑自坐在外面的小石凳上,安華見她如此便也不再勸,只命小宮女給上官鸞看茶。
上官鸞身邊的侍女柳絮卻是有些不悅,她見周圍無人,低沉着聲音冷聲道:“咱們娘娘是什麼身份,娘娘好心探望,世子妃怎可如此無禮?”
上官鸞擡眸瞪了柳絮一眼,柳絮自知失言,連忙垂頭不語,上官鸞輕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揚着。
在這個世道就連皇帝也有不得不受的委屈,只要能得償所願,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直到了午時,上官鸞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午時的陽光也越發強烈,雖然有侍女撐傘,還是讓上官鸞覺得汗流浹背。
就在此時,安華突然傳話讓上官鸞進殿,上官鸞挑了一下眉,神色也有些不虞。
她是皇妃,不論是輩分還是地位她都壓着雲曦一頭,可沒想到雲曦還是一如從前的不將她放在眼裡。
上官鸞沉了一口氣,擡步款款進了殿內,雲曦仍舊在內殿整理,上官鸞正想進去,雲曦卻是冷冷開口:“就在外殿吧,本宮不喜歡別人進太子的寢殿!”
上官鸞將擡起的腳又收了回去,她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可她卻只咬了咬脣,壓下了心中的怒氣。
雲曦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了外殿,上官鸞一見雲曦便噓寒問暖的關切道:“雲曦,幾日未見你怎麼瘦成了這副模樣,看着真真的讓人心疼。
這件事誰都預料不到,你也不要太過傷悲,小心傷到了身子啊!”
雲曦只斂眸不語,上官鸞長長嘆了一聲,感慨道:“太子真是個極有孝心的,明明身子不康健卻還是執意給祖母守靈,難怪祖母生前對太子是讚不絕口。
可沒想到太子身體衰弱,竟會落水身亡,這真是我們夏國的大不幸啊!”
上官鸞語落還落下了幾滴淚珠,輕輕的抽噎了幾聲。
雲曦眉目微擡,冷冷的看了上官鸞一眼,眼中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只用一種冰冷刺骨的聲音問道:“你覺得太子是落水身亡?”
上官鸞茫然的看着雲曦,似有不解之意,“太子難道不是落水身亡嗎?當時的情景我也是親眼看見的啊……”
“眼見便一定爲真嗎?”雲曦仍舊用那種冷寒的眼神逼視着上官鸞,讓上官鸞不由心中一緊。
“雲曦,你的意思是……”
“太子不是幼兒,如何會在落水的瞬間便窒息身亡?就算天下人都信,本宮也斷不會相信!”
上官鸞眉頭一跳,扯了扯嘴角,勸道:“雲曦,我知道這件事對你打擊很大,可是生死有命,人的生命是如何脆弱,有時甚至會在睡夢之中便沒了氣息,更何況是……
可是雲曦,你不僅有太子殿下,你還有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切莫因此而消沉,還是……”
雲曦出聲打斷了上官鸞的勸慰,她眉目如霜,一字一頓道:“本宮說了,本宮不相信太子是溺水身亡,所以本宮一定會查出真相!
一日查不到,本宮便一日不走,若是讓本宮知道是誰害死了太子,本宮定要她血債血償,不得好死!”
上官鸞只覺得有一股寒氣從蔓延至她的心頭,她的眼皮跳了幾下,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雲曦,你這說的是什麼意思啊?太子明明是意外身亡,怎麼被你說的彷彿是被人迫害一般?”
“鸞妃,你相信神佛嗎?”雲曦突然開口問道,聽得上官鸞一愣。
“自是相信……”
雲曦復又問道:“那你可相信鬼怪一說?”
上官鸞抿脣不語,雲曦站起身擡頭望着殿內四周,幽幽開口道:“本宮信!因爲太子他沒走,他的靈魂無所不在!”
雲曦看了上官鸞一眼,突然揚脣一笑,可那笑意詭異而可怖,“你看,他現在就在你旁邊站着呢!”
上官鸞猛然起身,剛纔在外面她還覺得熱的很,現在涼意卻是浸透了她的每一根髮絲。
殿內昏暗陰沉,似乎在某個角落裡真的有什麼鬼怪隱藏起來了一般。
“七日是回魂之日,太子的魂魄一定會歸來,屆時本宮便會知道誰纔是真正的魑魅魍魎!
這夏國再也沒有本宮的親人了,只要能爲太子復仇,便是覆滅了這夏國又如何?
你說呢,鸞妃娘娘?”
此時的雲曦臉色蒼白,只眉間的紅梅印記似血殷紅,不但沒有平時的冷豔,反是透出一種陰森的可怖,宛如她便是那隻從地獄深處爬出的厲鬼。
上官鸞再也待不住了,就連一絲笑意也扯不出來,“你……你先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上官鸞說完便急匆匆的擡步離開,柳絮不禁開口問道:“娘娘,世子妃她莫不是瘋了?”
上官鸞眯了眯眼睛,冷笑道:“真瘋假瘋不好說,但難纏倒是真的!你讓人給國公府送個信,就說那件事要越快越好,否則難免途生變故!”
雲曦看着門外與殿內截然不同的夏日風光,眼眸微斂,遮住了眸中的寒光,有些魚也該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