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陸畫師心悅誠服的樣子,顧如意的心放下了,輕鬆了。索性把喜嬤嬤送來的布藝品也拿給他看了。雖然掌櫃是顧如意,但是陸畫師在這間繡坊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不是說他的畫藝很差,在那個時代都是那個水平,能和異域的畫家比嗎?
“這是什麼人做出來的?這些東西用的材料都不是咱們大清的!顧掌櫃,想不到這幾個月你很厲害嘛,別誤會啊,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說的是真話。你說的什麼喜嬤嬤,是做什麼的?”
這個時候顧如意再不說話就是傻子了。陸畫師給自己的炫耀機會不利用更待何時?
“您問喜嬤嬤呀?她是小選進宮的秀女,和如意一樣,在宮裡呆了十年,出宮的時候去了瑞王府。先前的時候,如意特別喜歡她們府上的十字繡,央求她把如意帶進府裡學技藝。可是她也不過是府上的一個小小的管事嬤嬤,就是天膽也不敢把如意帶進去,如意也不能讓人家丟了飯碗。後來她覺得不過意,不知道是拜了什麼門子,居然把府上姑娘嬤嬤們做的布藝拿來讓如意給代賣。都是上面有繡花的,也符合咱們繡坊的規矩。”
“等一等!掌櫃的你說瑞王府?那位喜嬤嬤是瑞王府的人?你的人脈可夠厲害啊,和王府搭上了。這些東西是瑞王府的丫鬟婆子們做的?不是吧?你仔細看了嗎?你看這個荷包上的針腳,這是人做的嗎?”
衆位繡娘都笑了起來:“陸畫師慣會說笑話,不是人做的是什麼?”
“你們是女人哪,應該心比我細!嘻嘻哈哈的,這些針腳都是一般大!用尺子量都是一般大的,人手再巧也不能夠的!這個瑞王府,是個藏龍臥虎之地嘛!聽我說,明天開始,我就去市井中打聽瑞王府的事,回頭你把那個喜嬤嬤找來,咱們請她吃飯,把她灌醉……”
“這不好吧?您套王府的秘密是要殺頭的!”
“不是王府的秘密,是技藝上的秘密!王府它什麼樣礙不着咱們,我就是要得到瑞王府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技藝。你們看,這些荷包啊、香囊啊,還有這個小包包啊,很多都不是咱們大清的樣式和材料。細處看,做活的方法都不是!明天我出去轉一圈。顧掌櫃你想辦法把那位喜嬤嬤請來。擔什麼心?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敢回去和主子稟報嗎?你們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芝麻膽子一點點。”
所有的繡娘都鬨笑起來。
陸畫師當畫師真有點屈才,當密探還是很夠格的。他是男人,走到哪裡也不擔心被登徒子調戲了,所以就到處走,到處打聽。從茫無目標到蹲茶館、泡酒樓,最後打聽到和瑞王府有關的“玉龍冷熱飲”。二話沒說就“大駕光臨”了。一進大廳就被那幅“前程似錦”的巨幅牡丹給雷糊了。常年畫畫的陸畫師一眼就可以肯定,這幅畫和賣給顧如意的畫稿完完全全、徹頭徹尾是一個人畫的!雖然繡花稿屬於工筆畫,這個是寫意,但是牡丹的形態、姿勢、畫法、筆墨,着色同出一轍!仔細看了題字和鈐印,“飛雲樓主”赫然在目。這個顧如意是真好糊弄,還說是位小姐,哪位小姐有這樣的名號?分明是年逾古稀的老翁!沒有五十年的繪畫經歷,不可能畫出這樣大氣磅礴的巨幅牡丹。女子的繪畫怎麼也會帶有纖弱的痕跡,不看別的,就那題字,‘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滿京城’,筆力雄健,有如天馬行空,洋洋灑灑,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完全的大家手筆,還女子!呲,什麼眼光!
近前看畫的不只陸畫師一人,至少是十人以上。個個都要顯示出自己的先知先覺,搶先發表議論:“此畫處處神來之筆,宮兄請看這裡,這朵牡丹是有陰陽面的,赫然一朵真牡丹開放在眼前。”
被稱爲“宮兄”之人搖着扇子說:“吳兄只見一葉,未見泰山。整幅牡丹的花瓣由深到淺,自然過渡,才真實、準確,在下只能說一句‘高山仰止’。琢磨了很多天也不得要領。前幾日在雅間與朋友喝酒,聽隔壁之人說,飛雲樓乃瑞王府側福晉的住處,想必就是以此爲號。”
“您的意思是此畫乃瑞王爺的側福晉所畫?”
“不是我的意思,是某人聽隔壁之人所說。那人還說此女乃絕色之姿,跟着瑞王爺和兄長去了一個叫異域的地方,學來許多的精巧技藝,教給府上的丫鬟婆子,賣得錢財全部交與皇上、存入國庫……”
“咣噹!”陸畫師真的絕倒塵埃,昏過去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不知被什麼人送回瞭如意繡工坊,正躺在自己的牀上,幾位繡娘在這裡看護他。
“我說陸畫師,先前您還說我們女人頭髮長見識短,芝麻膽子一點點。但是我們誰也沒象您似的,看看畫都能暈倒了。要不是有位買過咱們繡品的太太,認出了您,用人家的車把您送了回來,我們還不知道您出去露臉了呢。”這是繡娘李嬤嬤說的。
“慚愧呀慚愧!想我已到而立之年,竟然一事無成,竟比不過一弱女子。”
“您一向瞧不起女子,總說女子頭髮長見識短的話,今天如何?我們女子裡邊也有巾幗英雄的!”
“咱們不用請那位喜嬤嬤了,一切明瞭,給咱們畫稿的就是瑞王府的側福晉,賣畫的錢要送進國庫。世界上竟然有這種高境界的人!”
“這個嘛,喜嬤嬤倒是跟如意說過。瑞王爺和側福晉還有一位侍衛雲遊了一年,也不知道是去了什麼地方,帶回來的東西都是大清沒有的稀罕物。”
“咱們一定不能放棄這個和瑞王府合作的機會。瑞王爺在朝野的口碑是最好的,在當今聖上的寵臣中,功勞最大的也是瑞王爺,跟着他走沒錯兒!”
再說瑞王府,又有京城大戶人家和官宦人家爲中秋節的禮物訂貨的訂單了。以手袋爲主,還有各種精緻的小掛件、十字繡繡品。田亮把府上的女僕按照她們的工作崗位劃分了幾個工作區。每個區負責一種產品。中路建築的逍遙殿、神廟、家廟都有丫鬟婆子、小廝在管理,也都有一間、兩間的堂屋可以用來做加工各種商品的場地。田亮把這些場地規定了加工某一項產品的地點,同時把木工板發給每個作業組一張,當作工作臺。每張工作臺可以圍坐十個人幹活,算一個作業組,指定一人爲組長,一人爲副組長,管理這十名姑娘嬤嬤加工產品,供應納蘭百貨店、玉龍不莊和加工訂貨。還有具體的管理細則,很類似異域的“崗位責任制”,只是比那個更嚴格、更詳細,獎懲嚴明卻不苛刻,做活的完全能承受。眼下是有專門做香囊荷包手袋的、有專門穿手串項鍊的、有專門做絲網花的,還有專門鉤花的、做頭飾的。十個丫鬟婆子圍在一起,做活材料放在案子中間。最顯眼的是那種叫作“塔線”的大軸線團,插在一個能轉動的鐵盤的鐵棍上,誰要紉針,拉過線頭,紉上線,用小剪子剪一下就好了,非常方便。小珠子啊、小釦子啊、還有晶亮的水鑽、璀璨的水晶玻璃、塑料釦子、金屬花兒、樹脂花兒都放在一個盤子裡,誰用就能拿到,方便的很。貨物出售十天後就發放一次酬勞。大家都很平靜,做完本職差事就開始加工各種產品。但是在外界,瑞王府都成了朝野上下談論的中心。以王爺爲主,兩位女主子、還有王爺的兩位內兄、就連魚兒水兒和鄭嬤嬤等八位教習嬤嬤都成了家喻戶曉的閃亮明星。
訂貨還是從那位五品官府上的嬤嬤開始的,端午節剛過就要定中秋節的禮物了。府上人口多,孩子就多,少爺小姐的都喜歡那些精緻的小玩意兒。一次就定了八百個香包,當然也有送人的、賞賜下人的。
訂貨要簽訂合同、要先交一半的定錢。籤合同的事非田亮莫屬,而且內行到家。想在合同上打馬虎眼、佔便宜,門兒都沒有。
訂貨的人越來越多,府上的丫鬟婆子全都參與了加工製作,都在自己的住處加工產品。有條不紊,一絲不亂。就這樣還忙不過來,在雲兒的建議下,經王爺的批准,田亮的統籌安排,鄭嬤嬤、劉嬤嬤的兒媳、女兒這樣的“二線”人員都上陣了。納蘭東貴的媳婦富察?文靜,妹妹納蘭?東珠也成爲布藝大軍裡的一員。
王爺的經商之路從現在開始纔算真正邁步。
自從使用縫紉機之後,加工製作布藝的效率就突飛猛進地提高了。縫紉機是第一道工序,有使用縫紉機的地方先用縫紉機加工好了,比方繡花,繡好了再合成口袋狀,要是香囊就往裡裝香草、薰衣草或者是曬乾的花瓣,然後再合成,裝填充物的事是各個院子裡的太監、小廝負責,給香囊縫封口、拎繩、穿彩珠、綴如意結和流蘇的就是會針線的姑娘嬤嬤們了。自己先檢查一遍有沒有掉線的地方,再經檢查官的驗看,確定合格就登記加工者的姓名、加工產品名稱、件數,然後裝箱封存,哪個產品要出售,再經保管員和相關人員出庫驗看,確定無誤就送到需要的地方出售了。售貨款先交陳先生這位總會計師統籌,按比例留下本錢、給國庫,然後其他的就按勞動成果分配酬勞。整個過程嚴謹無誤,沒有出過任何漏洞。
那些姑娘嬤嬤們都很困惑,做的手工活兒還跟以前一樣,可是做法卻不一樣了:以前是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做,現在是拿到手的材料都已經做到一半以上了,大家的任務就是裝裝口袋、縫個拎繩、釦子什麼的。那些繡花的、加亮片的都是誰做的呢?不敢問,誰問誰挨“呲兒”:“幹你的活兒,打聽那麼多做什麼?好奇心害死人知道嗎?有這功夫多做一個就多賺兩文錢!”
一想可不是嗎?問了人家也不告訴還白挨“呲兒”。就誰也不問了,賺錢是正經。
訂貨的一份接一份,或者是同時有幾份。訂貨的越多,丫鬟婆子們就越忙,自然是賺錢就越多。管事嬤嬤們經常把訂貨的消息透露給這些一線的加工者:“又有訂貨的啦,大家仔細地幹活別返工。返工耽誤時間耽誤賺錢還沒面子。”
此乃肺腑之言。
這個期間,安親王、顯親王和簡親王都來過府上做客。當他們看到府上又忙碌、又有秩序地幹活的人們才真正意識到,皇上給瑞王爺撐腰不是完全處於救命之恩的感恩,是瑞王爺確實腳踏實地的實幹。一向對皇上有看法,捎帶對王爺也有微詞的簡親王是真的服氣了。安親王說:“濟度這傢伙很少佩服過誰,現在對福佑二哥五體投地。”
“我是對福佑二哥五體投地,但是對陳氏小嫂子更是五體投地。”
“你這傢伙,說話別走板兒啊。”安親王警告簡親王。
“我怎麼走板了?別想邪了啊。我就是佩服人家畫的那個畫兒,練到那個功夫怎麼也得個四五十年,人家愣是把個牡丹畫得站了起來。上次跟小嫂子求了兩張牡丹,都裝裱了,一幅在大殿,一幅在福晉的寢殿,看過的人沒有不誇的。四哥您練畫兒也有個五六十年了吧?我還沒看見您的畫登上大雅之堂。”
“喝多了,還說沒走板。我還不到四十歲,練畫就練了五六十年?我是怎麼活的?你這傢伙臉皮比城牆還厚,一次弄了兩幅。”
“我自己求一幅,我家福晉求一幅,各求各的,怎麼就不行了?您臉皮薄,後院的女人好幾十。”
“強詞奪理,說畫呢,別扯別的啊。”
這二位,和鬟兒遇到鄭嬤嬤一樣,見面就掐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