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皇上駕臨,說了那些話之後,所有的人都象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花枝之所以不想回家,是不想讓繼母掌握自己的命運,她從頭到尾都沒對任何人透露自己被太后賞賜給國公爺,怕事情不成成爲笑柄。要是嘴巴一鬆說了出來,不用別人,就是這些宮女姐妹就能把她們幾個給吃了。然後繼母就會找上門來無盡無休地索要銀子。嫁給有國公爵位的總管大人,口袋裡的銀子還不是花不完的?
可是田總管憑什麼供着繼母花錢?再就是花枝的感覺是田總管根本就沒看上自己,人家不喜歡,就是成了側室也是受冷落的,以後的日子就會很艱難。如果是府上能有源源不斷的針黹活計,自己就能養活自己,沒有男人也沒什麼。
花枝很喜歡彩珠,不光因爲彩珠漂亮,更主要的是她的謙和、溫婉和沉穩。兩個人雖然經常見面,卻沒敢互相交流過,如果可能的話以後就是共侍一夫的姐妹。花枝知道自己比彩珠小,應該主動說話:
“彩珠姐姐,您有二十歲嗎?”
“彩珠今年剛好二十歲,四月初三的生日。”
“花枝今年十七歲,八月十六的生日,您真是花枝的姐姐了。”
旁邊的完顏?哈魯黛不屑地撇撇嘴:“花枝姐姐最會巴結人了。”
“我巴結我的關你何事?不就是你阿瑪四品官嗎?”“
彩珠笑道:“都是宮裡來的姐妹,一起來到煊王府也是個緣分。”
花枝撇撇嘴:“人家不屑跟花枝有緣分。姐姐你在哪個宮裡來着?”
“彩珠先前是在延禧宮服侍一位貴人小主來着。妹妹是在哪一宮?”
“花枝一直在慈寧宮。”
“失敬了,原來妹妹是慈寧宮的人,怎麼會到煊王府來?”
“花枝是自願報名來的。”
“慈寧宮不是太后的寢宮嗎?你巴結太后不是有很多升遷的機會嗎?”這是哈魯黛說的。
“我說完顏妹妹,我巴結不巴結太后跟你有關嗎?我哪有你的那個資質啊?人又笨。”
“看你也不是個聰明的,只能到煊王府來。”
“喂!你這人,我得罪過你嗎,沒的貶低人。”小花枝給誰的第一印象都是憨厚老實,其實不然,那是沒人惹她,惹到了,又沒佔在理兒上,花枝可是不會客氣的。“你聰明,怎麼也到煊王府來了?”
“我跟你能一樣嗎?”
“你有三個腦袋四隻腿?”
“你還會罵人啊,四隻腿的是畜生。看你跟個木頭似的,挺厲害。”
“懶得理你。”
彩珠趕緊勸架:“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以後咱們姐妹可能……”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的底細。彩珠你進宮的時候你父親還是六品武職,後來給牽扯到一樁貪墨案子裡,你父親就精神失常了對吧?然後你嫂子就想把你嫁給一個羊角風對吧?”
“你!你胡說什麼!”彩珠的臉變得煞白。
“我爲什麼胡說?你以爲太后把你賞賜給國公爺你就是姨娘了?國公爺稀罕不稀罕搭理你還兩說着。還有你,花枝大姐,別以爲你是慈寧宮出來的就高人一等了,你就是太后甩出來的一塊抹布。”
“你是瘋狗啊亂咬人?我得罪你了嗎?”
“得罪是沒得罪,是我看你太礙眼,你看你怎長成這副德行?還想入了國公爺的眼?”
“你!你!”花枝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跑了出去。
還是彩珠沉穩,也沒生氣也沒跑,而是幽幽地說:“做人別太狂妄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你怎麼能保證國公爺就看你入眼?還是嘴上留點德。”說完也出去了。
完顏氣得直跺腳。
經過半個月的準備和練習,第二次才藝比賽拉開帷幕。才藝比賽有針黹、刺繡、歌舞、樂器和廚藝等項目,歌舞、樂器,比賽是在前面那個室內小戲臺舉行。其它的項目分別在宮女的住處進行,府上的兩位女主子都來觀看錶演。身邊跟着侍衛、親兵和小太監,還有女主子身邊服侍的貼身丫鬟。魚兒和水兒都懷孕了,沒有來,是已經成了親的蘭兒和蕙兒跟在雲兒身邊。福晉那邊自然是鬟兒和髻兒,年歲大的鄭嬤嬤和劉嬤嬤也沒有來。福晉看的是歌舞、樂器和廚藝,雲兒看的是針黹、刺繡。凡是報名的都可以根據兩位總管的安排順序展示自己的才藝。
格隆侍衛公佈了比賽的規矩,各位丫鬟嬤嬤就開始把平素所學的最好水平拿出來。庫嬤嬤、薩嬤嬤根本就沒當回事,還以爲針黹比賽是大家坐在一起,看誰的針線做得快呢。結果是一個人一個人地過關。
庫嬤嬤和薩嬤嬤年紀最大,也是最無能的人。大半輩子都教人學規矩了,自己卻是沒有任何技能和特長,也不能說沒有,索賄的辦法一個接一個,可惜不能參加比賽。
“這不是難爲人嗎?啊?在宮裡的時候皇上也沒要求大家都學個一技之長啊?難不成我們服侍了主子幾十年,到頭來因爲沒有本事還要端茶倒水、跑腿學舌不成?這是什麼規矩?啊呸!”薩克達薩嬤嬤義憤填膺。她一直以爲從宮裡來的就比府上的丫鬟高人一等,做夢都沒想到她會出宮。她不是自願報名來府上的,應該是蘇茉爾給攆出宮來的。這個薩克達一向在宮裡橫着走路,也讓她嚐嚐不勞動者不得食的滋味。
還有那位庫雅喇,當了多年的教習嬤嬤,不知道在秀女們身上颳去多少銀錢,也應該勞動勞動。
漢人李嬤嬤和宮嬤嬤進宮的原因是唱戲唱的好,隨着戲班子進宮演出,扮相俊美,被當時的哲哲皇后留下。可惜的是她們既沒有被當時的皇上臨幸,也沒有再唱戲的機會。就在那個紅牆黃瓦的大院子裡,從一個小姑娘變成半大老太太。已經四十多歲,沒有盼望也沒有幻想。天天哼哼幾句戲文打發時光,沒有一點牢騷和抱怨,用她們自己的話說,這是命。
薩嬤嬤憤憤不平的聲音還在繼續:“讓我幹活賺錢,想的美!老孃在宮裡幾十年了就沒幹過活兒!那些進宮才兩三年的小蹄子把好差事都領了去,靠自己年輕在主子面前諂媚,我們這老天拔地的不就成了蘿蔔乾兒了?”
“我說薩克達你哪兒來的這些牢騷?不想呆趕緊回家!”格隆接茬兒了,“你還以爲你是塊香餑餑?誰都得孝敬你?王爺說了,不幹活沒飯吃。”
“你個小猴兒崽子,看老孃虎落平陽就想欺負一把?我就不幹活,看你怎麼着!”
“你不幹活嚇唬誰呢?捲鋪蓋走人哪,這裡也不是養老的地方。那就準備準備回家吧?”
“格隆大侄子你說可以回家?嬤嬤我在宮裡的時候是教習嬤嬤,這個安家費……”
“大齡宮女的安家費一律二十兩。”
“體諒體諒嬤嬤,多給嬤嬤幾百兩。”
“美的你!你以爲府上是造銀子的?想回家就在寧嬤嬤那裡報名、收拾行李,府上的車送你回家,不想回家的乖乖地幹活兒。”
“格隆小哥嬤嬤問你,府上的世子格格們是不是需要教養嬤嬤?”
“世子格格有陳福晉的父親陳長史教導,不需要你勞神,別給帶壞了、教歪了。”
“我回家、我回家!這裡不是人呆的地方。”
“那就趕緊報名出府。”
薩嬤嬤只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習慣,年歲大的人對環境的適應性差了些,其實她已經感受到了在府上沒有在宮裡那麼大的壓力。但是讓她做活養活自己,還是難以接受的。難以接受又怎麼樣?這裡的飯菜還是很有味道的,出了府,上哪兒吃這麼現成兒的、熱乎的飯菜?還是留在這裡吧。薩嬤嬤的一顆心忽上忽下的不平衡,最後的感悟是爲什麼不趁年輕的時候學點什麼。
三百名大齡宮女要求出宮的只有十二名,都是家裡給定了親,着急回家成親的。其他的人還在觀望,她們是聽說有技藝可學,俗話說“藝不壓身”,有門技藝就是多一個飯碗,所以即使年齡大了也不在這一時,還是學了技藝是正經。
第一批出府的十二名大齡宮女已經打點好行李,領了安家費,就等馬車送她們回家了。一直嚮往回家的她們此時此刻心情很是複雜的,她們也是想學技藝的,可是又怕耽誤了終身大事。還是先回家,家裡怎麼都比這個荒涼的王府要好些。
回不去家的彩珠心情也很複雜,人家都是回到父母身邊的,可惜自己已經無家可歸。眼巴巴地看着十二個小姐妹上了馬車,在依依不捨中贈送禮物、互相叮嚀,一副生離死別的悽然。這裡面就有她相濡以沫的好友湘兒。
“彩珠姐姐,我捨不得你!在宮裡都是你呵護我,不然我可能就是亂葬崗的一副白骨了。”湘兒抱住彩珠,泣不成聲。
“別這麼說,趕緊回家把自己嫁了。這是我這幾天趕製的一對香囊,給你添箱吧。你成親我就不能去了……”
“彩珠姐姐你是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多謝你的吉言,一路好走,一定好好好保重,說不定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你也保重。”
彩珠的心裡很悽然。人家還有一個家可以回,還有阿瑪、額娘、兄弟姐妹可以投奔,自己從此就孓然一身了:表妹跑來王府找她,因爲緊張什麼都說不清,就把主要情況告訴了府門口的通傳太監讓他轉告。還不錯,這位太監公公把彩珠表妹的意思表達到了,彩珠的哥哥因爲賭博,欠了債主好多錢,被債主給關起來好幾天不讓回家。精神不好的父親到處找兒子,晚上看不清路掉進一個枯井裡摔死了。嫂子把彩珠賣給她的表弟,就是那個抽羊角風的的人。還有就是嫂子的一個當訟師的相好知道彩珠就要回家,正在垂涎欲滴地等着彩珠。這個訟師是京城有名的惡棍,能把死人說活了,也能把活人說死了,製造了好幾起冤案。如果彩珠落在他的手上就毀了,所以彩珠絕對不能回家。不用別人就她那個嫂子就能把彩珠的一生給坑了。她們不知道彩珠已經被太后賞賜給國公爺,知道了就得糊上來,跟花枝的繼母一樣成爲一條螞蟥吸血不止。但是她們也不敢到王府來鬧,誰不知道王府裡的侍衛都是功夫高手,萬一給打斷了胳膊腿的不就糟了?所以說彩珠現在是孓然一身,她已經沒有家的概念了。
“上車了、上車了,不是都着急回家嗎?這會子怎麼黏糊起來了?”年輕的格隆不理解女孩都是個什麼心思。
“我說你們這些姐姐妹妹的,一個個生離死別的樣子,快上車吧,我得一個一個把你們送到家,還得返回來不是?”
馬車走遠了,彩珠的心空落落的。
彩珠曾經服侍過一位貴人小主,這位小主品級不高脾氣卻很大,皇上只臨幸過一次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小主氣恨交加又不好罵人,就拿身邊的宮女撒氣。彩珠多次在雨中、在太陽地兒底下被罰跪。還把新沏的熱茶潑在彩珠的身上。漫長的時間彩珠都是在戰戰兢兢中如履薄冰地活着。被小主罵成是不可救藥的笨豬、木頭。後來小主的荷包丟了也被說成是彩珠給偷了,無緣無故就被打了十板子,幾乎給打癱瘓了。她是多想立刻離開那裡啊。
離府的姐妹走了的第二天,八名針黹優勝者脫穎而出,其中就包括花枝。加上彩珠一共是九個人。這九個人被福晉房裡的鄭嬤嬤帶到雲兒那裡培訓學習布藝,是作爲煊王府的教習嬤嬤進行培訓的。九百名宮女,九名教習嬤嬤,平均每個人要教導一百個人,這個擔子還是很重的。
花枝不知道什麼是布藝,問了鄭嬤嬤,鄭嬤嬤說是精緻的針線活兒。
彩珠很忐忑,總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腦子笨了,怕是學不會。但是她又不想放棄這個機會,那就硬着頭皮往上衝吧。
彩珠等九名小姐妹被鄭嬤嬤領進了瑞王府,是從府上的北門進入。越走心裡越開闊。這裡的花卉已經有一部分凋落了,但是落花沒了還有青蔥的綠葉,還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彩珠進府以後在福晉院裡呆了幾天就在陳先生住的蘇州宅院窩住了,什麼地方也沒去過,都不知道府上有這麼個漂亮的園子。
景色越來越好,小山那邊還有一座玲瓏寶塔,那麼多的樓閣、軒館的,還有一處農家院落,還有一座彩虹般的漢白玉九孔橋……
通過了一道長長的拱形大門,走過長長的巷道,來到一個很大的院子。鄭嬤嬤說這裡是佟福晉的寢宮,很多宮女都知道佟福晉是王爺的嫡妻,住在王府最大的一個院子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