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文娟仔細耐心地給慶兒選媳婦的時候,世事又發生了變化。北邊的羅剎國屢屢派出軍隊騷擾邊境的老百姓,比那個波龍山的土匪還要猖獗。他們燒殺搶掠,幾乎是每到一處就將那個村莊洗劫一空。波龍山的土匪還將老人、孩子留下來,而他們則一個不留。把女人糟蹋夠了還要把肚子豁開,甚至把小孩子烤着吃,沒一點人性。所以朝廷有令,在邊境一帶抽調強壯青年,特別是當過兵、練過武的人要上烏蘇里江邊守邊,包括充軍發配的犯人。
軍令如山,二十八站牢城裡的犯人大多都是上前線的人選。作爲罪犯,你沒有理由說不去。而且行期緊迫,馬上出發。鐵焱請了假,匆匆回家關照妻子,不能在這裡了,趕快回京。慶兒不是這裡的青壯之內,要護送文娟母子回京。聽司獄大人說,朝廷要派鰲拜的弟弟穆裡瑪來到黑龍江當總督。如果給他知道文娟和孩子也在這裡,塞本得也就知道了。在這裡是他們的天下,而且也不能跟着鐵焱上前線,就是跟了去鐵焱能庇護得了嗎?也只能回京了,回到蘇府,文娟還能得到父親蘇尚書的庇護,總不能到尚書府裡去搶女人吧?再說了,穆裡瑪根本沒見過趙鐵焱……雖說一直自我安慰着,也是非常擔心,一家人又愁雲慘淡了。文娟垂淚道:“都是我不好,如果相公不是和文娟成親,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傻話,你有什麼錯?生相好些就有罪了?是壞人有罪!別難過了,讓慶兒送你們母子回去吧。我不在這裡,你守在這裡幹什麼?鄉親們能護着你,可是在官軍面前終歸是老百姓,手無寸鐵,都是被魚肉的對象,你也不應該連累他們。回去之後,有事還可以找瑞王爺幫忙,這是一位特別值得信賴的人。”
“那,文娟就和慶兒、冰兒回去。可是,你一個人在這裡,無親無故的,衣服破了沒人縫,生病沒人管,讓文娟怎麼放心得下?”說着,文娟抽泣起來。文娟確實放心不下鐵焱一個人在這裡,因爲他不是真正的兵,而是罪犯。那麼如果打起仗來,指揮打仗的人是不是要把罪犯推到前面去擋槍炮和箭矢?這種話她是不能當着鐵焱的面說的。
“我是大男人,又年輕,哪能總有病?衣服破了自己也學着縫。你們母子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強,你想想,你在這裡,我去邊防,是不是更讓我放不下心?什麼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沒準皇上親政了就會扳倒鰲拜,那會就有希望回去了。我不是真正的罪犯,會有平反昭雪的一天的、。苦難終究會過去,只是苦了你和孩子。慶兒,大哥把他們母子還得交給你照顧,你就多辛苦受累吧。本來是要給你找媳婦成親的,現在看又得往後拖了。”
“少爺,您放心吧,慶兒一定把少夫人和小少爺護送回京,交給蘇大人。然後回來陪您,成親的事忙什麼?”
“唉,真是對不起你呀。跟你說,回去你就別回來了,讓你嫂子和她父親說,在府上給你找個事做,你就留在那裡吧,陪我幹什麼?你又不是牢城的人,也不是當地的民夫,這裡沒你的事情可做。你算算,皇上十四歲就可以親政了,還有幾年?我們已經熬過去快兩年了,冰兒也慢慢長大中用了。沒事兒,一切苦難都會過去。你們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孃的墳上替我燒些紙錢,我這個當兒子的沒能孝敬她老人家還連累了她。”說罷,眼中涌出淚水。
“是,慶兒一定會做到的,少爺您要好好保重、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這一夜,鐵焱被特許住在家裡和妻子話別,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都可以有個時間。小夫妻難分難捨卻又不能不分別。還是鐵焱想得比較全面,他知道,岳父蘇大人和鰲拜是死對頭,以鰲拜的勢力,對付蘇大人根本不是問題。也就是說,蘇大人鬥不過鰲拜。就對文娟說:“你們回去,先別回府,在城外找個客棧住下,然後讓慶兒去找瑞王府的亮子兄弟,向他打聽明白情況,確保蘇府平安無事,再去找你父親。一定要保證安全。”
“相公……”文娟泣不成聲,離開心愛的人,見面又遙遙無期,這種相思之苦怎生得了?可是、可是……還有別的辦法嗎?在他的身邊只能給他增加麻煩。她最擔心的是:如果穆裡瑪要替塞本得尋找鐵焱,將他置於死地,怎麼辦?依他們的力量,打聽一個人是太容易了。於是她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鐵焱說:“你知道現在的司獄大人和我是什麼交情了嗎?他有朝廷的消息就通過華先生告訴我了。當然不是什麼軍機大事,就是說,不利於我的什麼事情都會告訴我。穆裡瑪來的那幾天,我可以出去躲一躲嘛。就是看在‘伏虎少年’的面子上,司獄大人也能迴護於我,冰兒可是救了二十八站所有被土匪掠去的人,是伏虎少年,咱們倆生的兒子比咱們還有面子。你回去之後,讓冰兒好好讀書、習武,不要當官,做一個平安百姓就行了。當老百姓不一定就不能對國家有貢獻。我們冰兒這麼小就把波龍山的土匪老窩給端了,當地的官兵都對這些悍匪無能爲力,冰兒也沒當官哪。所謂無官一身輕。你說呢?他長大了非要做什麼也不能過分攔着,道理講給他就行了。”
夫妻二人對冰兒的將來做了種種打算,對大清的命運做了種種推測,纏纏綿綿聊了一夜,也將一顆生命的種子孕育出來了,當然是他們自己沒有料到的。
在文娟母子收拾行李期間,鐵焱也有機會回來幫助他們收拾。鄰居們得知了文嫂是京城來的要回京城可都捨不得,勸她留下來,鐵焱不在身邊有大家照顧。他們哪裡知道有塞本得之類的事情,文娟也不好說起這些。反正是執意回去了。華先生能理解,一位京城裡長大的貴族少婦,在這山野之地終究不是長久之策。他和鐵焱已經成爲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對鐵焱的真實情況完全瞭解了,知道鐵焱的夫人就是當朝的戶部尚書蘇納海蘇大人的女兒,所以非常贊成蘇小姐回京。
縱有一千個捨不得也要分別,鐵焱抱着兒子親了又親,囑咐了又囑咐:對慶兒則是千拜託萬叮嚀:對妻子那就只能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他知道此一別不知是否永訣。關山重重,去到前方,生死即無根了。但是他並沒有傷心的樣子,不能把這事告訴妻子兒子和兄弟。生死有命,也許會有團聚的一天,並不一定會死在這裡呀。
終於,文娟母子和慶兒又坐上了瑞王爺送給他們的帶蓬馬車。在鐵焱的淚眼中,在華先生的淚眼中,在二十八站小鎮鄉親們的淚眼中緩緩地離開了。不同的是,這一次文娟換上了男裝。來時急忙忙的和瑞親王府上雲夫人的丫頭水兒嬤嬤學了一個化裝術,能將女人化裝成很象男人的樣子。可以和原來的自己沒有任何相象的地方。現在還真用上了這個技藝,叫易容術也可以。
文娟的馬車慢慢轉動了車輪,她伏在鄉親們送的禮物上哭了起來。實在是割捨不下心愛的人哪。鐵焱的苦難等於是自己帶給他的,是鰲拜叔侄公報私仇陷害鐵焱。成親以來,就不是怎麼順當,生冰兒的時候難產,然後婆婆就一直生病,
“娘,別哭了,我們回去了爹爹就沒有了累贅,不然今天被老虎馱走,明天又被土匪綁票,他多擔心哪!”冰兒一路勸着母親。
“是啊少夫人,您看小少爺多懂事?少爺在這裡就是吃些苦,沒有性命之憂。咱們不在這裡,他還沒有牽掛。”
“是,我也知道。可就是放心不下,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少夫人,兩座山不能見面,是因爲它們不能動,兩個人是活的,相隔再遠也能見面的。您就放寬心好了。有蘇大人的庇護,量那什麼本的也沒什麼了不得。他官再大也不能到尚書府去搶人吧?”
經過這兩年的鍛鍊,慶兒真象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了。也敢說話了,也不那麼靦腆了。他趕着車,和文娟說着勸慰的話。冰兒對文娟說:“娘,您現在是男人的打扮,冰兒該怎麼稱呼您呢?叫娘恐怕不行了吧?叫爹?彆扭啊。叫什麼呢?”
“叫叔叔。”文娟破涕微笑道:“叫爹我也彆扭。可是慶叔叔也是叔叔,怎麼區分呢?還是叫爹吧。”
“爹!”冰兒脆生生地叫了一句。把文娟和慶兒逗得哈哈大笑。
一路還算順利,但是文娟的心情卻是愁腸千千結。她知道鐵焱怕自己惦記他,故意說些輕鬆的話,其實是很有生命危險!可是,自己能改變嗎?也許、也許這就是訣別了吧?想到這裡,文娟又哽咽了。
“娘,冰兒給您講個笑話,是雪兒小額娘從他們雲遊的那個異域帶回來的,雪兒給冰兒和三少爺講的時候,一邊講一邊笑得前仰後合的。
當冰兒講到那個給人畫像的人畫了一隻兔子的時候,文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慶叔叔你看我娘笑了,我娘笑起來真好看!有一次我看見娘笑的時候爹都看傻了,咯咯……”
“你個臭東西,編排娘,看娘不打你!”
“您不要總是愁容滿面的嘛,您以發愁,冰兒和慶叔叔的心就揪起來了。不發愁好不好?娘您答應冰兒嘛!”冰兒又撒嬌、又賣萌的,到底把蘇文娟臉上的愁容給掃光了。
她摟住冰兒說:“不發了、不發了,娘還得琢磨琢磨咱們是在尚書府住還是回家住。
慶兒忙說:“還是回到府上吧,咱們三個人回家住,萬一給塞本得知道了又是麻煩。府上是您孃家,您也沒有太多的兄弟姐妹。”
“好好好,咱們就回府上住。也不知道額娘和阿瑪的身體怎麼樣了?咱們還要給婆婆她老人家去上墳,還應該去瑞王府表示感謝……”
“這些事回去慢慢安排,您先好好休息,養足了精神就能想做什麼做什麼。”
三個人就這樣離開了鐵焱,一路向南而行。來時跟着囚車,速度緩慢,現在可以揚鞭策馬了。所以每天趕百八十里路是沒什麼問題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們就回到了京城。期間文娟有了害喜的反應,當然大小兩個男人並不懂得,他們以爲文娟路上風寒所至,只能是快些回到尚書府,那時一切都好說了。文娟自己明白怎麼回事,可也不好意思說,反正回去就什麼都解決了。
終於,他們回到了闊別兩年的北京城。這裡依然如故,人來人往,繁華熱鬧。白天進城出城的人很多,他們很順利地就進城了。按照鐵焱說的,先不回府,打聽好了再說。鰲拜府上的人都不認識慶兒,所以慶兒大大方方地去找田亮應該沒什麼問題。當他請門上的小廝通報田亮的時候,當值的小廝將慶兒上下好一頓打量:“找田總管哪?他很忙。您下午來行嗎?”
“這位小哥。在下有急事不能耽擱,麻煩您了。”
“你來過王府嗎?我怎麼沒見過你?”
“以前來過,可能不是您當值。”慶兒很着急。生怕母子兩個等不及跑下車來。
“您貴姓?”
“鄙姓張,大家都叫我慶兒。”
“好吧,您稍等。”
這個小廝終於同意給通報了。不是他拿大,打從有竊花賊出現,各京中大戶人家都加強了防範,尤其年輕男子上門來訪,-盤查很仔細。瑞親王府也不例外。
田亮真的很忙,府上的事情王爺交給他辦的越來越多了。王爺就是要他歷練歷練,改變他的靦腆和依賴。小廝見他正指揮着府上的下人打深水井,就是那種壓出水來的水井。王爺也在這裡,他雖不指揮,也能起個主心骨的作用。
小廝匆匆來找田亮,田亮伏在王爺耳邊小聲說了是趙鐵焱的義弟慶兒從黑龍江回來了。王爺會意,“你去吧。他是來向你打聽蘇府情況的。不敢貿然回府,做得對。不過現在看還沒事,你叫他們回去吧。”
田亮遵命而去,然後把蘇文娟三人親自送到尚書府門前,才騎馬回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