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圖紙上畫的,應該是在高原坡地種植良田的方法,這種方法,可以蓄水保土增產,如果能投入使用,定能解決目前的旱澇災害。”
毫無疑問,定文侯桌案上擺的那些圖紙,正是關於梯田的設計圖。
之前他在議政殿突發疾病病倒了,這件事就算是擱淺了下來,後來,他舊事重提,承帝雖然心下不願,可爲了不再生出什麼意外,口頭上算是答應了,不過並不同意讓定文侯的學生丁牧全權負責,而是安排了自己的人來做。
不得不說,承帝也算是有些眼光的,他安排的人並不是酒囊飯搭,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那人看了設計以後,當即指出了一些弊病。
丁牧本來是想一邊嘗試一邊改良的,可那人根本不給他這樣的機會,只說等完善了設計,才能開始着手進行。
丁牧無法,只得瞎子過河一般,繼續改良,並且求助於恩師,想讓他提些意見,這纔有了之前,定文侯伏案的那一幕。
燕姝說的隨意,林文淵卻是聽得眼珠子放光,“穆丫頭,這可不是尋常人能看出來的,沒想到你這丫頭不但醫術超凡,連見識也如此過人!”
燕姝實實在在道,“老侯爺過獎了。”
“這可不是過獎。”林文淵只當燕姝謙虛,興致勃勃道,“穆丫頭,你剛纔說了不少這種良田的優點,那你能看出這種良田有什麼缺點嗎?”
這位老侯爺會如此問,倒是沒指望燕姝真能說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他只是見獵心喜,想要找個人討論一下。
燕姝聞言,倒也沒有推諉,認認真真看了看圖紙道,“與其說是缺點,倒不如說應該完善一下。”
林文淵一怔,身體不由前傾了幾分,“哦?此話怎講?”
燕姝信手拈來道,“這種良田,按照坡度不同,修建的方法,良田的寬度,高度都要有所不同,如果地勢相對平坦,如圖上所畫,自然是完全沒有問題,可若是坡度增加的話,可以在適當的地方壘石築埂,形成地塊雛形,並逐步使地埂加高……除此之外,在這些田地的邊埂上可以栽桑植果,播種花草等,既鞏固了地埂,又能保持水土,改善百姓的生活,長此以往,連地質都能有所改善,逐漸像圖上所畫的形態過度……”
她沒心思改變世界,推動發展,不過,自己既然來了這個時代,能力所及,順手造福一下普通百姓,還是可以的。
燕姝說的簡單通俗,在後世聽來沒什麼稀奇,但是聽在林文淵三人的耳中,簡直與天雷炸響無異,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燕姝見此,不由輕聲提醒了一句,“老侯爺,我說完了。”
林文淵這才清醒過來,滿眼驚歎的看着燕姝,長出了一口氣,“如果早些年遇到你,就算你是女子,老夫也定然要收你爲徒!”
燕姝眸光柔和了幾分,“如果是那樣的話,之前在議政殿上,恐怕小女就無能爲力了。”
林文淵怔了怔,隨即搖頭失笑,“也對,是老夫貪心了,不怪老夫貪心,實在是你這丫頭太出衆了,來來,你再跟老夫說說,那個地埂改造,因地制宜的問題……”
燕姝自然不會吝嗇,將自己知道的,細細解釋了一遍。
兩人越交談,林文淵就越驚訝。
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明明跟自家孫女差不多大,但涉獵之廣博,學識之豐富,實在是她生平僅見,尤其是她還身懷絕世的醫術,也不知道左相那種人怎麼會有這等福氣,有這樣一個女兒!
別說林文淵聊得興起,林黛蓉和林秋實在一邊也是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林秋實,不時的插上一句,對燕姝的眸光已然是從親切有禮,轉化爲了佩服熱切。
只是……
林黛蓉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由趁着間隙開口道,“祖父,這時間也不早了,您可是答應我們,讓我們帶懷安去莊子上玩的,您可不能反悔啊。”
林文淵顯然把這茬兒忘了,微微頓了頓,便不耐的揮了揮手,“吃完了飯再去,你們兩個先上一邊玩去,一會兒再過來接穆丫頭,她在我這兒吃。”
林黛蓉和林秋實對視一眼,莫名覺得自己被嫌棄了。
事實上,他們的感覺完全沒錯,尤其是林秋實,因爲他不時差上一句,偶爾還要燕姝做出解釋,這讓定文侯第一次生出了一種,原來自家的孩子,也不是那麼聰明的感覺。
好在林秋實不知道老侯爺的想法,不然非得吐出一口老血不可。
他可是前些年的探花郎,怎麼就不聰明瞭!
不管怎麼說,現在燕姝是被老侯爺截胡了,林黛蓉和林秋實也只能認栽。
只待燕姝在府裡用完了飯,又給林文淵探了脈,開了藥,老侯爺這才高擡貴手,放人離開了。
離了侯府,林黛蓉和林秋實便直接帶着燕姝去了附近的莊子。
說來,定文侯身爲兩朝元老,算是西凌的老牌世家之一,在盛京城的府邸自然不止一處,其中還有兩處,也是當年聖上賞下來的。
下了馬車,林黛蓉領着燕姝朝莊子內走去,“這裡曾經是一片皇家的梅園,當年祖帝在位時,祖父曾經在雪梅宴上一舉奪魁,祖帝便將這裡賞給了祖父。”
“雪梅宴?”燕姝眸光動了動,這才記起了關於雪梅宴的信息。
如今四國詩詞歌賦,舞樂騎射都頗爲盛行,宮中每年在春節前夕,初雪之後,都會邀請各府各院進宮賞雪賞梅,各位金榜題名的才子或者大臣也會趁機贊雪詠梅,由聖上選出魁首,與衆同樂,提前慶賀年關,是爲雪梅宴。
這麼想想,今年的雪梅宴似乎也不遠了。
這個念頭只在燕姝的腦子裡轉了一圈,便如青煙消散了。
此刻,三人已然是踏入了府內。
“雖然現在初雪未至,不過裡面的梅花含苞待放,也算是別有一番滋味,一會兒,我領你好好逛逛。”林黛蓉說到這兒,聲音頓了頓,隨即溫雅輕笑道,“不過,在逛之前,有一個人在等你。”
隨着她話音落下,衆人已然是來到了梅林附近。
只見在一片含苞待放的紅梅掩映中,一個男子正悠然坐在樹下,他披着一身雪色狐裘披風,頭戴紫金玉冠,置身於星星點點搖曳的胭紅中,宛若謫仙,驚爲天人。
看到燕姝三人,男子放下茶杯,站起身來,笑的朗月風清,“懷安郡主,又見面了。”
燕姝從容自若的點了點頭,對於在這裡看到妘泆泊,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妘世子有禮。”
妘泆泊見此,脣角的弧度愈發溫潤了幾分,“懷安郡主看到我,似乎一點都不驚訝,看來懷安郡主早就猜到了。”
燕姝實話實說,“時間有些過於湊巧了。”
說來,壽宴那日看到拜帖上的時間,她便有所猜測了,事實證明,她的判斷完全正確。
妘泆泊摸了摸鼻子,“說的也是。”
燕姝想到前幾日壽宴上的情形,不由道,“覺得這兩日怎麼樣?壽宴那天飲酒了嗎?”
妘泆泊攤了攤手,一副服從命令的模樣,“你吩咐過不能飲酒,我自然記着。”
燕姝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找個地方施針吧。”
“已經準備好了,這邊。”妘泆泊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跟在了燕姝的身邊。
妘泆泊準備的房間,正在梅林邊上,打開窗戶,便能看到一片盛景。
相比較於屋外的寒冷,屋內暖香薰人,已然是被佈置妥當了。
燕姝也沒有磨嘰,秉承着以往的風格,上來便直入主題,“脫衣服。”
畢竟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妘泆泊倒是沒有太過驚訝,反而內心深處對這種感覺莫名的……有點懷念。
正要上前伺候自家主子的妘夏,眼見自家天人般的世子,竟是自己把衣服脫了,不由默默的站回了原地。
燕姝的落針速度比第一次還要快,捻動的頻率倒是沒怎麼變化。
妘泆泊這些年沒少忍痛受疼,第一次是因爲猝不及防,再來一次,他不過是蹙了蹙眉,便忍了下來,甚至還有餘力開口聊天。
“壽宴那日,我見你早早就離開了,之後便沒有回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身體有所不適呢?”
燕姝手上捻動的頻率沒有一絲變化,溫聲道,“遇到了一些事,就先走了。”
妘泆泊笑了笑,“那天沒跟懷安郡主說上幾句話,倒是挺遺憾的。”
燕姝的眸光專注在妘泆泊的背上,自然而然道,“妘世子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雲龍寺的事,對你有沒有什麼影響?”
燕姝實話實說,“沒有。”
畢竟她現下好得很,妘泆泊也料到了這個結果,想必就算有什麼,也已經被她化解了。
“沒有就好。”妘泆泊緊繃的脣角不自覺鬆快了幾分,深吸了一口氣道,“還有一件事……”
只是,還不等他說出口,就聽燕姝道,“稍後再說。”
隨着她話音落下,燕姝已然是開始拔針了,每拔一次,金針上凝結的冰晶,便會化爲灰色的水滴。
因爲有了第一次打底兒,這次祛毒的時間比上次快了不少,不過兩刻鐘,便結束了。
收了金針,燕姝拿起帕子淨了淨手,“可以開始藥浴了,想必藥浴的方法,妘世子已經十分純熟了,我就不多留了,出去等你。”
妘泆泊感受着身體的輕鬆,輕緩的點了點頭,“好。”
等到燕姝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才收回目光。
話說兩頭。
眼見妘泆泊跟燕姝並肩離開,一直旁觀的林秋實才算是回過神來。
“妘世子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也不知道謝謝咱們兩位功臣。”林秋實瞧着遠處緊閉的房門,近乎自言自語道,“看樣子,這兩人好像十分相熟啊,我還從沒見妘世子對誰這麼熱情過,熱情到連咱們兩個大活人都忽視了。”
他說到這兒,留意到林黛蓉若有所思的模樣,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由關切道,“蓉兒,你……沒事兒吧?你可別多想……”
“哥!”
林黛蓉打斷了林秋實的安慰,無奈的解釋道,“我能有什麼事兒,我對妘世子只不過是有些欣賞而已,並無其他。”
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明明白白的說出來,林秋實怔了怔,“真的?”
林黛蓉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
她說的並不是假話,她承認,曾經對妘泆泊動過心,甚至現在還偶有悸動,這也是人之常情,那樣一個男子,想要不動心,恐怕很難。
但幾次接觸過後,林黛蓉便清楚的知道,那樣的男子,就像是天上的明月,看上去清輝落落,實則寒涼刺骨,或許會獨照一人,但那個人不會是她。
眼見林黛蓉說的灑脫,林秋實心下鬆了口氣,點了點頭,“是真的就好,同爲男子,我必須承認,妘世子的確驚才絕豔,容貌家世能力才學,無一不是上中之上,可他的性情卻過於淡漠,着實不是良配,或許這世上就沒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林黛蓉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那倒未必。”
以前她也如此以爲,但是現在……
林秋實見此,正欲開口詢問,就見一名小廝由遠及近,一路小跑了過來,“啓稟大公子,大小姐,戰王殿下來訪。”
“戰王殿下?”
林秋實登時一怔,起身蹙眉道,“戰王殿下怎麼會突然來這兒呢?”
雖然心下有些不解,不過既然這位爺到了,他自是不敢怠慢。
“蓉兒,你在這兒待着,我出去迎一下。”林秋實一邊擡腳,一邊朝着小廝詢問道,“現在戰王殿下身在何處?”
他話音剛剛落下,就聽一個粗狂沉厚的聲音由遠及近,呼嘯而來。
“爺在這兒呢,不用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