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在西凌,乃至四國,衆人拜年的時候,最常說的便是新年好,賀喜賀喜之類的,像是新年快樂這等言語,穆冠卿還是第一次聽到。
最重要的,這是顏姐說給他聽的。
莫名的,這話抵消了他心中的幾分遺憾,離開挽婷閣的時候,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只不過,他還沒走出去多遠,便被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攔了下來。
“二哥哥!”眼見穆冠卿撐傘而來,穆語婷登時驚喜出聲。
穆冠卿距離數步之遙的地方,緩緩站定,“三妹妹,你怎麼在這兒?”
因爲雪勢越來越大的緣故,穆語婷身上的披風還有冒兜已然是有些潮溼了,她看了看穆冠卿手中的傘,咬了咬脣瓣,努力揚起了一個笑容,“我知道二哥哥去送大姐了,所以,提前在這兒等你。”
穆冠卿笑了笑,“三妹妹可有要事?”
“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我就是想……想跟二哥哥一起守夜。”穆語婷生怕穆冠卿會拒絕,直接將潘紅梅搬了出來,“我知道,今晚二哥哥是一定要去落梅院的,我已經跟潘姨打過招呼了。”
穆冠卿聞言,眼底山嵐繚繞,面上卻是微微頜首的笑道,“本來我還擔心,沒人陪姨娘一道兒守夜,沒想到三妹妹倒是有心,既然如此,那有有勞三妹妹了,我正好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過去了。”
穆語婷聞言,心下一顫,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二哥哥,今晚是除夕,你怎麼能不跟潘姨一起守夜呢?”
穆冠卿笑容淺淡的反問道,“三妹妹不是也沒在李姨娘的身邊嗎?”
穆語婷登時語塞,又是尷尬又是心傷,捏緊了帕子道,“二哥哥,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穆冠卿搖了搖頭,“沒有。”
穆語婷登時胸中一喜,只是,還不等這份喜悅瀰漫開來,就聽穆冠卿再度開口道,“只是不喜歡。”
說完這話,穆冠卿便告辭離開了。
只留下穆語婷一個人站在原地,任由雪花當頭直下,渾身冰涼。
話說兩頭,穆顏姝回了挽婷閣之後,便在瑞珠的伺候下,沐浴洗漱了一番。
按照每日的習慣,穆顏姝洗漱過後,都會看會兒醫書,或者配藥,雖說穆顏姝已經提前說過不守夜之類的話,可瑞珠和大丫還是將東西都置辦齊全了。
守夜這兩個字兒說起來容易,可要戰勝睏倦,待到天明,也不是那麼舒坦的。
瑞珠和大丫特別準備好了糕點茶果,醫書琴棋,除此之外,還有兩沓彩紙。
彩紙是用來剪窗花用的,也是瑞珠和大丫爲自己準備的。
於是乎,趁着穆顏姝翻看醫書,瑞珠和大丫則剪起了窗花。
眼見外面夜色更深,雪雖停了,寒風卻聲聲入耳,瑞珠不由起身,翻了翻炭火,猶自不死心道,“大小姐,您今天真的不準備守夜嗎?”
穆顏姝擡眸,“不守,你們也不用守着我,一會兒便各自去休息吧。”
眼見被自家主子點出了心思,瑞珠索性笑道,“今兒可是除夕,奴婢願意跟大小姐待着,趕大小姐睡了,我們再走。”
穆顏姝放緩了聲音,“那就隨你們。”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身邊突然傳來了大丫的哀嚎,“哎呦!”
瑞珠登時剪刀一抖,側目道,“你怎麼了?”
大丫可憐兮兮舉起手中的彩紙,“剪壞了。”
瑞珠登時翻了個白眼兒,“你可真有本事,我還以爲你把手指頭剪掉了呢,你這都剪壞多少張了。”
眼見大丫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穆顏姝不由放了醫書,朝着大丫伸手,“拿來給我看看。”
大丫趕忙將手中剪了一半的窗花,遞給了穆顏姝。
穆顏姝瞧了瞧,隨手拿起剪刀,剪了起來。
不同於瑞珠的細緻,穆顏姝剪得極爲流暢,佈局十分精妙,最重要的是速度,三兩下,不但挽回了大丫的失誤,甚至連另外半片也隱隱露出了雛形。
瑞珠看着穆顏姝手中的那張喜鵲登枝,一雙眼珠子直接化爲了星星眼,“小姐,你居然會剪紙?”
穆顏姝實話實說道,“我只是善於用剪刀。”
要知道,手指的靈活性,對於一位醫生來說至關重要,上輩子,她爲了鍛鍊手上的功夫,做了各種嘗試,剪紙便是其中一項。
大丫眼看着自己那張殘次品,在穆顏姝手中化腐朽爲神奇,一雙星星眼比瑞珠還亮,“大小姐,你剪得可比俺好看多了。”
“大小姐的手藝也是你能比的。”瑞珠很是有些驕傲的嘲諷了大丫一句,轉頭的瞬間,自由切換到了星星眼模式,雙手將一張彩紙捧到了穆顏姝跟前,“大小姐,您要不要再剪一張?”
眼見瑞珠和大丫看的興致盎然,穆顏姝自然不會掃興,接連剪了幾張。
瑞珠和大丫驚歎連連,不時爲了窗花的歸屬,各種反目。
就在兩人吵吵鬧鬧的時候,穆顏姝若有所感,看向了窗外的方向。
眼見穆顏姝停下,瑞珠不由笑道,“大小姐,您怎麼了?”
穆顏姝放了剪刀,“沒什麼,只是有些睏倦了。”
瑞珠聞言,登時面露羞愧,“是奴婢不懂事,讓大小姐操勞了,奴婢這就伺候大小姐就寢。”
穆顏姝搖了搖頭,“不用了,今天是除夕,你們兩個也該好好歇一歇,想要守夜也好,休息也罷,都隨你們,下去吧。”
只要是穆顏姝決定的事,向來沒有更改的餘地,瑞珠和大丫深諳這一點,儘管心裡不捨,還是整整齊齊的行禮道,“多謝大小姐,瑞珠(大丫)告退。”
眼見兩人收了茶果點心,退出房門,似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穆顏姝這才重新拿起剪刀,不緊不慢的剪着窗花,清清冷冷的開了口,“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下一秒,窗戶應聲而開,一個暗黑色的身影,閃電一般跨入了內室。
那身宛若夜色的毛皮大氅,昭示着來人的身份,正是凌四爺!
“顏丫頭,你怎麼知道爺來了?”凌四進來之後,第一時間關了窗戶,轉身的瞬間,露出了一口燦燦白牙。
穆顏姝只覺晃眼,不答反問,“既然我已經知道了,四爺何不走正門呢?”
“這邊快點。”凌四大步流星的到碳爐邊上烤了火,驅散了身上的寒氣兒,這才湊到了穆顏姝跟前,看到穆顏姝剪好的窗花,登時眼珠子一亮,炎日灼灼,“這是顏丫頭你剪的?可真是好看,爺那戰王府裡冷清的緊,這張窗花不如送給爺,也好讓爺那塊兒,沾沾年味兒。”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窗花對摺,貼身收進了胸口的衣兜裡。
瞧着這位爺如獲至寶的模樣,穆顏姝嘴角抽了抽,“四爺這個時辰前來,應該不單單是爲了這一張窗花吧。”
凌四滾燙的瞧着穆顏姝,相當理直氣壯道,“當然不是了,爺是爲了你這個人來的,今天是除夕,不見你一面,爺總覺得,這年過的沒滋沒味兒的,爺本來是想過來跟你守夜的,不過看你這意思,是不打算守夜了。”
穆顏姝實話實說道,“我要睡覺。”
凌四聞言一樂,“爺往年也是這麼幹的,可今年不一樣,爺既然過來一趟,便不能空手過來,爺特別給你準備了點東西,本來吧,外面下了雪,爺還準備趕明兒再給你瞧的,不過那賊老天還算識相,外面的雪剛剛好停了,跟爺走吧。”
穆顏姝倒是沒有拒絕,“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凌四神神秘秘的咧了咧嘴角,隨即絮絮叨叨的叮囑道,“對了,外面風冷天寒,穿的暖和點,不如就穿爺送你的那身銀雪狐吧。”
說來,瑞珠也考慮到天氣的寒冷,特別將那套銀雪狐的物件,全都找了出來,爲了出行方便,將鞋子衣服,都擺在了明面兒上。
凌四爺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直接將東西拿了過來。
東西都到了跟前了,穆顏姝自然懶得換別的了,更何況,這銀雪狐的皮毛,的確是頂頂的暖和。
眼見穆顏姝披上披風,慢慢將如綢如墨的秀髮,從白璧無瑕的雪狐毛中抽出來,凌四隻覺得手指頭髮癢,忍不住躍躍欲試道,“顏丫頭,爺幫你穿吧。”
穆顏姝斜睨了一眼,冰冰涼涼的吐出了兩個字,“不用。”
凌四訕訕的整了整衣領,很是有些遺憾。
穆顏姝:“走吧。”
眼見她穿戴齊整了,確定不會凍到半分了,凌四這才點了點頭,帶人到了挽婷閣的院牆邊,狂野的咧了咧嘴角,驀然出手攬住了穆顏姝的纖腰。
下一秒,凌四便帶着穆顏姝騰空而起,一跳之下,竟是躍過牆壁,落到了樹冠之上!
感受着四周的景物不斷倒退,看着自己懸空的腳面,穆顏姝第一次有些小小的震驚了。
直到凌四帶着她跳過兩顆樹冠,躍過三面牆壁,無聲無息的出了左相府,穆顏姝腳踏實地的那一刻,纔算是開了口,“這是……輕功?”
她剛剛真真切切的‘看到’,凌四的丹田處,竟是氣息翻涌,與上古醫書上提過的丹田氣海之相十分相似,在這裡,她也見到過不少軍中高手,這些人大都是身體強悍,招式凌厲,動手的時候,體內卻完全沒有這種變化。
先前,她以爲這位爺擁有那般不科學的武力值,靠的是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現在看來,這僅僅是一個方面,他丹田氣海的變化,纔是關鍵。
聽到穆顏姝的問題,凌四長眉微挑,“輕功?這說法倒是新鮮,爺這就是武功,不過,旁的人可不會。”
他這話,似是什麼都沒說,透露的信息卻是相當不少,穆顏姝若有所思,並沒有繼續問下去。
凌四見此,倒是有些失望。
他對穆顏姝,自然是什麼都不想隱瞞的,他都有心暴露了,結果人家居然不問,這趕腳,真心有點憋悶了。
不過,凌四爺現下一心想着自己準備的驚喜,倒也沒有繼續糾結,反正來日方長,以後有了合適的機會,再說不遲。
凌四打定主意,驀地吹了個口哨。
下一秒,驚雷便從拐角處疾馳而來,顯然是早早就等在外面了。
凌四飛身上馬,朝着穆顏姝伸手,穆顏姝也沒矯情,將手放入了凌四爺的掌心,身姿輕靈的落在了凌四的身前。
凌四將自己的黑色大氅往前緊了緊,貼近了她的頸窩道,“顏丫頭,坐穩了。”
剎那,驚雷風馳電掣,呼嘯而出!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驚雷便帶着二人來到了青龍山。
青龍山是盤踞於盛京城東南角的一座山頭,這裡被稱爲龍脈之地,正是因爲有青龍山的存在,當初西凌纔會把國都建在這裡。
只不過青龍山背面連着大片的叢林,野獸衆多,實在不是居住的好地方,西凌皇宮纔會選址在較遠的地方,不過這片龍脈之地,西凌皇室也不會荒廢,直接將青龍山後的叢林劃爲了皇家狩獵場,每年開春的春獵盛典,都會在這片獵場舉行。
凌四並沒有深入青龍山,而是將穆顏姝帶到了青龍山正面的半山腰上。
這處地方地勢並不算高,可位置相當獨特,從這裡看下去,正好能將整個盛京城的燈火盡收眼底。
看着青龍山下,燈火閃爍,宛若繁星,穆顏姝側目道,“四爺帶我過來,不會是爲了這片景緻吧。”
凌四爺不屑的搖了搖頭,“這都是旁人家的燈火,爺可不幹這種投機取巧的事兒,這纔是爺要送你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吹了聲口哨。
下一秒,山腰下方驀地升起了一盞盞四四方方,白璧無瑕的雪色大燈,其內火光灼灼,影影綽綽,將風雪過後的天幕,都照的亮堂了幾分,像是在雲朵裡藏了星辰,那樣的畫面,壯觀且醉人。
穆顏姝不由驚訝出聲,“這是……”
孔明燈?
眼見她出聲,凌四登時熱切的解釋道,“這玩意兒叫空明燈,是奇巧閣新發明的玩意兒,專門給軍隊用來夜晚傳信兒用的,爺覺得這玩意放起來挺有氣氛的,最重要的是,那燈上還能寫字兒,你可知爺寫了什麼?”
這位爺也不等穆顏姝猜測,直接拉起了她綿軟剔透的玉手,用修長的手指,在她的掌心,龍飛鳳舞的寫下了兩個大字。
凌四因爲練武的緣故,指上略帶薄繭,落在掌心,又癢又燙,讓人深刻而又清晰的辨別出了他所留的字跡。
穆顏姝心絃微動,溫聲吐出了兩個字,“心悅。”
凌四眸光滾燙的點了點頭,將穆顏姝的掌心合攏,咧了咧嘴角,“就是這倆字兒,爺雖然說話糙,還是知道情調這玩意兒的,這倆字兒,用在這兒,正正好合適,你現在還沒接受爺,爺乾脆把自己的心意,寫進燈裡,告訴這天地萬物,爺有多稀罕你,這燈飛多高,爺的心意就有多堅定,多長久。”
在這位爺看來,他對穆顏姝的心意,比天高比海深,那空明燈飛着飛着就沒影了,可不就是比天高了嗎,這麼形容,沒毛病。
凌四眼底烈烈灼灼,期待的等着穆顏姝的反應,就見她擡頭沉吟了幾秒,面無表情道,“如此看來,四爺的心意倒也不算長久,這燈是用紙所做,飛得越高,外界壓力越小,內部壓力越大,很快就會破裂,燃燒殆盡。”
許是這燈剛剛被研製出來,材質不甚精良,加之大雪過後,空氣潮溼,那燈還沒等飛的沒影,便陡然破裂,化成了一團燃燒的火焰,隨即歸於沉寂。
看着夜空中,一盞盞空明燈前仆後繼的陣亡,凌四呆愣好一會兒,陡然咬牙切齒,狠戾咒罵道,“這奇巧閣弄出來的是什麼破爛玩意,關鍵時刻掉鏈子,那尊玉佛就是個奸商!大大的奸商!”
凌四真心恨不得現下衝到奇巧閣,打砸一番。
說來,這位爺爲了這份禮物,真心是一波三折。
他雖然早早就備下了,可誰知道除夕之夜突然下了雪。
空明燈是用紙做的,這紙遇上雪,只有報銷的份兒,無奈之下,凌四爺也只能暫時取消計劃,誰知道峰迴路轉,趕他來了這邊,雪就停了。
凌四爺自是欣喜若狂,又聽說穆顏姝不想守夜,便越發堅定了心下的念頭,將人給帶了出來,誰知道氣氛正好,偏偏出了這等變故,這不是玩兒人呢嗎!
最重要的還是自家顏丫頭的態度,也太冷靜了吧,居然還有功夫分析空明燈的時限,這讓凌四爺不由生出了幾分小怨念,小委屈。
看着一向霸道無匹的某位爺,竟是有些可憐巴巴的模樣,穆顏姝莫名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剔透如蜜的脣瓣宛若血玉優曇綻放時花蕊劃出的弧線,微微上揚,連聲音都滲出了幾絲若有似無的柔意,“如果我猜的不錯,那字應該是寫在燈內的,如果這燈不破,又如何傳遞心意呢,更何況,這纔是真正的漫天星火,很美,我很喜歡。”
“當真?”凌四猛地擡頭,瞬間原地滿血復活
“自然。”
明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凌四卻是來不及歡喜了,整個人驀地呆在了原地。
“顏丫頭,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