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將穆顏姝帶到書房,便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坐在書案後的穆士鴻,眼見穆顏姝進來,登時笑道,“顏兒,你來了,快坐。”
穆顏姝隨意落座,單刀直入道,“父親找我何事?”
眼見穆顏姝沒有任何寒暄的意思,穆士鴻眼底一暗,面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從書案後繞了出來,坐到穆顏姝的對面,稍顯斟酌道,“顏兒啊,爲父聽門房說,你一大早就出門了,這麼長時間,你去哪兒了?”
穆顏姝不緊不慢的擡眸,眼底淨若雪色天光,直透人心,“父親一向不過問我的事,怎麼突然有此一問呢?”
穆士鴻指尖頓了頓,面上卻是似悔似愧的嘆了口氣。
“爲父總覺得這些年虧欠了你,自然不想對你多加干涉,可凡事總要有個度。”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沉肅,“顏兒,我聽說,你似乎有意開設醫館,最近正在籌備當中,不知可有此事?”
穆顏姝淡聲反問,“父親聽誰說的?”
穆士鴻驀地一噎,蹙眉道,“我自有渠道,你只要回答,是與不是就行了。”
穆顏姝面無表情道,“父親都有渠道了,想必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穆士鴻的確是早就收到了消息,可聽到穆顏姝親口承認,心底仍舊是顫了一下,莫名有些心焦,他不禁擡高了聲線,義正言辭道,“顏兒,你是皇上親封的懷安郡主,怎麼能像尋常大夫一樣,拋頭露面,去開什麼醫館呢,這簡直荒唐!”
“荒唐嗎?”
穆顏姝認認真真道,“我倒不覺得,聖上封我爲懷安郡主,就是看中了我的醫術,我自然要將醫術發揚光大,若是父皇怕這件事有損我的聲譽,有損左相府的聲名,我可以即刻進宮,請皇上親自點頭,父親,以爲如何?”
穆士鴻再次一噎。
他感覺的出來,自己要再拿聲譽名聲之類的說事兒,穆顏姝就真敢入宮門請旨。
沒人比他更清楚,承帝自從得知神醫谷勾結二皇子謀逆之後,不說對神醫谷恨之入骨,也差不多了。
穆顏姝若真入宮請旨,絕逼是一請一個準兒。
要真到了那一步,可就更加無可挽回了。
思及此,穆士鴻無奈的搖了搖頭,狀似苦口婆心道,“就算你要發揚光大,也沒必要開在懸壺醫館對面吧,想來你入京這麼久,也該知道神醫谷纔對,那可是神醫谷的地方,這醫館能開的起來嗎?”
穆顏姝眉梢微挑,“我都不擔心,父親擔心什麼,開不起來,不是正合了父親的心意。”
穆士鴻第三次噎了噎,只覺得整片胸口都有些發疼。
穆顏姝卻是沒有給他再次開口的機會,直接起身道,“如果父親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眼見她一邊說着,就要轉身離開,穆士鴻騰的站起身來,聲音已然是帶上了幾分冷意,“顏兒,這醫館你是當真要開嗎?”
穆顏姝駐足回眸,聲音如金似玉,“絕無更改。”
留下這四個字,穆顏姝走的乾脆。
眼見穆顏姝離開書房,穆士鴻重新坐回到了書案後,眼底陰霾涌動,沉默片刻,驀地揮手。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茶杯應聲墜地,瞬間四分五裂!
片刻後,守在門外的徐正,恭恭敬敬的推門而入,對上落在地面上的茶杯,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規規矩矩道,“老爺,要讓人進來收拾嗎?”
“一會兒再說。”穆士鴻擺了擺手,揉了揉額角道,“何事?”
徐正會主動進來,自然不單單是爲了清理茶杯。
徐正小心翼翼的道,“老爺,小人是過來提醒一聲,您今天中午說好了,要到落梅院去用飯的。”
如今穆冠卿平步青雲,穆士鴻對於落梅院,自然是重視了許多,三不五時就會過去用飯。
徐正對此,自然不敢怠慢。
穆士鴻不耐的點了點頭,“冠卿呢,回來了嗎?”
徐正頓了頓,稍顯斟酌道,“二少爺派人傳話過來,說是……他還有事要忙,就不回來吃了。”
穆士鴻登時心頭火起,冷笑出聲,“他現在倒是忙得很,比我這個左相還要忙了!”
若是換了以前,他說不定還會高興,高興穆冠卿得到承帝的重用。
可現在,穆冠卿已然是隱隱超越了他在承帝心中的地位,讓他感覺到了不爽,甚至是忌憚。
最重要的是,穆冠卿已經越來越不在他的控制之內了。
還有穆顏姝,也不知道神醫谷是幹什麼吃的,居然到現在還沒解決,以至於拖出了一個大麻煩。
若是她的醫館真的開起來,被傅家的某些人看到,還指不定要出什麼亂子。
看來,自己有必要通知她們一聲了。
思及此,穆士鴻登時開口道,“通知落梅院,我還有事,今天中午就不過去了,馬上備馬,我要出去一趟。”
徐正躬身道,“是。”
說來,先前鬆嬤嬤雖然撤離京城,抹除了所有的痕跡,但卻留給了穆士鴻一個隱秘的聯絡方法,這件事,他當然不會交給其他人去做,自己來才能放心。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左相府,早已被多方納入眼底,監視的密不透風。
時間如流水,轉眼就到了林黛蓉離京的日子。
爲了顯示對於林黛蓉的看重,北魏不但派了頗有威名的鎮北王魏銘過來護送,還帶來了十分貴重的聘禮,送嫁的隊伍,更是北魏的精銳,當然,考慮到對西凌的尊重,鎮北王帶來的隊伍雖然精銳,可人頭不多,一共才二百來人,大部分人,駐紮在了城外。
最重要的,還要數魏宸的表現。
照道理來說,和親的公主,都是一路迎娶,到了北魏再行成親禮。
可成親之後,兩國路途遙遙,註定了無法三朝回門,甚至能不能回得來,還是個問題。
考慮到林黛蓉的心情,魏宸啓程之前,特別親自到了定文侯府,帶着林黛蓉,給定文侯等一衆長輩行禮,就算是提前補了三朝回門的禮數了。
爲防林黛蓉思念親人,魏宸還在這幾日,給定文侯等人繪製了畫像,以慰她的思鄉之情。
先前林黛蓉和魏宸的賜婚剛剛下來的時候,說實在的,整個盛京城議論紛紛。
不少閨秀,都是以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去看待這場婚事的。
魏宸是不錯,可他畢竟是他國皇子,林黛蓉在西凌那是天之驕女,可到了北魏,山高皇帝遠,定文侯再元老,也管不到他國的一畝三分地上吧,更何況成了皇子妃,掣肘頗多,一不小心就會捲到皇室爭鬥當中,林黛蓉這個西凌貴女的身份,就比較敏感了。
可現在,看到魏宸的這份體貼,衆閨秀都不約而同的閉了嘴,甚至隱隱有些羨慕了。
畢竟,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若是她們也能得到如此對待,她們也願意嫁!
因爲林黛蓉早早就舉行了餞別宴,承帝也在宮裡宴請了魏宸和魏銘等人,所以送嫁當日,除了負責將人護送到城外的戰王凌四,還有林黛蓉點名要求陪同的穆顏姝,以及北魏衆人,整隻送嫁隊伍就沒別人了。
當然,這並不代表,其他人沒有來,可以說半個盛京城的人,都在圍觀這場熱鬧。
此刻,龍鳳樓上。
紀渺渺和白豔雪站在一處包間的窗口處,望着樓下堪稱壯觀的送嫁隊伍,兩人神色各異。
相比較於白豔雪的冷臉,紀渺渺則是滿面笑意,似感似嘆的開了口,“沒想到,魏宸最後娶走的會是黛蓉,以後這盛京雙姝,可就只剩下豔雪你一枝獨秀了。”
白豔雪只覺這話刺耳的很,毫不掩飾的冷嘲道,“可惜,你還差了一些,不然,這盛京雙姝,也不會只剩我一個人。”
紀渺渺捏着帕子的手緊了緊,面上的笑容卻是分毫微變,稍顯遺憾的搖了搖頭,“我跟豔雪你,自然是比不了的,你的大名啊,都傳到其他幾國去了,那六皇子當初可是點名兒要見你呢,可惜啊,就是認錯人了。”
隨着她話音落下,白豔雪登時惱羞成怒,“紀渺渺!”
紀渺渺似是剛剛反應過來,一臉歉意,甚至還擡手打了臉頰幾下,“我的錯我的錯,明知道這事兒有些尷尬,還舊事重提,是我不好,該打,該打。”
她如此乾脆的認錯,甚至還做出了自打嘴巴狀,倒是讓白豔雪不好發火了。
只能一把火堵在胸口裡,燒的自己生疼,冷麪道,“如果你再提這件事,別怪我不客氣。”
“我知道了,那咱們聊點別的。”
紀渺渺點頭連連,隨即將眸光落到了送嫁隊伍最前方的兩道策馬並肩的人影之上,似笑非笑道,“人人都說戰王殿下不近女色,我瞧着他對懷安郡主就熱情的很。”
白豔雪只覺這話比先前那些還要刺耳,忍不住冷哼道,“懷安郡主是戰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堂堂西凌戰神,自然要有恩報恩,待她有所不同,有什麼奇怪。”
紀渺渺似是不以爲意,捏着帕子笑道,“的確沒什麼奇怪的,我就是好奇,你瞧瞧,戰王殿下好像一直在說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只見那兩道身影,沐浴在晨輝之中,男子的背影如烈陽燦燦,力能擎蒼,女子的背影似寒竹纖纖,天壓不折,兩人策馬在一處,越靠越近,彷彿形成了一方世界,不容任何人踏足。
白豔雪看着看着,只覺又妒又恨,將指甲摳入掌心也毫無所覺。
紀渺渺見此,脣角的笑意愈發上揚了幾分。
事實上,此刻的凌四爺和穆顏姝,還真沒說啥,凌四爺倒是想跟穆顏姝說話,可週圍鑼鼓喧天,他在自家顏丫頭面前,總得要點形象,不能跟在軍營似的,扯着嗓子吼,也只能抓空說上兩句。
只不過是因爲離得遠了,才顯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罷了。
好不容等到出城了,刺耳的鑼鼓停下來了,也到了快要分別的時候了。
分別在即,穆顏姝就更沒工夫跟凌四說話了。
“懷安,真沒想到,這麼快就出城了。”林黛蓉拉着穆顏姝的手,依依不捨,“以前,這條路我也走過很多次,可這一次,好像格外的快。”
穆顏姝一針見血道,“不想走,就覺得時間過得快,等以後你有空回來,就會發現,這條路格外的慢了。”
“你說的話,總是那麼有理。”林黛蓉聞言,不由嫣然失笑,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麼,眼角眉梢染了黯然,“只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回來的一天。”
穆顏姝認認真真道,“一定有,就算沒有,我也會去看你。”
林黛蓉陡然驚喜,眼裡滿是神采,“真的嗎?”
穆顏姝肯定的點了點頭,“我手頭還有些事,等以後都解決了,我自然會去看你。”
林黛蓉登時拉起了穆顏姝的手掌,擊掌爲誓,“好,那一言爲定。”
殊不知,另一邊,也在進行着某種約定。
凌四爺勾肩搭背的攬着魏宸,看似哥倆好的模樣,實則,壓迫感十足,一口白牙泛着森森寒光,“小六啊,商量件事,以後對你媳婦好點,讓她踏踏實實在你們那兒安家落戶,爭取三年抱倆,別總想着回來,明白嗎?”
魏宸被凌四爺的那口白牙刺的眼疼,腦子有點短路道,“不太……明白。”
他們回不回來,關這尊魔王什麼事兒呢?
凌四爺聞言,也沒有動怒,咧着嘴角舉起了拳頭。
“不明白沒關係,看見這個了嗎?”他將宛若鋼筋鐵骨般的拳頭,在魏宸眼珠子前晃了晃,“沙包大的拳頭,以後要是回來個一兩回就算了,爺忍了,回來次數多了,這拳頭可就往你身上招呼了,放心,爺不打臉,萬一給你打殘了,你媳婦不稀罕你了,就更不想跟你回去了,這回明白了嗎?”
魏宸臉色蒼白的抖了抖,“明……白了。”
他明白什麼啊!
站在一邊的鎮北王魏銘,眼見這位戰王殿下赤裸裸明晃晃的威脅他們六皇子,多少有點看不下去了。
“戰王殿下……”
他剛說了個開口,就見凌四轉過頭來,一雙眼珠子彷彿能將人烤成人幹,“鎮北王有意見?”
鎮北王輕咳一聲,“沒有,我是想說……時間差不多了。”
不是他這個做叔叔的不給力,實在是敵人太兇殘啊!
說來,魏銘身爲鎮北王,沒跟凌四打過仗,但是卻合作過,他可是深刻的體會過這人在戰場上殺人有多猛,戰場下懟人有多狠,作爲曾經產生過心理陰影的一員,魏銘果斷選擇了轉移話題。
凌四聞言,登時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就衝着穆顏姝道,“顏丫頭,時間差不多了,還是趁早讓他們上路吧。”
魏宸:“……”
魏銘:“……”
這話咋就聽着這麼不對味兒呢!
林黛蓉那邊,也不禁進入了最後的話別階段。
“懷安,祖父很喜歡你,你平日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穆顏姝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認認真真道,“我會常過去看看,只不過,我說話不太好聽,老侯爺要是被刺激到了,別怪我。”
林黛蓉嘴角抽了抽,終是嫣然失笑,“好,不怪你,反正你醫術高明,祖父再被刺激,也能被救回來,我可不擔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眼見時間的確是差不多了,林黛蓉的面上終是染上了離愁,“懷安,我捨不得你。”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總有再見面的一天。”穆顏姝說完,清清冷冷的看了魏宸一眼,“如果他對你不好,告訴我。”
林黛蓉略帶哽咽的點了點頭,“嗯。”
站在一邊的魏宸:“……”
爲啥誰都要收拾他,他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