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妍鈺出來之後,並沒有直接到凌文希的身前,而是看着門口的方向,黛眉微蹙,微微駐足。
凌文希不由柔聲道,“怎麼了,可有不妥?”
穆妍鈺稍顯遲疑道,“我總覺得,大姐好像……發現我了。”
凌文希笑着搖了搖頭,“這門簾厚的很,你在裡面又沒有出聲,她怎麼能發現你呢?”
穆妍鈺似嗔似羨的咬了咬脣瓣,“我這個大姐姐可是邪門的很,常常出人意料,就像是她的醫術,我守着你數日,卻不及……她看你一眼。”
“懷安郡主的醫術的確高明,令人欽佩,可是你……”凌文希朝着穆妍鈺伸手,笑容溫柔如水道,“不顧生死陪在我身邊,更讓文希感動,哪怕從此長病不起,只要有你,我都甘之如飴。”
穆妍鈺面色泛紅,對於凌文希的溫病,沒有一絲一毫的忌諱,將手送入他的掌心,坐到了榻上,含羞帶怯道,“你慣會哄我的。”
凌文希舉手道,“可要我發誓?”
穆妍鈺登時擡手,在凌文希的脣畔虛掩了一下。
“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鈺兒相信你。”她綻開了一個楚楚動人的笑意,起身朝着書案走去,“藥方呢,身體要緊,我去幫你煎藥。”
凌文希愈發笑意如水,“鈺兒,辛苦你了。”
穆妍鈺拿起藥方,擡眸間,擲地有聲道,“爲了六皇子,鈺兒亦然,不管做什麼,都甘之如飴。”
“我知道。”凌文希眸光專注的看着穆妍鈺走出帳篷,面上的笑容漸漸落了下去,甚至劃過了一絲陰霾。
剛剛懷安郡主……真的發現了嗎?
與此同時,凌四和穆顏姝等人早已經走出了驛館。
袁浩那人倒是頗有眼力見,恭順的在前帶路,距離穆顏姝二人站遠了一些,既能隨時候命,又能給凌四二人足夠談話的空間。
單看這份謹慎,就知道這人必定是凌文希身邊的得力之人。
凌四倒是沒心思留意這些,他湊到穆顏姝跟前,咧嘴低聲道,“顏丫頭,剛剛你應該是發現什麼了吧?”
穆顏姝對於這位爺,自是不會有任何隱瞞,聲音冰涼道,“是有些發現,這次的病變,不像天災,倒似人禍。”
“你的意思是,有人動手腳?”凌四蹙了蹙眉,以他的見識,也罕有的生出了幾絲驚訝,“這瘟病病變難道也能人爲操控?”
穆顏姝點了點頭,眸光沉凝道,“據我所知,有一種活毒,正有此功效。”
“活毒?”
凌四微微一怔,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麼,眯了眯眼珠子,眼底雷光大作,“南蠻已經被爺夷爲了平地,南疆也不復存在,活毒絕不可能來自南疆,這麼想想,以前爺倒是有些想當然了,當年南疆最早被覆滅的時候,參與的人頭可是不少,保不住,這裡面就有些黑心的,把南疆的傢伙事兒給收起來了,不過,真能玩得起又玩得動這玩意的,可沒幾家。”
穆顏姝跟凌四對視一眼,心領神會的謹慎道,“這些只是我目前的推測,變數長存,具體如何,還要我見了那些最初病變的災民,才能真正做出結論。”
凌四點了點頭,微微朝着前方擡高了聲線,“還有多遠?”
袁浩登時抱拳回身道,“回戰王殿下的話,快了,馬上就要到瘟屍村了。”
穆顏姝眸光一動,“瘟屍村?”
袁浩趕忙解釋道,“最開始的時候,咱們六皇子是將那裡劃爲隔離區的,可那裡有些災民,病的太厲害,神智全無,好像行屍走肉,甚至生食血肉,實在是……實在是怕人的緊,剩下的災民,都視那裡如絕地,稱其爲瘟屍村,幾天下來,大家就都這麼叫了。”
穆顏姝聞言,當即詢問道,“聽你的意思,所有患病的人都在裡面?”
袁浩頓時有些訕訕,輕咳道,“那倒不是,有些人身份特殊,自然是要單獨隔離的。”
諸如六皇子,那可是帝王之子,又是這次賑災的總指揮,自然沒人敢隔離他。
六皇子倒也自律,染病之後便將自己關在營帳之中,閉門不出,每日只有小廝侍衛,還有一些官員進進出出。
除了六皇子,還有一些大夫官員也不慎染病,也都在單獨將養。
袁浩說的隱晦,穆顏姝卻是聽得明白。
她也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有失嚴謹了,登時糾正道,“我是說,那些剛剛染病的災民,也被送入了隔離區,她們難道不怕那些重病之人?”
提到這茬兒,袁浩面上劃過了幾分迷惘,據實已告道,“說來也奇怪,那些重病的人對新染病的災民視而不見,只有健康的人進去,離得近了,纔會被他們攻擊。”
穆顏姝聞言,眼底愈發凝重了幾分。
這些情況,跟她記憶中那種蠱毒的記載,越來越像了。
穆顏姝正琢磨着,便聽袁浩主動開口道,“就在前面了。”
隨着他話音落下,一個驚訝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過來,“戰王殿下,懷安郡主?”
穆顏姝擡眸看去,就見一身鎧甲,帶着面巾的蔣元晟,眼含驚喜的跑走了過來。
穆顏姝眸光放緩了幾分,“蔣小將軍,好久不見。”
“見過戰王殿下,懷安郡主。”蔣元晟一把拉下面巾,朝着二人行了一禮,這纔看向了穆顏姝,眼底光芒攢動,“是有段日子沒見了。”
穆顏姝看了看不遠處三步一人五步一崗的士兵,“蔣小將軍是在鎮守隔離區?”
“對,六皇子派我守在這兒,以防那些災民逃離,造成病原外泄。”蔣元晟鄭重的點了點頭,脣角的驚喜漸漸消散,反而多了幾分擔憂,“沒想到皇上居然派了懷安郡主前來,只是,這次的情況兇險萬分,還望懷安郡主多加小心纔是。”
穆顏姝點了點頭,“我知道,多謝蔣小將軍提醒,我們想要入村,還望蔣小將軍行個方便。”
“什麼?你們現在想要入村?”蔣元晟聽到這話,差點沒嚇得跳起來。
這剛剛纔說知道情況兇險萬分,馬上就要進村。
所以,你是真的知道嗎?!
蔣元晟也顧不得吐槽了,頗爲緊張的蹙眉道,“戰王殿下,懷安郡主,就算二位真要入村,也要做些準備纔好,最好換上鎧甲,帶上手套,備好藥巾,最重要的是,現在天都黑了,想要入村,就要帶上火把,這樣實在是太過危險,也太過不便了。”
蔣元晟說的這些,穆顏姝自然都想到了。
她搖了搖頭,聲音如珠似玉,卻堅若磐石,“我不需要火把,其他的東西,勞煩蔣小將軍,現在幫我準備一下,如果我的推斷沒有錯,晚上進入比白天要更加安全。”
“可是……”
蔣元晟還想再說,卻是被凌四爺揮手打斷了,“磨磨唧唧什麼,馬上去辦。”
蔣元晟初入軍營,便是這位爺手下的兵,磨礪那麼些年,對這位爺的敬畏可謂是深入骨髓,眼見凌四開口,他自是不敢再有任何異議,當即垂首躬身道,“是。”
有蔣元晟出馬,東西自然是很快就準備好了。
袁浩只負責引路,凌四和穆顏姝不開口,他自然不會主動往裡跟,至於蔣元晟,倒是想帶一隊人,保護二人進入,卻是被穆顏姝拒絕了。
不是她自視甚高,如果她的推測正確,人越多,越容易引來攻擊,不利於觀察,倒不如只有她跟凌四爺兩人前往。
眼見穆顏姝拒絕了蔣元晟的提議,卻自然而然將鎧甲遞到自己手上,凌四隻覺心花怒放。
若是放在以前,別說進一個瘟屍村,就是十死無生的絕地,凌四爺也懶得穿鎧甲,戴手套,別說還有藥巾了。
可現下他心有所屬,是爲了保護穆顏姝而去,自是事事以她爲先,多了幾分前所未有的謹慎,最重要的是,那些東西都是穆顏姝遞過來的,這位爺自然不會拒絕。
眼見二人武裝完畢,蔣元晟不禁叮囑道,“戰王殿下,懷安郡主,在下會一直在這裡待命,若是遇到危險,還請二位大聲呼喊,在下必會帶人前去營救!”
穆顏姝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
“戰王殿下,懷安郡主請。”
蔣元晟抱拳之後,擡手一揮,負責守衛的士兵才緩緩的挪開了圍欄,那些圍欄上釘滿了木刺,甚至隱有血跡,看上去十分滲人。
這種木刺圍欄足足有三層之多,凌四和穆顏姝進入之後,走了一段路程,纔算是看到了一座座稀稀落落的木屋。
這些木屋一看便是臨時搭建的,面積都小的可憐,樣子也難看的很,可勝在結實,有些木屋的門板,乾脆是一整塊厚實的木料,將屋內和屋外,割裂成兩個世界。
穆顏姝瞬間明瞭:想必這些是隔離區建立之初,軍隊臨時搭建的,這些木屋並不是爲了遮風擋雨,而是爲了阻擋那些幾近瘟屍之人,就算知道那些人對於感染了瘟疫的人不予理會,災民仍舊會心生懼意,若是沒有木屋,那些災民,怕是死都不會同意被隔離的。
這些木屋,與其說是用來住人的,不如說是給隔離區的人一個心理安慰。
此刻,月色漸濃,天幕暗黑,整個隔離區除了淡淡的月光,再無一豆燈火。
藉着點點月光,遠處的一座座木屋,像是一座座墳包,無端有些滲人。
若是整片冀唐大地,給人的感覺像是在哭泣默哀,那麼這方圓之地,便是滿目絕望。
穆顏姝作爲醫者,經歷過太多病人的絕望,並未受到半分影響,她跟凌四爺隱在一處山石後面,一雙淨若初雪的眼眸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彷彿蘊着天光,瑩瑩生輝,一眼便看到了零零散散,躺靠在門板上的幾名病患。
那幾人膚色慘白,形容枯槁,面泛青黑,若不是隱有呼吸,簡直跟死人差不了多少。
穆顏姝的眸光最終定格在了幾人的胸腹,眼底初雪成冰。
察覺到穆顏姝的變化,凌四爺登時心領神會,低沉道,“可是確定了?”
“確定了,是活毒。”穆顏姝沉冷的點了點頭,“這種毒名爲九嬰,九嬰乃是上古兇獸,擁有九頭,出現便爲禍人間,極易帶來瘟疫,這種活毒,便因此得名,九嬰活毒十分罕見,他們需要在染有瘟疫的人體內存活,一方面吞噬人體的血液,一方面分泌毒液,致使瘟疫發生異變,甚至讓人神智全無,變成貪圖血肉的行屍,被本能操控,六皇子還有後來那些人,不過是感染了變異之後的溫病,可這些人,卻是被九嬰入體,已經完全淪爲嗜血的活屍了。”
凌四眼底煞氣浮動,“可還有救?”
“這些人雖然表面無損,可內部早已破敗不堪,根本無藥可救,更何況,九嬰乃是活毒中頂尖的存在,想要解這些人九嬰之毒,只有一物……”
想到那樣東西,穆顏姝不禁搖了搖頭,“那物太過虛無縹緲,不說也罷,對於這些人,我所能做的,就是儘快配藥,將他們體內的九嬰活毒盡數引出,省的繼續爲禍他人。”
凌四爺聽完,眼底已然是殺氣縱橫,“這藏在背後的玩意兒倒是狠辣,世上能玩出這種手筆的地方不出三處,有動機的地方,卻只有一處!顏丫頭……”
他正要繼續,就見一支近乎弓弩的長箭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