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夜色如水,夏風暖人。
盛夏將至,穆顏姝寢室的窗戶,自是大敞四開,房裡燃了驅散蚊蟲的薰香,還擺了一臺冰扇,這玩意兒是凌四爺特別派刀二給穆顏姝送過來的。
所謂冰扇,就是將搖扇固定於冰鑑之上,冰鑑中能夠盛放果蔬和碎冰,搖動把手,扇面轉動,拂過碎冰,便能吹出習習涼風,沁人心脾。
穆顏姝本就體質偏涼,十分耐熱,挽婷閣十分通風,再加上這冰扇,倒是沒有感受到多少暑氣,反而十分舒爽。
眼見時間差不多了,常月娥和瑞珠將一切伺候妥當之後,就告退離開了。
值得一提的是,數日之前,常月娥晚上便不在寢室外間守夜了。
經過了這麼久,她的心理創傷早已痊癒,晚上也不做噩夢了,穆顏姝亟待出嫁,常月娥自是要提前適應一番,最重要的是,她着實有點撐不住了!
她也不知道咋搞的,在自家小姐房裡睡,踏實是踏實,可隔三差五的,一晚上睡下來,整個身體便會痠疼不已,尤其是脖子後面,就像是被人用柴火粗的棍子,生生砸了一般,骨頭縫兒都是痠疼的。
可奇怪的是,自打她換了房間之後,這種情況便再沒有發生過。
簡直就是見了鬼了!
殊不知,她遇見的不是鬼,而是一尊大魔王。
而今天,大魔王又來了!
穆顏姝顯然早就有所預料,待瑞珠和常月娥離開之後,便拿了一卷醫書,倚在軟榻上,就着瑩瑩燭火,皎皎月色,邊看邊等。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燭火微動,一股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穆顏姝擡眼,便對上凌四爺滿是幽怨的眼眸。
“阿霄,你來了。”穆顏姝放下醫書,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
“爺當然要來了。”凌四坐到穆顏姝身邊,眸光第一時間落到了她劃傷的手臂之上,眼底又急又烈,“給爺看看你的傷口!”
穆顏姝乖巧的擡起手臂,送到了凌四跟前。
凌四登時雙手托住,小心翼翼的拉起袖管,眼見手臂上的纏繞的紗布,一片雪白,面積也不算大,心下多少放下幾分,聲音卻沒鬆快多少,“你今天放了多少血,還疼嗎?換藥了嗎?”
等這位爺連珠炮的詢問結束,穆顏姝纔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早就不疼了,剛剛換的藥,不過是做藥引,沒有多少血,阿霄不用擔心。”
凌四這才長出了口氣,面上仍舊又沉又悶,“你掉根頭髮,爺都難受,這麼大一條口子,爺能不擔心嗎,爺不但心疼,爺還酸的慌,明明跟你血脈相連的,只有爺一個人,現在那尊黑心佛也喝了你的血,他憑什麼?”
這位爺的口氣哀怨的不要不要的。
還記得在瘟屍村,穆顏姝用自己的血,給他解了毒,凌四爺一直覺得他喝了穆顏姝的血,就像是跟她多了一層隱秘的聯繫,爲此沾沾自此,心潮澎湃。
可是沒想到,現在妘泆泊也得到了這份殊榮。
凌四爺自是打翻了醋罈子,心裡各種鬱悶。
眼見這位爺又開始小心眼了,穆顏姝不由脣角微勾,柔聲輕語。
“他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朋友,他幫我良多,我有這個能力,自然要救,我都要跟阿霄成親了,自然不好欠別人的東西,要欠也是欠阿霄的。至於你我二人,說什麼血脈相連,阿霄與我分明是心意相連,這等閒醋,偶爾喝喝可以,喝多了,可就不招人喜歡了。”
凌四爺聽完前半句,盤旋在心底的哀怨便消散無蹤了,待聽到後半句,整個心臟就像是從醋缸泡進了蜜水,只剩下甜意了。
“是是是,是爺小心眼了,聽你這麼說,爺這心裡甜的很,一點都不酸了,爺主要還是心疼你,這回實在是便宜那尊黑心佛了。”
凌四爺雙手合十,藉着請罪,往穆顏姝身邊湊了湊,順勢從袖兜裡掏出了一隻嵌金描花的玉瓶,送到了穆顏姝手上,“對了,這是爺在凝香閣那邊尋來的九花玉露膏,祛除疤痕的,等傷口結疤了,你抹上試試。”
穆顏姝收了玉瓶,柔聲道,“我已經自己調配好了祛疤的藥膏,更何況,我這傷口是按照肌膚紋理割的,什麼都不抹,也不會留下疤痕,不過,馬上就要成親了,抹些藥膏自是好的快些。”
凌四爺聞言,卻是蹙了蹙眉,“你的醫術那自然是沒得說了,不過好的這麼快,不會對身體有啥影響吧,顏顏,別說身上多條疤,那個時候,你滿臉胎記,爺照樣天天夢見你,那畢竟是藥膏,不如還是用我這香膏吧,好的慢點就慢點唄。”
在這位爺看來,是藥三分毒,聽說女子家都愛美,要是自家顏顏,爲了傷口好得快,用什麼猛藥可就不好了。
穆顏姝自是看懂了他的心意,輕笑出聲道,“那藥膏對身體好得很,沒什麼影響,你不在意我手臂上多條疤痕,同理,我也想給你最好的自己,阿霄不想要嗎?”
“想啊,做夢都想啊!”凌四本能的脫口而出,整個人就像是被點着的乾草垛,一下子火氣沖天,身上的血液似是要噴涌而出,鼻子裡驀然有些發癢。
凌四着實不想在自家顏丫頭面前丟醜,騰的站起身來,“不行了,顏顏,爺先走了!”
留下這話,這位爺已然是沒了蹤影。
當真是來得快走的也快。
穆顏姝看了看窗口的方向,從容的拿起醫書,脣角的弧度擴大了幾分:阿霄最近走的愈發匆忙了。
說來,穆顏姝還真不是故意在撩凌四。
她說話一向直來直往,凌四既然馬上要成爲她的男人了,有些話沒必要藏着掖着,她自是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沒有半分掩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就是這份直白,愈發讓凌四情不自禁,招架不住。
一連幾次,都差點血灑當場,走的那叫一個急。
前面幾次,凌四爺回去之後,泡個冷水澡,還能把火氣給壓下去,可隨着婚事越來越近,他身上的火氣越燒越旺,洗冷水澡,都沒什麼用了。
爲了發泄澎湃的精力,凌四爺想了一個招,那就是練武,光自己練,發泄不出什麼,主要是讓人陪練。
於是乎,刀二劍三等人倒黴了。
大半夜,這些人好不容易歇下了,又被凌四給折騰起來了。
說是練武,其實就是單方面蹂躪。
整整兩個時辰,等這位爺發泄夠了拍拍屁股走了,刀二等一衆王府侍衛也快要散架了。
你說說,他們這是招誰惹誰了!
他們真心比任何人都期盼懷安郡主趕緊進門,等懷安郡主進門了,他們家爺就不會燒的蛋疼了,他們也能活下去了。
唉,這種日子,真他娘不是人過的啊!
就在刀二等人水深火熱,各種苦逼的時候,成親的日子已然是越來越近了。
承帝最終還是同意了南元和東吳的派兵護送賀禮的要求,只不過,做出了一定的限制,南元和東吳本來也沒想借着這麼點軍隊做什麼,就是想刺激承帝和戰王的關係,自是沒什麼不同意的。
很快,就讓使者帶着軍隊出發了。
至於北魏那邊,則是六皇子魏宸親臨,最重要的是,林黛蓉也跟着一道兒回來了。
隨着四面八方的賀禮運往盛京城,整個盛京城陡然變得熱鬧了起來。
戰王府愈發緊鑼密鼓,張羅婚事,每天都有各色商人在戰王府進進出出。
妘王府內,妘泆泊也沒閒着,從各處抽調了一批暗衛,準備在婚禮當日,潛伏在四周,以往萬一。
既然他沒辦法給穆顏姝幸福,那就只能竭盡全力,保證她的幸福了。
裴雪燼亦是將自己雕刻的翠竹擺件送到了穆顏姝的醫館,因爲是以賀禮的名義送的,穆顏姝倒是沒有拒絕。
至於喬景生,那日自打從穆顏姝口中,得知自己會代替穆士鴻的位置之後,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興奮的狀態,每天百分之八十的時間,不是在準備衣服,就是在試衣服。
沒錯,就是試衣服!
穆顏姝成親當日要穿的衣裳!
那日,他要代替穆士鴻的位置,自是要穿的鄭重華貴一些,可又不能太打眼,讓人覺得他有所刻意,反正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喬景生變得格外挑剔,搞得手底下的掌櫃,一個個腦袋都大了一圈。
不過是件衣服,至於嗎?
至於嗎!
時間如水,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成親的前一晚。
穆冠卿早早就處理完公務,來到了挽婷閣。
一進門,就見穆顏姝桌面上擺了花瓣,雞蛋,還有鮮牛乳,他不禁目露好奇,笑若春山道,“姐,在幹什麼?”
穆顏姝實話實說,“做面膜。”
穆冠卿怔了怔,坐到了穆顏姝的身側,“面膜?那是什麼東西?”
穆顏姝側目輕笑,“美容用的,要不要試試?”
“不用了,姐姐來就好。”穆冠卿嘴角抽了抽,趕忙擺了擺手,四下瞧了瞧,“我還以爲你在整理明日用的東西呢。”
穆顏姝溫聲道,“瑞珠她們都打點了十來遍了,阿霄也特別派了人過來,沒什麼要我做的。”
穆冠卿聞言,倒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戰王殿下對姐姐果然用心。”他重新燃起笑臉,眸光專注道,“姐,明天就要成親了,你高興嗎?”
穆顏姝點了點頭,“自然是高興的。”
“那就好,那就好。”穆冠卿似感似嘆,深吸了一口氣,近乎誓言道,“姐,等明日你進了戰王府,但凡有一丁點的不快,一定要差人告訴我,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你身邊。”
穆顏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眸輕笑,“我知道,不過,恐怕不會有這一天,我相信阿霄,不會讓我失望。”
眼見穆顏姝對戰王如此信任,穆冠卿心下一澀,面上的笑容卻是分毫微變,甚至愈發春色盎然了幾分。
“我也希望沒有那一天。”穆冠卿眨巴着昳麗的眉眼,趴在了桌面上,緊挨着穆顏姝的胳膊,“姐,今天我想留下來用飯。”
穆冠卿斜睨了他一眼,“這些日子,你不是天天如此嗎。”
穆冠卿哪怕極力掩飾,聲音中也難掩落寞,“是啊,因爲以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穆顏姝倒是不以爲意,“自然是有的,我不過是換個地方住,你若想見我,直接去戰王府找我就是了。”
穆冠卿答應的自然,心中卻是忍不住誹謗:那位戰王殿下可是小心眼兒的很,真到了那個時候,他恐怕連戰王府的門都進不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他執意要進,戰王也不能對自己做什麼。
大不了,到時候硬闖就是了。
穆冠卿近乎貪婪的凝望穆顏姝的容顏:真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停留在這個晚上,只可惜,還有六個時辰,第二天的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只有六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