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之後,議政殿內。
承帝坐在龍椅之上,看着下方,一身鎧甲,彷彿隻手便擎天裂地的男子,深吸了一口,肅聲喝道,“老四,你可知罪?”
凌四滿臉的不耐,“不知道,顏顏呢?”
非得讓他過來這邊,他還想等着顏顏呢。
承帝噎的胸口一滯,“放肆!”
凌四爺卻是毫不在意,冷笑出聲,“爺一向放肆慣了,父皇又不是不知道。”
承帝本來梗的厲害,可面對着凌四的冷眼,他勃發的怒火卻是驀地一滯。
原因無他,這雙眼眸跟沈英男足足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這般神態的時候,莫名讓承帝想到了深藏在記憶中的一些場景,一些令他悔愧不已的場景。
思及此,承帝深吸了幾口氣,終是壓下了心頭的火氣,“算了,念在你癡心一片,護妻心切的份兒上,朕不跟你計較。”
凌四卻是沒有半分領情的意思,堅持不懈道,“顏顏呢?”
承帝撫了撫額角,無奈道,“你的王妃好得很,現在正在替靜貴妃檢查寢宮,一會兒就回來了,難道朕還能害她不成?”
凌四冷然抱肩,笑的似嘲似諷,“這個爺就不知道了,畢竟,這天下間的任何人,於父皇來說,都是可以放棄的。”
許是被戳中的本質,承帝不由惱羞成怒,“老四!不要仗着朕對你的縱容,就口不擇言,朕也是有底線的!”
凌四似是十分驚訝,“原來父皇也有底線啊,兒臣還真不知道這茬兒。”
承帝:“……”
爲了避免自己被氣吐血,承帝果斷不再自討苦吃,深吸了幾口氣,直接說出了這次把人叫過來的目的,“靜貴妃這次傷的很是嚴重,動了胎氣,恐怕要十天半月,胎兒才能重新穩固,靜貴妃對懷安很是信任,想讓懷安留下來照看半月,半月之後……”
只是,還不等承帝說完,就被凌四猛然打斷了,“不行,爺現在就要帶顏顏離開!”
承帝早就料到了凌四不會同意,這次倒是做好了應對之法,肅聲道,“老四,懷安已經答應了,難道你想違揹她的意願嗎?”
其實不用承帝開口,凌四已經有所預料了,若是靜貴妃真真切切出了事,穆顏姝的確不會袖手旁觀,但她也絕不可能答應久留。
於是乎,凌四爺直接將時間鎖死了,斬釘截鐵道,“十天!顏顏最多留十天,十天之後,若是顏顏還沒出發,爺親自回來接人!”
這次的事,的確是個意外,承帝也沒打算藉着穆顏姝做些什麼,只是覺得這個時候多留穆顏姝一些時日,多重保障罷了。
聽到這話,承帝沒怎麼猶豫,就直接答應下來,“好,就依你所言,十天之後,朕親自派人護送她去潼陽關。”
眼見承帝答應的乾脆,凌四點了點頭,雙目炎日烈烈,一字一句道,“父皇,你已經讓兒臣失望很多次了,這是最後一次了,希望你不要再讓我失望。”
這位爺一邊說着,一邊抱拳行了一禮,也不等承帝開口,便徑自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議政殿。
看着他消失不見的背影,承帝眼底陰晴不定,狠狠拍向了桌面,“這個孽子!”
話說兩頭,凌四離開議政殿後,便返回了靜貴妃的寢宮。
當然了,凌四並沒有進入,只是等在外面,那些內宮的帶刀侍衛見此,皆是暗暗鬆了口氣。
畢竟這位爺來的時候,臉色可是臭的不行,要是真鬧出點什麼,以這位爺的勇猛,他們真心是攔不住啊!
好在他們並沒有肝顫多久,穆顏姝便由靜貴妃的貼身嬤嬤親自送出來了。
凌四爺登時拉住了穆顏姝的玉手,“顏顏,沒事吧?”
穆顏姝笑了笑,“沒事,出去再說。”
“好。”
很快,兩人離宮之後,上了馬車。
凌四爺也沒磨嘰,直截了當道,“怎麼樣?”
“暫時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穆顏姝認認真真道,“靜貴妃的腿還要再換兩次藥,才能在生產前完全康復,若是無法康復,雙腿用不上力,到時就危險了,更何況,胎兒的情況,也沒有完全穩定,這個時候,我走不了。”
“爺知道。”凌四爺點了點頭,將承帝跟自己的聊天記錄好生敘述了一番,“十天的時間夠嗎?”
眼見面前的男人與自己如此默契,穆顏姝眼底沁出了絲絲縷縷的柔軟,“夠了。”
聽到這兩個溫軟的字眼兒,凌四心底愈發不捨,近乎誓言道,“爺只在潼陽關等你十天,十天時間,足夠爺打殘金帳汗國的那幫孫子,到時候,若是你不來,爺親自帶兵入京!”
穆顏姝撫了撫凌四的臉頰,“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儘快去找你的。”
凌四爺猶自不踏實,“爺將王府侍衛,還有刀二劍三他們都留給你,能用就用,別省着。”
“嗯。”穆顏姝點了點頭,“時間也不早了,我知道潼陽關那邊還有不少先前跟着你的老人,別耽誤了,快去吧。”
凌四爺往穆顏姝的頸窩裡鑽了鑽,深吸了一口氣,“你送我。”
穆顏姝梳理着凌四爺的柔韌順滑的墨發,眼底劃過了一閃而逝的寵溺,“那是自然。”
於是乎,兩人回了戰王府之後,便改換車馬,帶着衆人,直奔城門。
兩人最近一直形影不離,蜜裡調油,眼見離別在即,凌四爺真是哪兒哪兒都不舒坦,說句矯情的話,這還沒走呢,就開始想念了!
兩人膩膩歪歪了半晌,當然了,主要是凌四爺一個人在膩歪,然後又叮囑了一大堆,內容堪比老太太的裹腳布,眼瞅着太陽都開始往下走了,穆顏姝都不耐煩了,凌四爺這纔不情不願的住了口。
展開斗篷,揚空一揮,將穆顏姝圈入懷中,來了一記熱辣辣的深吻。
雖然凌四爺用斗篷將衆人的目光隔得嚴嚴實實,可大家眼珠子又不瞎,自然知道這兩人在幹什麼。
周圍被塞了半晌狗糧的將士,面對這一波虐心的攻勢,不是擡頭看天,就是垂首望地,反正他們不看!
終於——凌四爺走了。
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穆顏姝回首看向了盛京城的方向。
那裡熱鬧,繁華,看着花團錦簇,實則已然是火藥遍地,一觸即發。
今日的事,的確沒有什麼破綻,穆顏姝雖然直覺有些不對,可事實擺在那裡,她還不至於因爲區區一個不成形的懷疑,去違背自己的原則,畏首畏尾,阻攔自家男人的腳步。
雖然風雨將至,可只要自己穩當,自然是任爾東西南北風。
待看凌四爺的人馬沒了蹤影,穆顏姝便帶人回了戰王府。
隨着靜貴妃出事,凌四爺離開,這盛京城的氣氛愈發不同尋常了。
不知道是爲了避嫌,還是什麼,繼凌四離開,六皇子凌文希進宮探望靜貴妃之後,便拜別了承帝,趕往了乾州。
倒是五皇子凌文昊,因爲靜貴妃出事,留了下來。
當然了,五皇子也不是擅自留下的,而是當面跟承帝請示了一番,凌文昊畢竟是靜貴妃的兒子,若是爲了避嫌,就這般走了,反倒是落人話柄,哪怕是承帝,恐怕都會對這樣的皇子寒了心。
當然了,凌文昊也沒有得寸進尺,只說多留幾日,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承帝自是沒有什麼不允的。
兩日後,靜貴妃一案獲得重大突破,經查證,她的確是爲人所害,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蔣貴人。
偌大的後宮,一個貴人並不出彩,可這蔣貴人卻不一般。
原因無他,蔣貴人原名蔣依依,乃是大將軍府蔣家的旁系血脈,其父蔣山正是蔣老將軍的直系屬下,手握禁衛軍,嚴格說起來,算是承帝的心腹,要不然,以蔣依依的姿容,是斷斷不可能入承帝法眼的。
承帝對蔣依依一向不喜,眼見人證物證俱全,登時震怒,命人前去抓人搜宮。
結果,卻意外在蔣依依的宮中,發現了她跟家人的通信,信中的憤懣不滿之情,躍然紙上,在她牀下上鎖的櫃子裡,還鎖着兩個紮了針的布偶,一個貼着靜貴妃的生辰八字,另外一個什麼都沒有,卻穿了明黃色的龍袍!
這兩個布偶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了。
蔣依依設計謀害貴妃,又用巫蠱之術詛咒貴妃和皇上,這等罪行若是坐實了,往重裡判,完全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好在蔣老將軍進宮求情,加之蔣山這些年功勳卓著,承帝這才網開一面,沒有立馬定罪,而是將蔣依依和蔣山暫時收監,稍後再行審問。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蔣山的兵權自然是保不住了,連帶着大將軍府都受到了影響,被罰閉門三月。
雖然一切未有定論,可看承帝的態度就知道,蔣山恐怕是翻不了身了,連大將軍府似乎都岌岌可危。
到了此時此刻,蔣山如何,他們已經不關心了,他們更關心的是蔣山空出來的位子!
禁衛將軍,統領盛京十二府驍騎衛兵,負責守衛京師,乃是重中之重。
這樣的職位,自然不可一日無人,哪怕按照承帝的意思,只是暫代,也讓不少人躍躍欲試,想要開口舉薦。
不過,還不等他們張開嘴,承帝便一錘定音了!
承帝選的乃是十二府中左衛府的朗將,名爲鄭遠橋。
一些人對於承帝的選擇,開始沒回過神來,不少老人卻是瞬間瞭然。
這鄭遠橋乃是靜貴妃的表弟,當年大將軍鄭伯年,跟蔣老將軍的威望不相上下,只不過後來鄭伯年戰死,鄭家衰落,可就因爲這樣,承帝對鄭家多了虧欠,少了猜忌,靜貴妃才能扶搖直上。
鄭遠橋資質平平,可這些年亦沒有錯漏,辦事謹慎,加之靜貴妃這次受了委屈,承帝會選擇他,倒也讓旁人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麼看來,承帝似乎是早就有心削弱大將軍府的力量了,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快找到替換的人選,具體如何,恐怕就要看接下來的審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