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穆老太突然變成這樣,穆妍華登時有些慌了。
沒法不慌啊!畢竟她離得最近,穆老太出了事,她自然是脫不了干係的。
“祖母,祖母您怎麼了?”
穆士鴻也第一時間站起身來,“母親!母親,您哪裡不舒服?”
蘇怡情亦是聲情並茂,淚珠子都出來了,“母親!”
這時,穆士鴻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登時看向燕姝,“顏兒,你醫術不凡,你快過來看看,你祖母是怎麼了!”
燕姝這才慢悠悠的放了筷子,用丫鬟早就備好的帕子淨了淨手,“沒什麼,就是被糕點裡的棗核噎到了。”
此話一出,毫無意外的,整個大堂第四次陷入了詭異的寧靜。
不知道爲什麼,眼見老夫人滿臉青紫,衆人明明該擔心的,但是想到她剛剛的那些話,心底深處,竟是莫名覺得有些可笑。
穆妍華則是身體都僵硬了,就連正欲抹淚的動作都停了下來,臉頰火辣辣的,剛剛心裡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懊惱,甚至是憤恨!
穆士鴻亦是頗爲尷尬,剛剛燕姝出言提醒的時候,他完全不以爲意,結果就被打臉了。
他登時訕訕道,“顏兒,剛剛你說的話是對的,你祖母脾氣一向如此,你別介意,你的醫術超羣,連聖上都誇讚不已,相信一定有法子,還是趕緊幫你祖母把棗核取出來吧!”
穆士鴻先行致歉,顯然是怕燕姝記恨之前穆老太的所作所爲,後面一句,則是封了燕姝的退路。
不得不說,左相大人着實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穆老太雖然可惡,但還罪不至死,燕姝自然不會見死不救,不過也不會讓人舒服就是了。
“法子自然是有的。”燕姝不疾不徐的起身,蓮步輕移,繞到了穆老太的身後。
此刻,穆老太的面色已然青紫了,連嚯嚯聲都有些發不出來了。
在衆人或明或暗的視線中,燕姝伸出玉手,優雅擡起,朝着穆老太后頸的一處,猛然落下。
只聽‘噗’的一聲,穆老太身體前傾,嘴裡驀地吐出了一顆棗核,那棗核彈出來之後,正好打在面前的瓷盤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穆士鴻見此,登時關切道,“母親,您覺得怎麼樣?”
穆老太深吸了好幾口氣,青紫的面色,這才漸漸的消散了大半,嗓子火辣辣的生疼,但最難受的還是脖頸,宛若被搬磚拍了一下,連着腦袋瓜子都是暈的。
她也顧不得穆士鴻的問話了,直接操着沙啞的破鑼嗓,惡狠狠的盯着燕姝道,“你這個不孝子,出手這麼重,是想拍斷我老婆子的脖子嗎!”
燕姝一本正經道,“只有這樣,棗核才能出來。”
畢竟剛剛是穆士鴻讓人出手的,眼見自家母親翻臉不認人,他自是有些尷尬,輕咳着提醒道,“母親,是顏兒救了你。”
這時,穆妍華適時上前,輕撫着穆老太的脊背,眼眶通紅道,“是啊,祖母,剛剛都怪華兒,沒聽姐姐的話,一心想着您喜歡什麼,反而忽略了您的身體,一切都是華兒的錯,多虧了姐姐,要不是有姐姐,華兒的罪過就大了。”
她這話說的情真意切,悔恨十足,看似沒什麼特別。
但穆老太的性子,剛愎自卑,極好面子,剛剛她對穆妍華一味肯定,對穆顏姝各種嘲諷,現在穆妍華認錯,不就是相當於說她錯了!
穆老太只覺羞惱難耐,無法忍受,當即指向了燕姝,扯着嗓子道,“你沒錯,錯的是她,要不是她咒我老婆子,我根本就不會噎到,我根本用不着她救!”
燕姝聞言,非但沒有反駁,反而認認真真的點了個頭,一字一句道,“祖母的吩咐,我記住了,以後不管我看到什麼,發現什麼,一定閉口不言,見死不救,絕不多事。”
不知道爲什麼,對上燕姝那雙清淨無波的眼眸,穆老太只覺得涼氣一股股的往外冒,直衝頭頂,想到剛剛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穆老太那嘴巴就像是粘了漿糊,怎麼都張不開了,只能惡狠狠的瞧着燕姝,明顯的有些色厲內荏。
眼見這種情況,穆士鴻心下嘆了口氣,再次站出來打圓場了,“顏兒,你祖母說的不過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我沒放在心上,不過我從不說假話,父親還是放在心上爲好。”燕姝不以爲意的搖了搖頭,繼續道,“我已近吃好了,如果沒什麼其他的事,我先告退了。”
穆士鴻也不知道再讓人留下去,他會不會也被噎住,心累的揮了揮手。
燕姝當即轉身,走的乾淨利落,至於其他人之後的反應,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她就是過來吃飯的,吃了飯,自然要走,沒毛病!
值得一提的是,燕姝身邊只有兩個丫鬟,索性就留了力氣大的大丫看院子,帶了瑞珠一個人出來。
之前燕姝在大堂用飯,瑞珠跟其他丫鬟,自然是在外守着。
雖說是在外面,其實也不過是隔了一道屏風,對裡面的情形,就算看不着,也能聽到十之七八,自然而然的,瑞珠將燕姝的所言所爲,盡收耳底。
當她聽到燕姝一次次懟的穆妍華羞憤欲死,懟的老夫人啞口無言,就連外面的丫鬟,看她的神情,都從最初的嫌棄厭惡,到忌憚示好,她心裡積攢了兩年的怨氣,就像是終於找到了出口,真真是痛快極了!
感受到瑞珠感激好奇的目光,不時落到自己身上,燕姝不由停了腳步,微微側目,“怎麼了?”
瑞珠趕忙低頭,“沒什麼。”
燕姝淡聲道,“想說什麼就說,在我面前,不用拘謹。”
許是太過激動,瑞珠聽了這話,面上登時露了笑意,脫口而出道,“大小姐今天真厲害,奴婢……奴婢今日也痛快的很。”
不過,話一出口,瑞珠便有些後悔了。
雖然這位大小姐給她的感覺好極了,跟那些佛口蛇心的主子截然不同,但相處時日甚短,那些人再怎麼說,都是這位大小姐的親人,她這話說的顯然是逾越了……
瑞珠趕忙斂了笑容,低眉垂首,心下忐忑不安。
下一秒,就聽燕姝緩聲道,“想笑就笑,別憋着。”
瑞珠只覺心下像是流入了一股清泉,瞬間一鬆,面上不自覺便溢出了一個笑顏,“是。”
燕姝認認真真道,“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後多笑笑。”
瑞珠被誇的心臟怦怦直跳,只覺得今兒的太陽似乎比昨天還暖和了,“是。”
燕姝這邊瀟瀟灑灑的回了挽婷閣,福祿園內,穆老太卻是發了好一通火氣。
留在那兒的穆妍華先前演慣了孝子賢孫,這種時候自然不能落後,只能柔聲細語的安慰,實則心裡不耐到了極點。
蘇怡情也好,桑竹等人也罷,都留了大半日,纔算是身心疲憊的離開了福祿園。
倒是穆士鴻,燕姝走了沒多久,就離開了。
他沒有回書房,而是出了左相府的後門,進了一頂沒有任何標識的軟轎,一路七拐八拐,進入了一座跟尋常富戶一般無二的宅子。
與數日前不同,這次,穆士鴻來了之後,沒有第一時間見到想見的人,足足等了三盞茶的功夫,才見一個穿着華衣錦袍,與高門大院的老夫人幾乎無異的婆子,姍姍來遲。
來人正是穆士鴻數日前,才見過一面的鬆嬤嬤。
她走到主位,才堪堪站定,慢悠悠的行了一禮,“左相大人久等了,我老婆子事忙,不知道左相大人今日前來,還望左相大人見諒。”
穆士鴻不由伸了伸手,虛扶了一下,面上沒有一點不耐,“鬆婆婆不必多禮,大家都是爲夫人辦事,我明白。”
鬆嬤嬤起身,皮笑肉不笑的反問道,“左相大人的話倒是不錯,不過辦事,也分好壞優劣,老婆子說的話,應該沒錯吧。”
穆士鴻一怔,隨即苦笑道,“看來鬆嬤嬤已經知道相府發生的事了。”
“事情鬧得那麼大,我老婆子就算想不知道都不可能。”鬆嬤嬤冷哼一聲,似嘲似諷道,“老奴還以爲尊夫人做事幹淨利落,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穆士鴻壓下眼底的厲色,狀似的無顏的搖了搖頭,“這件事,的確是我疏忽了。”
鬆嬤嬤倒也沒有得寸進尺,眼見穆士鴻服了軟,聲音也緩和了幾分,“事已至此,左相大人也不必自責了,其實穆顏姝能夠平平安安的回來也好,本來夫人也沒想讓她死,或者死的那麼輕巧,她現在回來,倒是正合了夫人的心意。”
穆士鴻聞言,卻是蹙了蹙眉,“只是,穆顏姝如今被封爲正二品郡主,今天一大早,聖上又讓文德禮送來了賞賜,十分豐厚,想來對她應該是十分看重的。”
鬆嬤嬤早就聽自家夫人提起過承帝的心思,當下不屑的冷哼道,“哼,承帝這是受制於神醫谷太久,想人才想瘋了。”
穆士鴻乘機問道,“那穆顏姝的醫術……”
“想來應該是不錯的。”
雖然是推測,不過鬆嬤嬤倒是沒有輕敵,推測的頗爲中肯,“你的那位先夫人倒真是不簡單,當年在夫人如此手段之下,居然還能步步爲營,替那個穆顏姝訂下了婚事不說,還傳了她一身醫術,可惜啊,她怎麼都沒想到,那門婚事會成爲自己女兒的催命符。”
穆士鴻沒心思聽鬆嬤嬤去感慨那些往事,他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她的醫術能得到嬤嬤的肯定,想必頗爲不凡,難怪承帝會如此看重了。”
“還不足爲慮,承帝想憑藉着一個穆顏姝,就脫離神醫谷,簡直異想天開。”
神醫谷雖然對皇宮有所滲透,但在承帝的戒備之下,並沒有多深入,鬆嬤嬤收到的消息,也只是知道燕姝救了定文侯,戰王殿下還有蔣元晟這些明面兒上的功績。
不過是救了幾個人而已,鬆嬤嬤自然不會放在眼裡,她更在乎的是穆士鴻的態度。
鬆嬤嬤似笑非笑道,“不過,神醫谷一向不理世事,也不會公然跟皇室爲敵,穆顏姝現在怎麼說都是正二品郡主,明面兒上,自然不能做些什麼,但是暗地裡,用些手段,還是可以的,左相大人,這些應該不用老婆子教您吧。”
穆士鴻如今認識到燕姝的價值,聽到這話,自是本能的猶疑了一下,“這個……”
鬆嬤嬤登時冷笑出聲,“左相大人不會是捨不得吧?”
穆士鴻趕忙搖了搖頭,略顯爲難的嘆道,“鬆嬤嬤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只是現在穆妍華風頭正勁,我實在是不好下手啊。”
似是早就料到了穆士鴻會有此一說,鬆嬤嬤意有所指的笑道,“其實這些事,哪兒用得着左相大人出手呢,想必您夫人就能代勞了,左相大人只需要扮演好您慈父的角色,看戲便是。”
說到這兒,她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驀地轉移話題道,“對了,正如左相大人所說,大家都是爲夫人辦事,所以有件事,我老婆子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要知會大人一聲。”
穆士鴻蹙了蹙眉,“鬆嬤嬤請講。”
鬆嬤嬤下巴微擡,聲音裡莫名帶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味道,“最近,我們神醫谷研製出了一種金瘡藥,成本低廉,藥效驚人,夫人慾將這種金瘡藥推薦給四國皇室,不日就會來京,到時候,左相大人如若有心,可以過來一見。”
穆士鴻聽到這話,自是心下一驚。
原因無他,若是神醫谷真的拿出這種新藥,那麼,包括西凌在內的四國,必然不會錯過,神醫谷在四國中的威望和權勢定然能更上一層樓。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舍了穆顏姝,倒也不算什麼。
剛剛他還疑惑鬆嬤嬤怎麼會突然轉移了話題,感情這是在敲打他呢!
穆士鴻心下轉的飛快,面上卻是表現的頗爲開懷。
“夫人要來了?”他的笑容帶上了幾分恭敬,“到時候,麻煩嬤嬤告知一聲,我必定前來拜見。”
眼見穆士鴻如此態度,鬆嬤嬤面上也露了笑意,“左相大人放心。”
穆士鴻抱了抱拳,“如果嬤嬤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就告辭了。”
鬆嬤嬤行了一禮,“左相大人慢走。”
穆士鴻出了宅子,進了馬車,眼底的算計纔算是流瀉出來:雖然鬆嬤嬤剛剛說的事很誘人,可出於謹慎,穆士鴻還是決定觀望一下,正如鬆嬤嬤所言,反正有些事不用他動手,他看戲就好。
這時,外面傳來了車伕的詢問,“老爺,咱們現在去哪兒?”
“回府。”
“是。”
接下來的兩日,燕姝都安安靜靜的待在挽婷閣,每日不是練太極,就是藥浴,一邊療愈心悸之症,一邊鍛鍊體能。
瑞珠和大丫看的一愣一愣的,愈發覺得自家主子深不可測。
不過,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兩日後,燕姝手上的存藥全部告罄,她便直接帶着瑞珠出了門。
這個時代民風開放,對於女子的要求並不算苛刻,閨閣千金亦可以遊湖訪友,甚至是參加詩會之類的,燕姝又頭頂正二品郡主的頭銜,想要出個門,自然沒人敢攔。
不得不說,身爲左相府的二等丫鬟,瑞珠還是有些見識的。
眼見燕姝想要看看藥材,便爲她推薦了整個盛京城名聲最響的地寶閣。
顧名思義,這地寶閣裡賣的自然都是天材地寶,說白了,就是藥材奇珍,甚至是花草樹木。
地寶閣隸屬千金堂,對於千金堂,燕姝腦子裡也是有點印象的,這是一尊可以跟皇室美,甚至可以說凌駕於四國之上的龐然大物,商鋪錢莊,遍佈九州,被稱爲是整個九州的財富之源。
之前燕姝曾經光顧過的碧水幽泉,同樣是千金堂的產業。
因着有之前的好印象在,瑞珠提議之後,燕姝便點了頭。
值得一提的是,燕姝這次出門帶了面紗。
沒辦法,現在盛京城不少人都知道穆家大小姐面覆胎記,燕姝又換回了女裝,她雖然從來不懼他人的眼光,但是也不想成爲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得不說,燕姝蒙了面之後,沒了唯一的缺點,端的是翩若驚鴻,風華無雙,隨着她下了馬車,走入地寶閣的大門,直接看呆了多寶閣門前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