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未必。”
留下這四個字,凌錦榮便朝着燕姝三人走了過來,至於凌瑾瑜,根本不用凌錦榮開口,看見妘泆泊,便雙眼一亮,自動自發的跟上了自家兄長的腳步。
至於穆士鴻,眼見凌錦榮都過去了,他也算是找到了一個藉口,陪着二人走了過去。
“老四,妘世子,沒想到啊,你們二人也來了左相這裡,你們可是到的夠早的。”
眼見凌錦榮三人過來,凌四連眼皮都沒擡,妘泆泊倒是淡淡的點了個頭,“二皇子,三公主。”
凌瑾瑜登時笑靨如花,“妘世子有禮。”
穆士鴻也緊隨其後,朝着凌四和妘泆泊問了安。
眼見凌四代答不理,往那一站,明明什麼都沒做,便是一副睥睨衆生的姿態,凌錦榮眼底劃過了一抹陰翳,面上卻是親親熱熱的笑道,“老四啊,二哥這些日子可是沒少要請你過府一敘,你不來二哥這兒,倒是往左相這兒來了。”
凌四冷嗤一聲,“你府上的地面都恨不得鑲上金子,爺怕踩上去硌腳。”
凌錦榮頓了頓,明明笑着,聲音卻是藏了幾絲陰冷,“要論金子,二哥的府上哪兒有你多啊,這些年父王給你的賞賜,都快頂的上半個國庫了。”
凌四直接伸手扇了扇,彷彿空氣裡有什麼髒東西,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老二,這麼長時間不見,你說話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這麼酸呢。”
凌錦榮不由一僵,皮笑肉不笑道,“老四啊,你這出去兩年,連二哥都不叫了嗎?”
凌四抱肩反問,“爺以前叫過嗎?”
凌錦榮顯然也深諳這尊滾刀肉的性格,知道再說下去,自己也討不到什麼好,當下放聲大笑。
“老四說話可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他意味深長的感嘆了一句,轉而將目光轉到了燕姝身上。
看到她那張臉,凌錦榮微微蹙了蹙眉,隨即笑了笑,“這位應該就是懷安郡主了吧?”
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燕姝還是捕捉到了凌錦榮眼底一閃而逝的嫌惡。
她中規中矩的行了一禮,“見過二皇子,三公主。”
“懷安郡主不必多禮。”凌錦榮擡了擡手,話說的親切,眸光卻是帶着一種陰冷的審視,“聽說懷安郡主是老四的救命恩人,這麼想想,我這個做兄長的也該好好謝謝懷安郡主纔是。”
燕姝面無表情的擡眸,“二皇子想怎麼謝?”
凌錦榮驀地一噎,審視的眼神瞬間被打斷,一時間竟是沒反應過來。
凌四見此,登時樂了,露出了一口燦燦白牙,搖旗吶喊道,“對啊,老二,你既然想感謝,怎麼着也得拿出點誠意來吧,你這話說出來,不能當放屁吧。”
凌錦榮嘴角抽了抽,眼神涼颼颼的,隱隱帶了幾分壓迫,“懷安郡主想要什麼感謝呢?”
燕姝卻是毫無所覺,搖了搖頭,認認真真道,“我不知道,人要學會獨立。”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想感謝人還用問,自己想去吧。
凌錦榮再次一噎,只覺得腸子肚子都連帶着有點不舒坦,這種感覺,貌似還真是似曾相識的說。
“呵呵,懷安郡主說話還真是有趣,倒是跟老四有的一拼了。”這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凌錦榮可沒打算真的感謝什麼,只能一筆帶過,側目詢問道,“這時間也不早了吧?”
穆士鴻心裡早就念叨了半晌孽女了,眼見凌錦榮將話頭拋過來,他自然是相當有眼力見兒的接了過來,點頭笑道,“二皇子說的是,壽宴這就開始了,還請各位移步。”
凌瑾榮聞言,朝着妘泆泊點了點頭,也不再理會凌四和燕姝二人,當先離開了。
燕姝的身份擺在那兒,作爲左相府的嫡女,自然是要過去賀壽的,燕姝一動彈,凌四自然也跟着走了。
倒是妘泆泊,剛剛挪動腳步,便被凌瑾瑜攔了下來。
“妘世子,不知道你最近可有去過雲龍寺?”
妘泆泊笑容淺淡,“三公主何出此言?”
凌瑾瑜搖了搖頭,笑容裡藏了兩分落寞,“沒什麼,只是我記得每年明心大師回來之後,你都會去雲龍寺待上些日子的,今年我去了好幾次,都沒見你過去。”
妘泆泊似是毫無所覺,捻動着佛珠的手指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雲龍寺也該治理一下了,想必明心大師現下忙得很,小王自然不願有所打擾。”
聽到這話,凌瑾瑜面色不由僵了一瞬。
原因無他,雲龍寺的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嚴格說起來,也有她的因素在,最重要的是,那懷安郡主畢竟對妘世子有治病之恩,她之前卻執意稟告父皇,若事實如此,倒也罷了,誰知道明正居然弄虛作假,倒讓她枉做小人了,也不知道妘世子會作何感想。
凌瑾瑜咬了咬脣瓣,剛想解釋兩句,就聽妘泆泊繼續道,“三公主要是沒有什麼別的事,小王先失陪了。”
語畢,妘泆泊沒有任何停頓,雪色的狐裘披風,劃出月華般的弧度,一個轉身,便帶着妘夏和妘冬離開了。
“妘世子……”凌瑾瑜伸出的玉手僵了僵,眼底不由浮起了些許陰霾。
很快,吉時已至,壽宴便開始了。
流程並不複雜,在一衆賓客的見證下,先是由穆士鴻和蘇怡情給穆老太奉茶,然後便由左相府的一衆小輩兒,挨個兒獻上壽禮。
穆政錦送上的是一柄玉如意,材質取得是崑山羊脂的玉心,雕工精細,的確稱得上一句價值連城,不過,比之穆冠卿的壽禮,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穆冠卿送上的是佛說盂蘭盆經的手抄本。
要知道,這佛說盂蘭盆經,乃是收錄於西蠻密宗的經文,乃是世上現存唯一一部闡述孝道的經文,乃是密宗不傳之寶,穆冠卿能求得這佛說盂蘭盆經,已經實屬不易,更何況,這盂蘭盆經乃是抄錄於經幡之上,這經幡,還是被開過光的,背後被提了數百卍字,整套佛經寶光燦燦,卍字莊嚴,其上的字跡更是行雲流水,足以令筆墨大家汗顏,顯然是穆冠卿親筆手書,這樣一套經文,價值何止萬金。
值得一提的是,穆冠卿之前出現在壽宴之上,已然是讓各府的夫人小姐着實驚爲天人了一番,現下看到如此經書,衆人自然是讚不絕口,對穆老太恭維不已。
穆老太面上帶笑,實則心裡卻不怎麼舒坦。
原因無他,她連字兒都認不全,現在雖然年紀大了,對佛理信賴了幾分,但是對佛經卻是十分不喜,相比較於這本令人頭痛的佛經,她更喜歡自家大乖孫送的玉如意。
可惜,這話又不能拿到明面兒上來說,那樣只會凸顯自己的粗俗。
穆老太只能忍着,還得一臉笑容的忍着,忍着麪皮兒都僵硬了。
穆冠卿送完了壽禮,就輪到燕姝了。
燕姝可沒心思準備什麼,直接拿了一株地寶閣包好的藥材,二百年份出頭的人蔘,原封不動就送過來了。
她這份禮物送的固然省事兒,但畢竟是地寶閣出來的東西,二百年份朝上,也算是難得好東西了,雖然不怎麼出彩,可也分量不輕,饒是蘇怡情等人也挑不出什麼來。
不過,作爲壽星的穆老太,卻是膈應極了。
要知道,前十年,她一直享用着葉煜婷留下來的藥材,那可真真是好東西,五百年分的就有好幾株,用過那些東西之後,她對燕姝這株藥材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而且,這些東西,莫名讓她想到了燕姝之前所謂的孝心,更是厭惡的緊了。
可在旁人看來,這藥材還是頗爲不錯的,地寶閣的招牌又擺在那兒,穆老太要真是說出個什麼,難免讓人覺得挑三揀四,更何況,現在整個左相府又在風口浪尖上,穆士鴻不止一次的叮囑過她,穆老太自然不能說些什麼,還得做個樣子,誇讚兩句。
這讓她被穆冠卿憋的難受的胸肺,愈發漲悶了,甚至有種臉紅脖子粗的趕腳。
旁人只當她人逢喜事,紅光滿面,穆冠卿卻是注意到了她脖頸暴起的青筋,不由勾了勾脣角,眸光落到了燕姝身上,眼底似春山生嵐,讓人看不真切。
燕姝之後,自然便輪到穆妍華了。
穆妍華準備的是一幅百壽圖,她深知穆老太不怎麼識字,整張圖全都是壽字,選用了棗紅色的華光蜀錦爲底兒,配上金線縫製,心意自不必說,價值又十分不菲,最重要的,這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最合穆老太心意的東西,組合在一起,穆老太自是稀罕的不得了。
可在旁人看來,有穆冠卿珠玉在前,穆妍華這份壽禮,就顯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眼見其他人不過說了句不錯,也就不再言語,穆老太也不好誇讚個沒完,只連聲說了兩個好字,讓人將百壽圖收了起來。
穆妍華對此,自是心下不滿,想到穆冠卿很快就會變成一個死人,這才舒坦了幾分。
穆語婷的壽禮乃是一張雙面繡的壁掛,正面是松鶴延年,反面是仙人指路,因爲材質尋常,對於見慣了好東西的夫人小姐們,這壽禮也算不得多出彩,不過,那等繡工着實讓幾人稱道了一番。
倒是穆妍鈺的壽禮,真正做到了讓人眼前一亮。
她送的是一株延年鬆盆景,盆景中的延年鬆顯然有了些年頭,竟是有半人多高,最重要的是,那姿態竟是像極了壽星公!
實事求是,穆妍鈺的這個盆景價值不算連城,但勝在一個巧字,能找到這樣的延年鬆,想必也是費足了心思的,這份心力,這份思量,倒是讓各府的夫人連連側目。
穆老太憋了半晌,也算是找到了個出口,對穆妍鈺讚歎有加,一時間,穆妍鈺竟是蓋過了穆妍華等人的風頭,讚譽無數。
穆妍華見此,不由狠狠的捏了捏帕子。
倒是穆妍鈺,不明所以的擡了擡頭,看看穆妍華,又嬌嬌怯怯的低下了頭。
獻完了壽禮,壽宴也算是正式開始了。
如今天下四國雖然民風開放,但男女仍舊延續着七歲不同席的古禮。
男子女子分列兩方,不過中間沒有隔檔屏風之類的東西,雖然距離遠些,互相卻是看的清楚。
燕姝早就餓了,菜一上桌,便拿了筷子,開始埋頭吃飯。
以穆妍華,白豔雪等爲首的閨閣千金則是跟凌瑾瑜各種寒暄。
寒暄的內容亙古不變,無非就是誰的衣服好看,誰的頭飾漂亮,最後,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對面的一衆男子身上,戰王的兇名擺在那兒,妘世子那塊兒,又有凌瑾瑜盯着,衆人自然不敢妄言,一來二去,就將目光轉到了穆冠卿的身上。
在場衆人大部分都是塑料姐妹情,尤其是白豔雪,當即似笑非笑道,“妍華,你這個二哥可是不一般,說起來,也是你倒黴,正好跟他送了差不多的壽禮,這高下自然就立現了。”
穆妍華爲了這份壽禮,精心籌備了數日,近乎不眠不休,卻被穆冠卿和穆妍鈺搶了風頭,她心裡自是懊惱不堪,現下被白豔雪提出來,穆妍華的笑容不由一頓,眼底劃過了一抹暗色,狀似不經意的開口道,“我送的壽字圖,可比不得二哥的壽禮珍貴,不說那盂蘭盆經的價值,單單是二哥的一手好字,我就拍馬不及了,人都說大表哥的字兒寫的好,也不知道這兩人誰更勝一籌了。”
這大表哥,指的自然是白振豪了。
白豔雪聞言,面色不由僵了僵,擡了擡下巴道,“字兒寫的再好,身份也擺在那兒,妍華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家兄長吧。”
“多謝表姐提醒。”
穆妍華面上笑意嫣然,心裡卻是懶得跟白豔雪糾纏了,眼見一旁的燕姝吃的輕鬆自在,不由心下一堵,當即轉移話題的笑道。
“姐姐怎麼也不說話,光吃東西有什麼意思。”許是心裡積聚了太多的火氣,她忍不住刺了一句,“也對,姐姐在潼陽關那種地方待了十年,自然是沒見過這些吃食的。”
聽到這話,裴月英不由側目了一瞬。
倒是燕姝,不緊不慢的擡頭,伸手指了指穆妍華跟前的一隻玉碗,“的確是沒見過,所以,這碗血燕,你是沒興趣了?”
穆妍華沒想到燕姝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黛眉微蹙,“姐姐這是何意?”
“是你說的,吃東西沒意思,所以,我想幫你解決一下。”燕姝回的理所當然,一字一句道,“還是說,其實你也饞得很?”
穆妍華登時一噎。
要是放在平時,她自然是不在意的,有蘇怡情掌管府庫,二人多吃些拿些,也是沒人置喙的,就算沒有府庫,也有二人的私庫在,區區一碗血燕,她還不放在眼裡。
可數日前,她在點翠閣花費了大筆的銀子,蘇怡情則是給了那明正二十萬兩,處理後續又花去了不少,加上操辦壽宴,捉襟見肘之下,二人也只能按照每月的月例來,算算時日,她都有三四日不曾見過血燕了。
可她總不能承認自己饞得很吧!
穆妍華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倒是笑意嫣然,“姐姐想吃拿去便是,不過一碗血燕而已,也就姐姐這般在意了。”
燕姝聞言,毫不客氣的將那隻玉碗端了過來,然後眸光再次掃到了穆妍華的跟前,“我還在意這淮陽蟹,還有這道鮑魚雪參。”
穆妍華的笑容已然是隱隱有了幾分龜裂,深吸了一口氣,纔開口道,“姐姐喜歡,多吃些便是。”
燕姝點了點頭,掃蕩了穆妍華面前單獨份例的碗碟之後,一雙清淨的雙眸,掃向了衆人。
不知道爲什麼,接觸到燕姝的眸光,這些人皆是反射性的埋頭,開始用飯。
開玩笑,又不人人都是左相府這樣的門庭,別說血燕了,在這種時節,想吃上一隻淮陽蟹都困難的很,大家都礙於面子端着呢,可要是讓懷安郡主把東西給掃走,那可就肉疼了。
倒是裴月英,將面前的那碗血燕,推到了燕姝跟前,“我不太想吃,給你吧。”
雖然裴月英擡着下巴,語氣倒是沒有多少倨傲,甚至有些幾不可查的結巴,燕姝瞧了她一眼,清清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多謝。”
燕姝端過血燕,轉手就遞給了林黛蓉,順便給她夾了一筷子鮑魚雪參,認認真真道,“給,你也多吃點,這頓飯不用錢,吃飽了纔好。”
林黛蓉嘴角抽了抽,心下卻莫名溫暖,溫雅的點了點頭。
燕姝並沒有刻意壓低聲線,衆人自然將這話盡收耳底,一個個跟林黛蓉一樣,皆是嘴角抽而了抽。
儘管知道這位懷安郡主說的有違禮訓,但衆人還是不受控制的生出了一種虧了的趕腳,這下子,徹底沒人端着了,一個個全都埋頭吃飯。
如此風向之下,穆妍華,凌瑾瑜和白豔雪自然也說不下去了,三人也只能拿起了筷子。
一時間,整個席面兒的氛圍,都安靜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