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身正迎向箭雨的何夢錦的目光在看向衝殺過來的隊伍時候,愣了愣。
領頭的那人已經格外的熟悉,那一襲淡藍色衣衫猶如盈盈的春水,隨着他每一個招式揮出,而盪漾出蔓延的暖意。
即便隔着這麼遠,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何夢錦卻似已經能在鼻尖上感受到那人如同四月裡微雨梨花紛紛揚揚而散發的香味。
李蕭然。
總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站在她身後。
那樣一個本是性子冷淡漠然的男子,卻爲了她,爲了二哥,而付出了這麼多,甚至就如此刻,就如許多個何夢錦生死關頭,連性命都不要。
在騰空看到李蕭然的一瞬,何夢錦也將他所帶的人馬看了個仔細,右手臂上都綁了黑色的絲帶,是茗記的屬下絕對錯不了,而且人數不會超過兩千人。
算行程,李蕭然此時應該在護送了李澤宸到達秦川之後回來平城的路上,讓何夢錦吃驚的不僅僅是他的提前回來,更多的是他能在得到消息之後能匆匆趕來相營救的同時,那般緊急的情況下還召集了這麼多茗記的屬下。
這樣驚人的速度,即便是這幾日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從秦川到這裡也是趕不及。
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過這千餘人,又如何是劉武的敵手,看着他不顧一切的衝殺過來,何夢錦只恨不得一巴掌過去讓他清醒清醒。所有人都往外突圍,只恨不得能長了翅膀飛出劉武的包圍圈,而他卻是豁出性命的往裡跳。
在何夢錦看向他的瞬間,李蕭然亦擡眸。對着她展顏一笑。
那笑便如同梨花菲雨,只一瞬,就讓人從頭到腳沐浴在晨光的洗禮之下,甚至連身上剛纔還隨風翻卷的衣袂也似換了一曲溫馨的曲調。
不同於賀蘭珏只一個回眸就驚豔了韶華春事的絕美,李蕭然的笑容有着賀蘭珏都沒有的溫暖與心安。
何夢錦心頭的擔憂焦急也在同一瞬間,煙消雲散。
那人笑容溫暖,融化了這肆掠刻骨的寒冷,也將所有的生死利害悉數驅散。
即便被突然出現的李蕭然驚訝到,何夢錦身上的動作卻也沒有遲緩,事實上。如同暴落梨花一般的箭羽也容不得她的動作有片刻停頓。
只是。那般靈敏的閃避。到底比不過四面八方密集如麻的箭雨,何夢錦竄出去騰空的身子尚未到在劉家軍裡找到落腳點,左肩上就猛然傳來了劇烈疼痛。不知道從哪個方位射來的箭雨穿透了整個肩胛骨,巨大的衝擊力震的何夢錦在半空中的身形倒退了數米才落回到地上。
“阿錦!”遠處的李蕭然一腳踢翻身前攻來的三人,一聲心急如焚的呼喚脫口而出。
但隔着刀光劍影的人潮,何夢錦哪裡聽的到,她的身子剛落地,接着就見鋪天蓋地的箭雨再度朝着她的落地點射來,好在侍衛們反應迅速,在見到何夢錦中箭後退的時候,就不顧生死的朝她的要落的地點奔去。
她落地的瞬間,箭雨襲來。秦書帶着的餘下的才幾百人的侍衛也奔赴了過來,密匝鋒利的箭雨落了下來,卻沒有一支射中何夢錦。
倒在地上被侍衛們圍了個嚴實的何夢錦尚未來得及掙扎着爬起來,耳朵裡就已經清晰的聽到頭頂上方不時傳來的悶哼聲。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些聲音是如何而來,有冰涼腥稠的液體滴落在臉頰上,並順着臉頰一路流直嘴角,一縷腥甜就在喉頭蔓延開來。
那血卻不是她的。
何夢錦費力的擡起右手,將自己的身子撐起來,卻是無論如何也推不開將她牢牢護衛在圈子裡的侍衛們,直到耳畔的箭雨聲停了,遠處傳來的廝殺聲近了,光線被遮蔽的何夢錦的眼前突然開朗,正瞧見先前還在遠處的李蕭然此時已經帶着茗記的屬下們衝殺到了自己眼前,而那些用血肉之軀在箭雨落下來的一瞬間給她做了護盾的侍衛們才似是完成了最後的使命,一個個無聲倒下。
何夢錦眼睛酸脹的可怕,心就如同被人放在石碾上狠狠的一圈圈碾過,渾身上下,裡裡外外,沒有一處不充斥着疼痛。
看着這些到死都一直護着她,直到李蕭然的到來才鬆了最後的精神力的侍衛們,看着他們一個個因爲她而慘死的結局,她只覺得再沒有詞語能形容此時自己的心情,此痛,此恨,此刻骨,此生,再不能平復。
“阿錦!”
手臂上一股大力,接着後背心一暖,呆愣的她就已經被李蕭然拉直身前,何夢錦也才反應過來,眼下的正在面對的情況,也纔再度意識到,如果此時她軟弱了,那麼剩下的侍衛,還有李蕭然,還有茗記的屬下,都會因爲她而丟掉性命。
何夢錦惡狠狠的一咬牙,推開了李蕭然試圖保護她的懷抱。
她不想成爲旁人的負擔,已經有這麼多人爲了她而丟了性命,她沒有理由柔弱。
左肩上的那一箭已經將她整個肩胛骨刺穿,如今整個左手甚至連動彈都動彈不得,何夢錦擡眸,對着李蕭然道:“幫我。”
說着,她的目光往下,瞥了一眼沒入肩頭的箭羽。
聞言,李蕭然看向何夢錦的神色裡已經從最初的緊張焦急,多了幾分疼痛與憐惜。
何夢錦所指他自然在那一剎那就反應了過來,素來知道她性子執拗,認定了的東西,做了的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李蕭然當下也不多言,提劍一揮,從自己衣襬上割裂了一長條布帶,沉聲道了一句:“忍着點。”
言畢,他擡手,溫柔的用布帶將她的左手臂縛了幾圈固定在她身前,利落的打了個死結,隨即他眉峰一蹙,中指食指將沒入何夢錦肩頭的箭羽一夾,如玉的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她身前以及穿透到背後的肩頭齊齊折斷。
饒是他的手法已算的上極盡溫柔且還是那般迅速,但是因爲箭羽被折斷的瞬間引起的震動,讓沒入肩頭的殘箭一震,何夢錦整個肩頭便抑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倒吸氣的聲音被李蕭然聽的分明。
因爲傷的太過嚴重,所以不能輕易拔箭,否則的話,在眼下這樣的情況下,她即使不在亂軍中被殺死,也會因爲流血過多而死去。
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讓箭羽不那麼礙事,只能用這種方法,讓她再繼續投入戰鬥而不成爲別人的累贅,事實上她已經是所有人的累贅,何夢錦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她的話,今日的這麼多人就不會死,不會因爲保護她而這樣悽慘的死去。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
她別無選擇,眼下能做的,不過是豁出自己一腔熱血,陪上自己這條性命,殺出一條血路。
箭頭被折斷,何夢錦擡眸,對着李蕭然報以感激的一笑,這一笑,才發現不光自己因爲疼痛而渾身被冷汗打溼,李蕭然的額頭上,亦的冒出了豆大的汗水。
何夢錦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卻也知道眼下不是時候,她伸手一揚,將手中的劍挽了一個劍花,就掠過護衛着她身遭的廣平侍衛和茗記屬下,朝外面衝去。
她都如此不屈不撓,不放棄,餘下的人,也都跟着爲之精神一震,因爲疲憊和無力而漸漸放下的刀劍被再度橫亙在了身前,帶着不死不休的孤勇,朝包圍圈衝殺過去。
不遠處,由劉家軍最精銳的護衛層層拱衛着的劉武一直冷眼旁觀着何夢錦一行,越往後,他的面色越陰沉,眼底的殺機也毫不隱藏的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看着那渾身浴血的少年即便身子已經撐到了極限,肩頭又中了那麼重的一箭卻還能如此堅持,還能帶着殘餘的部下殺死他這麼多親兵,叫他的臉色如何好的起來。
劉武低頭,將不解目光移向再度被捆綁的如同糉子一般,嘴巴也被堵得死死的已經被敲暈了的兒子,劉子騫,他完全想不懂,這個自己引以爲傲的兒子到底在想些什麼,爲何要如此維護一個不相干的人。
他從小便對他言聽計從,而所做之事亦是深的他心,這麼些年來,他們父子唯一的一次爭吵與裂痕,還是在何家被血洗之後,他事先隱瞞了他,後來得到消息的他憤怒抓狂的幾乎要將整個將軍府給拆了。
那時候的神情,便是如同今日,不管不顧一切都要救下這少年一般。
劉武忍不住皺眉,這少年同他到底是何淵源,要讓他如此,不過不管爲何,他今日一定要取了這少年的性命。
想到此,劉武的目光環顧了四下,五萬人馬對敵四千,今日裡竟然讓他至少損失了近兩萬,這是在他帶兵打仗了一生裡從未有過的事情,無論如何,即便沒有皇上那道必殺的命令,他也要取了這少年的性命才能解了他心頭之恨,才能洗刷掉劉家軍今日的恥辱。
劉武將目光定格在似是不知疲憊的何夢錦身上,再看着她身遭不斷倒下的,到現在還不到五百人的隊伍,一抹狠戾的笑容便浮現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