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不適,何夢錦仍舊咬牙嚥下,她也不在城頭上多做停留,就加入到指揮的隊伍,城下百姓要疏散,病重的要分開,已經故去的要處理好屍體。
之前對這病症的瞭解也只是從信函上所描述的,直到何夢錦就近親眼看見,纔算真正的知道這病症的可怕。
發病者初起與普通人無異,三兩日之後會覺得呼吸不暢,身上開始起紅疹,奇癢難忍,那紅疹會隨着時間的推移開始惡化潰爛,最後極其痛苦扭曲的死去。
對於屍身的處理,又遇到了些麻煩,古人云死留全屍,死者方能入土爲安,但是按照大夫的建議,爲了防止疫情更進一步擴散惡化,這些死去的屍體,要集中起來焚燬,所以在何夢錦吩咐手下搬擡屍身時候,面對的又是一片跪地祈求聲。
他們不願意親人死後不能超生,灰飛煙滅,連個墳頭拜祭的地方都沒有。
何夢錦能理解,但卻不得不這麼做,面對那一雙雙祈求的眼睛,她覺得難過。
這樣的忙碌一直持續到後半夜,纔將城內的百姓都疏散開並在城門外安頓好,而城內的清理工作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暫時鬆了一口氣,何夢錦幫襯着大夫攙扶好一名老者,出聲詢問道:他怎麼樣了?”
“公子,只怕是回天乏術了。”
那大夫何夢錦認得,是恆陽城內有名的小神醫,季漢雲,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卻已經是整個恆陽乃至大漢都首屈一指的名醫,此番廣平王徵用醫者,他也是第一個主動請纓的。
此時,月色不明,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何夢錦依然能從言談間察覺到情況的嚴重,她忍不住輕聲詢問道:“你號稱小神醫,能不能延緩他幾日壽命?幾日便可?”
類似這樣只留有一口氣吊着的患者太多,若是能拖延幾日,等得解方,該是又能挽回多少性命。
如此,卻換的季漢雲輕嘆一句道:“這病太過詭異,是草民才疏學淺,當真是無能爲力,”頓了頓,他似是進行了一番思想掙扎,最後又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何夢錦知道他有話要說,便尾隨着他登上了城樓,放眼四下無人,她才道:“先生請講。”
季漢雲眼風掃了一下四周,才道:“公子,請恕草民斗膽直言,這不是病,是毒。”
“嗯。”何夢錦淡淡的點頭,顯然對他的這一結論並無多驚訝。
見何夢錦如此,季漢雲倒是有幾分驚訝:“公子,你也精通醫理?”
話一出口,季漢雲自覺失言,面前的少年雖不及他年長,但這段時間來出的風頭,以及那些傳聞裡飛揚的才華,已經讓他歎服,饒是說他還精通醫理,也沒有絲毫的不對。
何夢錦不好直言自己事先得了消息,只得含糊應付道:“曾經閱覽過有關瘟疫等類病症的記載,似乎都跟眼前的不相符,若說傳染病症,似乎也沒有這個病症來的這麼快,這麼直接。”
何夢錦說完,擡眸看向季漢雲,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引導道:“你有話,但說無妨。”
季漢雲眸色再度環顧了四下,才謹慎道:“這病非但出現的突然,發作的迅速,還很詭異,恕在下斗膽猜測,這是毒,而且——還是不會傳染的毒。”
不會傳染!
一句驚醒何夢錦,她豁然擡頭,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季漢雲道:“你說什麼?”
“在下猜測……這只是單純性的投毒,而並非傳染的病或毒,因爲剛剛草民在診治的所有百姓時候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染了病,只是有些人身體強健些,暫時沒有病症表現,而我又探過那些已近死亡邊緣的人,發現他們的肺腑幾乎潰爛……真正引起他們死亡的,不是表現在外的髮膚潰爛,而是內府,這般可怖的發病速度,只有毒藥才能辦到,而之所以確定不傳染,也是我剛剛診斷才得出的結論……又或者是在下愚昧無知,診斷出了錯誤。”
說完,季漢雲對着何夢錦彎腰一拜,道:“無論是何種原因,還請公子恕罪,就當草民胡言亂語。”
何夢錦沒有動,她被這一句話震撼到了。
最初,李蕭然給她信函提及到,可能是有人刻意製造這起傳播廣的瘟疫,並且散播謠言,後來的事情發展,她甚至一度懷疑是南晉多利那裡的巫蠱毒起的作用,不然傳染和發作不會那麼迅速,彷彿只是三兩日光景,這個河源,望城一帶,便被籠罩在死亡的陰影裡。
直到此刻,季漢雲的一句話,讓她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
而這個可能背後,所要牽動的干係,讓她不寒而慄。
能在短時間內,讓這一地區的百姓同時中毒,能辦到的人,屈指可數。
廣平王已然被排除在外,此番事件損失最爲慘痛無論名譽還是實力,都該是他,而且,何夢錦實在找不出他這樣做的理由。
除了廣平王賀蘭珏,那麼另外一個人,便是呼之欲出了。
大漢的天子,皇上。
一想到這,何夢錦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她之前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裡的疫情擴散的再迅速,百姓暴動,身爲駐守一方的官府,不該是如同豆腐一般好欺凌的,卻沒想事情還沒捅開,整個河源望城的看守居然如一盤散沙一般散了個沒影。
這樣想來,卻是有跡可循,因爲有人暗中擺佈指使,而能有能力調度這兩地的官府,除了廣平王,便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而且……還有最爲重要的一點,投毒的話,能這麼大面積。
一般的生活物資民間皆可販賣,除卻鹽,直屬於朝廷,皇上的布政司。
想到此,何夢錦穩了穩身形,對着季漢雲道:“此事你暫且保密,無憑無據說出來也是禍端,等下我吩咐人去取些城內百姓近段時間所用的食鹽,你查看一番,我們再做計較。”
“是。”
季漢雲聽了吩咐,便轉身下了城樓,投身到下面正忙碌着的大夫中去了,剩下何夢錦一人,迎着夜風,對着如被墨色侵染的天際發愣。
夜涼,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