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君與臣的關係
雪域深處的小院裡,沐清漪披着厚厚的紫貂披風,依靠在窗邊望着門外的滿目的雪白出神。雖然大雪已經停了但是這房前屋後的雪卻半點也沒有融化的痕跡,沐清漪自然是哪兒也去不了了。
之前她還問起這事兒,那不知名的老頭兒得意洋洋的告訴她,這山谷外面一年有四五個月都是積雪,而這山谷裡更是一年有半年都是能看到雪的。擺明了就是告訴她,除非老夫送你出去或者有人來找你,否則你就別想跑了。
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對於那個抓自己來得老頭兒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該怒還是該氣了。那老頭兒對她也並沒有什麼惡意的模樣,只是三不五時的搬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來問,若是答得不合他的意了兩人必定是要辯上一辯的,若是他辯輸了往往都要橫眉怒目氣沖沖地離開。但是往往第二天,又照樣抱着各種稀奇古怪的書跑來了。幸好他帶來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書,甚至一些話本也能拿來辯一辯,反倒是諸子百家兵書戰策之類的並不常見,顯然這老頭兒並不擅長這些。所以,往往兩人大概勝負大概也就是五五之數的樣子。
最後老頭兒得出了結論,哀聲嘆息她身體生得這般弱,天生就不是習武的材料。否則也不用等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出生,他老人家可以勉強答應收她當關門弟子。對此,沐清漪也只得安慰自己就當這是老頭兒在稱讚自己聰慧了。
“丫頭,你在幹什麼呢?”一頭灰髮的小手老頭兒驀地出現在窗口,好奇地看着正坐着發呆的沐清漪,“你這丫頭真奇怪,什麼都不幹發呆也能待一整天,難道是在這了憋久了憋傻了?我老人家每天都紆尊降貴的來陪你說話啊。你傻了倒是沒關係,可千萬別把我的小徒弟憋傻了。”
沐清漪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前輩你不是也住在這裡許久不出去麼?”
“那怎麼一樣?”老頭兒吹鬍子瞪眼的道:“老夫是在研習武道,老夫琴棋書畫,詩詞曲賦,陰陽五行,醫卜易數,無所不通。這些難道不需要時間?”
“前輩你只能算是醫術和武功精通。”沐清漪淡淡地指出。至於其他的,你還沒我通呢也好意思說自己無所不通?
“胡說!”老頭兒大怒,“老夫是天下第一名士,自然是無所不精的。”
“好吧。你是天下第一名士。”沐清漪沒什麼誠意地道。名士什麼的如果就是眼前這位這樣,形容枯槁,頭髮雜亂,瘋瘋癲癲的模樣,那她對名士這個詞也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了。
聞言,老頭兒卻完全沒察覺她的敷衍,立刻笑逐顏開,關心地道:“丫頭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對我徒兒不好啊。”
沐清漪嘆氣,有些幽怨地望着他道:“我自然心情不好,我有了寶寶但是孩子得父親卻還半點都不知道。我只怕寶寶生下來了也就見不到他父親。”
“原來是想你男人了?”老頭兒恍然大悟,爲難地皺了皺眉很快又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把我的徒兒伸出來才能離開這裡。老夫可是知道你這丫頭的身份的,出去了肯定有人跟我搶徒兒。嘿嘿,老夫這輩子總算找到一個乖徒弟,可不能讓他溜走了。你看我都一把年紀了,也沒有那個功夫再去找別的徒弟了,老夫平生絕學無數,難道竟要失傳麼?”說着,老頭兒傷感的抹起淚來,竟是比沐清漪還要惆悵傷心。
沐清漪清麗的眼眸閃過一絲挫敗和無奈。果然又是這樣,這老頭兒平日裡好糊弄得很,所以沐清漪纔會這麼短短的時日就對他從最初的謹慎試探到現在的隨意安穩。但是隻要她提出想要離開,無論如何這老頭兒都是絕不會鬆口的。別說是抹眼淚了,就算是躺地上打滾她相信必要時候這老頭兒都是做得出來的。而她沐清漪,顯然是沒有那樣的厚臉皮。
淡淡地望着眼前裝瘋賣傻的老頭子,沐清漪沒有心思再跟他說話。老頭兒顯然也知道自己理虧,有些委屈地望了望沐清漪可憐巴巴地走了。擡頭望着窗外白茫茫地雪景,沐清漪在心中幽幽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容瑾和大哥他們怎麼樣了。
魏無忌等人追上容瑾的時候容瑾已經到了梧山腳下正準備進山去了。魏無忌等人連忙飛身上前將他攔了下來。
“讓開。”容瑾眯眼,猩紅的眼眸危險的望着眼前的衆人。魏無忌忍不住頭痛的撫額道:“你瘋了是不是?現在這大雪封山深山裡根本寸步難行,別的不說,你根本找不到路,若是迷失在山裡就算你武功高強能撐一些時候,但是耽誤了找清漪的時間怎麼辦?咱們現在也不能確定清漪就肯定在這裡啊。”
“不會錯。”容瑾沉聲道:“清清一定在這裡,我知道是誰綁走了她。”
“誰?!”魏無忌驚道,難道容瑾還認識什麼他們連聽都沒聽說過的絕世仇敵?容瑾輕哼一聲並不說話,只是擡腳又往山裡走去,“他不出來,我便逼他出來!”
“你別望了,如果清漪真的在這裡肯定是在雪山裡面。若是弄得太過分雪崩了……”那最先受傷的肯定不是那個不知名的高手而是根本不會武功的沐清漪。
聞言,容瑾這才頓住了腳步,垂眸沉思着。魏無忌暗暗鬆了口氣,問道:“你能肯定…清漪確實是在這裡?”
容瑾點了點頭。魏無忌道:“確定就好,現在咱們進不去,這雪總是要化的,咱們就在外面等着,順便也想想辦法就是了。你先不要衝動。”魏無忌剛剛以爲自己將容瑾勸住了,卻不想他剛一回身想要跟夏修竹說話,身後人影一閃容瑾就已經掠出十幾長以外去了,“容瑾?!”
容九公子身影如電,指給他留下了一抹黑色的背影。旁邊,一個白色的身影也飛快的跟了上去。
“莫谷主!”
“我去採藥。”莫問情冷冷道。他原本就是準備來梧山採藥的,所以沐清漪是不是在這裡,有沒有被大雪封山他都是要進去的。看着兩人越走越遠,眼看着就要消失的背影,魏無忌和夏修竹對視一眼也只得跟着進去了。跟着他們身後一起來的凌天霄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終於也還是跟了上去。
北漢皇城裡,哥舒竣盯着殿下的蕭廷沉聲道:“你說,他們都去了梧山?”
蕭廷點頭道:“啓稟陛下,正是。容瑾魏無忌夏修竹還有莫問情和凌天霄都去了梧山,他們帶來的人也都跟了過去,想必是…已經找到了沐清漪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沐清漪在梧山?”哥舒竣皺眉,北漢人就沒有不知道梧山的,但是去過梧山的人卻是寥寥可數。而在這個季節去過梧山的就是整個北漢歷史上百年也沒有多少。即便是北漢男兒都勇敢悍勇,卻也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北漢人喜歡遼闊平坦的草原,對於蜿蜒曲折彷彿隱藏了無數秘密的羣山總是帶着幾分與生俱來的排斥和恐懼的,“沐清漪怎麼會在那種地方?而且…以沐清漪的體質,在那種地方能夠活得下去?”
蕭廷同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確實是不會,但是…既然容瑾等人都往哪裡去了,想必也不會有錯。至於沐清漪…同命蠱的宿主還活着,那麼她一定也還活着。或許是有什麼奇遇或者帶走她的人醫術了得也說不準。”
哥舒竣淡淡道:“這麼說…同命蠱就很有可能對沐清漪失去作用而咱們也會很快的失去牽制容瑾的這顆棋子。”
蕭廷默然,事實就是如此。想了想,蕭廷擡眼問道:“陛下,咱們要不要現在就…動手殺了沐清漪。雖然不敢決定百分百有用,但是既然宿主還活着,微臣至少有八成的把握,沐清漪即便不死也會重傷。”
哥舒竣沉默不語,好半晌方纔搖了搖頭道:“不,既然沐清漪這顆棋子可能隨時會失效,那麼咱們就要着手準備別的了。蕭廷,你和靖安侯一起,帶領三千御林軍前往梧山待命。”
“陛下的意思是?”蕭廷一怔。
哥舒竣盯着他,淡淡道:“見機行事!”
蕭廷臉色微變,見機行事這個詞十分的微妙。但是,見什麼機行什麼事?看似對他賦予了無限的信任,但是蕭廷很清楚這種事情若是做好了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勞,但是如果出了什麼後果,那就必須由他一個人來抗,跟北漢和皇帝陛下沒有絲毫的干係。蕭廷望着坐在殿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姐夫半晌不語。
哥舒竣劍眉微蹙,“還有什麼問題?”
蕭廷搖搖頭道:“沒有,微臣遵旨。”
哥舒竣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朕信任你纔將這件事交給你來辦。不要讓朕失望了。”
“是,陛下。”蕭廷恭敬地朝着殿上一拜,起身出了朝陽殿。
“蕭大人是皇后娘娘的親弟,陛下如此…只怕皇后娘娘那裡……”一個清朗的男聲從殿後傳來,寧談依然穿着一身華國儒生的衣袍望着坐在殿上的哥舒竣有些無奈地道。
哥舒竣笑道:“這怎麼能怪朕?朕這是對他委以重任呢。若是做得好,回到皇城裡蕭廷想要的自然能夠名正言順的得到。如果出了問題…皇后固然是難過,但是…蕭家那個老頭子只怕卻還是高興的。不管怎麼說,皇后只有他一個父親,可惜,他卻不止蕭廷這一個兒子。”
這世上喜新厭舊的人固然不少,但是念舊的人同樣不少。而蕭家的老爺子顯然就是一位十分念舊的人。即便繼室的女兒已經是皇后,繼室的兒子能力出衆,即便原配的嫡長子紈絝無能,老爺子依然把嫡長子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的疼着,至於蕭家的家業,就連半點也沒有考慮過其實更加合適的繼承人蕭廷。這兩年蕭廷越來越厲害,皇后的皇長子也漸漸長大,只怕蕭老爺子恨不得蕭廷就這麼死在外面呢。
聽他如此說,寧談也不再多少什麼。橫豎是哥舒竣自己的岳父小舅子,既然皇帝自己都不在乎他這個外人又何必多管閒事。不過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得出,皇帝確實是對那些礙手礙腳的權貴世家感到不耐煩了吧?或許是因爲西越帝之前大肆清洗西越皇室成員受到了刺激?西越帝登基還不到一年,對西越就已經是真正的唯我獨尊,一言九鼎了。而北漢皇登基已經將近十年卻尚且不時受制於權貴門閥,難怪心裡會感到不平衡了。只不過,西越帝能如此,也有天時地利人和在裡面,若不是西越先帝二十年前死死的壓着整個西越的權貴世家,容瑾登基之後那幾場腥風血雨又嚇破了大多數人的膽子,只怕容瑾今天也不會這麼逍遙自在。
蕭廷退出了朝陽殿,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巍峨的宮殿轉身往皇后的宮殿而去。進了皇后宮中的時候皇后正坐在軟榻裡一針一線的爲皇長子做衣裳。雖然北漢女子不及華國女子精通女紅,但是愛子之心卻是一樣的。皇后閒來無事的時候總會親自爲兒子做幾身衣裳。
“姐姐。”
看到蕭廷進來,皇后連忙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含笑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來了?可是沐相的事情有消息了?”說起這個,皇后也忍不住蹙眉。沐相看起來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嬌弱女子,在北漢這樣的地方被綁走了可怎麼受得了?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就麻煩了。前兩天西越帝大鬧皇宮的事情皇后也是知道的。驚嚇之餘也暗暗有些羨慕容瑾對沐清漪的癡情。
蕭廷點了點頭,神色有些不好看。
皇后嫣然笑道:“這是怎麼了?”
蕭廷沉聲將哥舒竣的吩咐說了一遍,皇后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地淡了下去。望着蕭廷好一會兒方纔有些遲疑地道:“這個…會不會是誤會了?”
蕭廷苦笑一聲道:“姐姐,咱們何必自欺欺人?陛下的意思我豈會不明白?若是做好了回來,陛下自然可以順理成章的讓我繼承蕭家,但是如果有半點差錯,所有的罪責卻也要我一個人來抗。姐姐覺得,面對容瑾魏無忌莫問情這些人,我能有幾分把握?”
皇后沉默良久,方纔輕聲嘆息道:“如果…你不功不過的回來呢?”
“無功…便是過。”蕭廷沉聲道:“我若是什麼都不做就回來了,陛下自然是覺得我不能,蕭家自然還是落在大哥手裡了。”
“弟弟……”皇后望着他,輕聲道:“咱們不去爭這個成麼?就算沒有蕭家,你已經是三品官員了,你還年輕將來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還有姐姐在,就算大哥繼承了蕭家他也絕不敢欺負你。不要再去冒險了…你不知道,你去華國的這幾年我總是做噩夢……”
蕭廷搖頭,“姐姐,你在宮中這麼多年怎麼還不明白,陛下宮中並非只有皇長子一個兒子,再過兩年皇子們都長大了,若是蕭家被大哥給敗壞了,你拿什麼幫皇長子?更何況…這麼多年,我吃了那麼多苦是爲了什麼?大哥這些年做過什麼?我若是庶子也罷了,我不跟他爭。但是我也是嫡子,孃親當初也是父親明媒正娶娶回家的,父親憑什麼這麼偏心?!”
皇后也不知道能說什麼,父親若是不偏心弟弟何苦十幾歲就跑到華國去冒險?皇后也知道弟弟如此雖然是爲了自己的野心,但是至少有一半也是爲了自己這個姐姐。
“但是,咱們又能怎麼辦?這幾年陛下怎麼對北漢這些權貴世家的,你不是不知道。我雖然身居後位,蕭家卻在朝中沒有一個人身居重位。白家倒是朝堂軍中都有不少人,但是白婕妤在宮中過的是什麼日子?還有那些大把的貴女,進了宮跟守活寡也沒什麼差別,陛下寧願去寵愛那些出身卑微的女子和別國送來的女子也不願正眼看北漢貴女一眼。”人人都說北漢帝后和睦,堪稱佳話。但是誰知道她這個皇后到底是如何過得?若真的是夫妻情深,又何至於他們成婚十多年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子?
蕭廷無言以對,帝王有帝王的想法,世家有世家的利益,他們這樣的年輕人也有他們自己想要實現的理想和雄心壯志。當這些無法達成一個統一的方向的時候矛盾就是不可避免的。蕭廷比一般的北漢權貴看得清,但是他卻跟所有的權貴一樣無可奈何。他只能往前走,他知道皇帝不高興臣子這樣做,但是臣子也不可能因此就放棄整個家族的利益,他也不可能放棄自己應得的還有外甥未來的地位。很多時候,帝王和臣子之間不僅僅是君主和臣下,命令和服從的關係,更多的時候他們其實都是對立的。
“算了,說這些有什麼用?”蕭廷站起身來道:“我,馬上要去梧山了,所以纔來跟姐姐告個別。我回去了。”
“千萬小心。”蕭皇后低聲囑咐道:“不管怎麼說,一定要好好的平安回來。沒有什麼比命更重要。”容瑾是什麼人皇后雖然沒見過卻也聽說過不少。弟弟若是硬要對上容瑾只怕討不了好。
蕭廷點頭,“我知道,姐姐保重。”告別了皇后,蕭廷轉身出了宮殿。皇后望着弟弟離去的身影怔怔出神,一時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