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有個好祖父的必要性
新一屆科舉結束，整個京城也是一片喜氣洋洋。百姓們不僅看到了新科狀元一身紅袍跨馬誇官，雖然狀元年紀比起榜樣和探花來略大了一些，但是總的來說還是算不錯的。但是人們私底下議論的最多的卻是另外一位並未名列前三甲的進士——姜惠。原因無他，自然是因爲這一位進士居然是個女子。也就是說這位將會成爲繼沐相之後第二位進入官場的官員。而且跟沐相還不一樣，沐相先是女扮男裝由先皇欽點的，後又是皇帝陛下直接提拔爲丞相的，而這位姜惠卻是真真實實的自己參加科舉考上來的。雖然人們一邊議論着這位姜姑娘不守閨訓云云，但是另一方面多少還是對這樣一個女子有幾分佩服的。特別是那些名落孫山的考生，心中更是酸澀難言，五味雜陳。自己死考活考，甚至接二連三的考沒考上，結果人家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家只一次就順順當當的考下來了，這讓人情何以堪？
姜府，姜雨嫣的院子裡，幾個姑娘正在房間裡忘情的歡呼，渾然望了自己身爲大家閨秀應有的儀態。
“雨嫣，恭喜你！”南宮雅真誠地道。她們剛剛收到姜雨嫣殿試結束的消息就跑來姜家了，就是爲了替好友慶祝。其實殿試只要不出意外，一般情況下都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姜雨嫣偏偏就是這個例外，如果她能夠順順利利的參加完殿試，自然是沒有問題了。但是最大的可能性卻是她會被從金殿上丟出來，幸好她們提心吊膽的擔心着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唐曉飛也爽朗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南宮說的沒錯，恭喜你！”
平川郡主也是跟着南宮雅來湊熱鬧的，含笑恭喜了姜雨嫣，還不忘送上了自己準備的賀禮一套極好的筆墨紙硯。
“謝謝你們。”姜雨嫣眼眸微紅，輕聲道。其實從皇宮裡走出來，她腦海裡也有片刻的茫然。居然，就這麼過了。唐曉飛笑道：“哭什麼？你現在可是科舉進士了啊，真羨慕你好運，早知道，沐相和陛下那麼好說話，我就去參加武舉考試了。”
南宮雅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道：“別做夢了。今年武舉是唐將軍做考官，第一場就能把你給擰出來好麼？何況，刀劍無眼，雨嫣了不起就是考不上，你要是傷到哪兒了怎麼辦？”唐曉飛對她的話嗤之以鼻，“連武舉都不敢參加，你還想上戰場？你還是不是將門之後啊？”
南宮雅翻了個白眼，“我是將門之後，但是我不是活的不耐煩了。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去學醫！”
平川郡主在一邊掩脣偷笑道：“南宮大將軍不會同意的。”南宮雅嘿嘿偷笑，“我自己已經學了很多了，雖然還沒能拜什麼名醫爲師，但是經常來咱們家看病的大夫都說我學的很好。等我再多學一些，我就可以去邊疆幫二哥了。不讓女人打仗，我去做軍醫總可以吧？”
唐曉飛頓時傻眼，“那…我幹什麼？”她們這個年紀的姑娘過了這兩年也就只有他們這三個還沒出嫁了。一來是家裡都只有一個姑娘寵得厲害，也就不忍心太勉強他們，何況她們家世出衆，長得又不差，也不愁找不到好夫婿。家裡雖然催的厲害，但是實在不同意也就算了。畢竟，成婚之結兩姓之好，不是爲了結仇。但是現在…姜雨嫣和南宮雅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她該幹什麼呢？總不能天天在家跟老爹鬧着不成親吧？總有一天把老爹惹急了會把她綁起來扔進花轎裡的。
南宮雅揮揮手笑道：“這個問題以後再討論，倒是雨嫣…雨嫣你考慮過以後要怎麼做嗎？瓊林宴之後可就要敕封官職了。”女子爲官這條路不好走，因爲從來沒有人走過。雖然前面有沐清漪高舉丞相之位，但是這並不是一個可以借鑑的驚訝。姜雨嫣也不可能走跟沐相一樣的路。南宮雅爲此也問過自家大哥，根據南宮翼分析，南宮雅最好的路就是進翰林院做個編修，清貴，悠閒，又不牽扯太多朝政。另外一挑就是在沐相身邊做個長史之類的，看在姜家的面子上，沐相也會照顧姜雨嫣一些。南宮雅拉着姜雨嫣的手將自家大哥的話跟她說了一遍。姜雨嫣沉思了良久方纔搖了搖頭道：“不，我想…離開皇城。我想去治理地方。今天在殿試上寫策論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多事情。我既然去考了科舉，就不想躲在翰林院裡打發時間。我想真正做一點事情。”
“雨嫣！”南宮雅也嚇了一跳，外放當官說得容易坐起來卻難，特別是姜雨嫣還是個女子的情況下，出了門可說是處處不方便。總不至於出門赴任別人都帶家眷帶僕人，姜雨嫣帶着一羣丫頭時候吧？而且，出遠門一路上有多危險，到了地方上沒有姜家照拂萬一出了什麼事也是遠水難解近火，姜家就算在厲害也是鞭長莫及。
唐曉飛突然開口道：“有了！雨嫣，你真的要去外面做官？”
姜雨嫣疑惑地看了看唐曉飛，點頭道：“我會上書陛下和沐相請求的。”
“我陪你去！”唐曉飛道，“雖然南宮不相信我能考過武舉，但是我好歹還是將軍的女兒，對付普通的毛賊總是不成問題的。”
“這……”姜雨嫣猶豫，她自己要出遠門卻並不想連累了朋友。唐曉飛卻完全不理會她同不同意，轉身就從窗口躍了出去，遠遠地傳來她的聲音，“我再回去多跟我爹學一點武功，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啊。”
門外，沐清漪含笑看着站在自己身邊苦笑的姜譽道：“看來她已經打算好了，本相也不用再進去了。”姜譽嘆了口氣，道：“有勞沐相親自走一趟，下官送沐相出去。”沒有驚動裡面的人，兩人轉身走了出去。一邊往外走，沐清漪一邊道：“其實雨嫣的選擇並沒有錯，留在京城裡對她沒有什麼好處。”
姜譽嘆息道：“沐相所說的下官自然明白，只是…她從小到大連京城都沒有出過，我們誰能放心讓她一個人跑到還不知道什麼偏僻的地方去？”
沐清漪停下腳步，望着他道：“你錯了，在你們還不知道的時候她都已經走得很遠了。不然…你以爲她這個科舉進士是怎麼考出來的？姜大人，本相知道你心疼妹妹，等到她的去向定下來之後你可以派人暗中保護，但是我希望在她不是必須的時候不要給予她任何幫助。如果實在是不行，她自己會回來。但是如果所有的路你都爲她掃的平平坦坦，這對她來說只是浪費生命而已。”
姜譽沉默了良久，終於道：“多謝沐相，下官明白了。我倒是真希望她堅持不了多久。”
沐清漪莞爾一笑道：“姜大人，我倒是覺得，將來…姜家真正青史留名的會是她而不會是姜大人你。”
也不知道沐相這算不算是在安慰他，姜譽無奈地一笑，壓下了對妹妹的不放心送沐清漪出門。剛走到大門口，姜太傅攜着夫人和姜家一衆人等都等在門口了。沐清漪有些詫異地看着姜太傅道：“太傅這是做什麼？可是有什麼事麼？”
姜太傅嘆了口氣，對着沐清漪恭敬地一拜，道：“雨嫣不懂事，以後，還請沐相多多指點。”孫女之意要做官，就連一向懂事的孫子都站在妹妹這一邊，雖然老人家不放心卻也只得由着他們去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沐清漪伸手扶住姜太傅，淡笑道：“太傅放心便是，能夠教導出姜大人和雨嫣這樣才學出衆的子孫都是太傅教導有方，也是西越和陛下之福。陛下和本相還盼着太傅爲西越教導出更多的人才呢。”
“多謝陛下和沐相信任。”姜太傅連連謝道。沐清漪淡然一笑，雖然這老頭兒一大把年紀卻油滑的不行，但是卻當真是個難得的識時務而且看得清情勢的人精。就憑這他這三朝爲官卻從未站錯過對就可以知道了。倒是站在旁邊的姜家長子和次子，都是十分老實忠厚不甚起眼的模樣，也就難怪姜太傅會越過兒子將姜家的希望寄託於第三代的姜譽身上了。畢竟如今姜譽年紀輕輕，官職卻已經在自己的父親和叔叔之上，倒是難得姜家這兩位心性平和，並沒有覺得被兒子侄子壓下去了有什麼丟臉的，這纔沒有鬧得家宅不寧。
“本相宮中還有事，先回去了。太傅留步。”
“恭送沐相。”衆人起身道。望着沐清漪帶人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姜太傅嘆了口氣道：“回去吧，老大家的，還有譽兒媳婦，回去好好準備着，嫣兒那丫頭要遠行了。”
“父親…嫣兒真的要……”姜家大夫人靠着兒媳婦，淚眼連連。姜太傅沒好氣地道：“難道是人家逼她去考試的？還不是她自己鬧得？既然她有這個雄心壯志，嘿嘿，老夫也讓人看看，我姜家不僅男子能做官，女子也一樣行！另外…譽兒，明天替祖父給陛下遞給摺子，老夫要致仕了。”
“祖父，你這是？”姜譽不解地道。
姜太傅嘆氣道：“這次的事情雖然咱們不是故意的，但是肯定會讓西越的權貴世家不滿，老夫讓出個太傅的虛銜怎麼了？你就跟陛下和沐相說，老夫致仕之後打算在城外開一個書院，教導學生。”
姜家長子連忙勸道：“父親，萬萬不可。怎麼能爲了雨嫣那個丫頭…不如讓她辭官回家吧，一個姑娘家本就不好……”
“糊塗！”姜太傅道：“你以爲陛下留下雨嫣只是爲了覺得好玩兒麼？何況…小皇子漸漸長大，老夫白擔着一個太子太傅的虛名，你以爲陛下真的會讓老夫教導小皇子？還不如早些自己退下來算了。看着吧，老夫退了…譽兒和你們兄弟兩個的官職也該上一步了。陛下看在老夫的情分上，也不會太過爲難嫣兒。”到底是活過了先皇帝，在容九公子的高壓下還能活的舒舒服服的老狐狸，想法豈是這些年輕人能夠猜度的？
果然，第二天姜譽的摺子一送上去，容九公子照例挽留了一番不果之後便對姜太傅的高風亮節大加讚賞。作爲三朝元老，前朝丞相，現在唯一的太子太傅，姜老退隱之後還想着開班書院造福天下學子，這樣的情操當然必須大大的獎賞，容瑾大方的將姜家兩位嫡子以及姜譽都升官一級。雖然姜家兩位嫡子都只是從四品升爲四品並不怎麼起眼，但是姜譽卻不一樣，他本身就是從二品的吏部侍郎，一下子就提升爲正二品。只是吏部尚書還健在，於是姜譽被授予了兵部尚書之職。要知道，姜譽才年方二十九歲，卻一躍成爲了年輕官員中的第一人。就連幾年也同樣接連升官的南宮翼和步玉堂也被他壓在了下面。一時間，滿殿的大臣們心中也有些胡思亂想起來，年輕的想自己怎麼就沒有一個這麼給力的祖父呢？年紀大的想，陛下這是不是在提醒他們給年輕人讓位啊？
在大多數人眼底，姜譽是真的運氣好。幾年前還是個四品官，姜太傅丟了丞相的實權站出來支持沐相，姜譽憑空直升從二品。這一次姜太傅直接辭官回家養老，姜家一門父子全部升官。不過無論怎麼說，至少還是證明陛下還是念舊情的，還是給老臣面子的，陛下也不是隻會殺人恐嚇臣下嘛。於是在各種議論紛紛的情況下，再爆出新科的女進士姜惠是姜家的女兒之後皇城的權貴們也沒有太過激烈的反彈和排斥，只是升起一種…“哦，原來如此”的想法也就過了。
南宮家府裡，南宮絕正坐在書房裡擦拭着陪伴了自己大半輩子的清鋒寶劍。自從和西域的戰事結束之後，南宮絕就回到了京城和從前的二十多年一般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只是南宮羽卻繼續留在了邊疆。這幾年下來，南宮絕也漸漸摸索出來了與容瑾君臣相處的要訣。無論是什麼樣的皇帝和臣子，君臣之間最要緊的就是一個度，不足或者過了都不好。南宮家軍功到他這裡已經到了鼎盛，但是他已經老了，只要他不在了，南宮翼從政，南宮羽想要成大器至少還有二三十年的路要走，南宮絕很清楚自己的兒子並不是什麼天才。但是這樣對南宮家卻是最好的，一旦他不在了，南宮家勢力勢必衰弱一些，卻也正好避免了讓陛下忌諱的危險。而陛下和沐相看在他這個老頭子爲西越鞠躬盡瘁的份上，只要南宮家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也必定會照拂他們一些的。南宮家兩三代之內，必定不會衰落。
如此…他也能放心放手繼續爲西越征戰。
“父親。”南宮翼站在門口，看着望着手中的寶劍出神的南宮絕。
“何事？”南宮絕放下手中劍問道，現在沒有大事他已經不再上朝了，若是有什麼大事皇帝自然會宣召，或者南宮翼也是回來稟告。南宮翼將今天早朝的事情說了一遍，南宮絕對姜太傅致仕不感興趣，倒是在聽到姜譽升遷爲兵部尚書的時候愣了一下，沉吟了半晌方纔道：“看來，陛下也等不下去了。”
南宮翼一怔，“父親是說？”
南宮絕道：“陛下恐怕是打算出兵了。如今，兵部，吏部，戶部，工部都是陛下和沐相提拔的年輕親信，陛下已經完全掌控了朝政。將姜譽放到兵部，想必是陛下打算御駕親征。有姜譽這些人兵部和戶部，陛下自然再無後顧之憂。”南宮翼皺眉道：“但是，姜譽剛剛上任，年紀太輕，資歷不足，只怕是壓不住那些人吧。若是姜譽自己亂了方寸，豈不是…。”
南宮絕搖頭笑道：“姜老頭只是致仕了，又不是死了。他總不會看着他孫子被人欺負。這也是陛下放心將兵部交給姜譽的原因，姜老頭歷經三朝，看到陛下的旨意自然會明白的。”南宮翼沉默了半晌，方纔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孩兒思慮不周，有勞父親了。”
南宮絕笑道：“不必如此，你做的很好。翼兒，陛下是不會將兵部交給你的，所以你也不必感到失落。並非陛下不信任你，而是，這樣做對南宮家對你是最好的，對陛下來說也是最放心的。你如今雖然不如姜譽，但是姜家如今只有他一個人了，你卻還有父親和弟弟，還有莊王。君臣相處，不只是陛下要平衡，臣子自己也需要懂得進退。如果不是姜老頭退了，姜譽是絕對坐不上戶部尚書的位置的。”
這些到底南宮翼自然是明白的，其實他心中也並非有什麼不滿，只是人總是會對格外幸運的人抱有幾分羨慕嫉妒之心。被父親已提醒，南宮翼頓時就清醒了過來。南宮家原本是莊王的心腹，莊王原本是皇帝的對手，現在莊王依然的皇帝重用，父親依然是西越獨一無二的大將軍，弟弟遠在邊關手握兵權，自己從皇帝登基不過短短五年也連勝了兩級，還有什麼可不滿的？他其實已經比大多數人要幸運的多了。
看着兒子神色變化，南宮絕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於這個長子，南宮絕是有些愧疚的。南宮翼並非天生就喜歡從政，只是當初南宮家要幫莊王奪嫡，偏偏南宮家軍功卓著被先皇忌憚，而文官中卻使不上力。無奈南宮翼只得棄武學文，最後莊王奪嫡失敗，南宮翼卻早已經年過三十，根本不可能在棄筆從戎重新開始。
“父親很快就會隨陛下出徵，以後南宮家就交給你了。”南宮絕鄭重的道。
“父親？”南宮翼心中一驚。父親年事已高…。
南宮絕擡手阻止了他，“這是爲父的心願，若是能夠看到陛下一統天下，爲父也不負此生。就算陛下不同意，爲父也會親自上書請求的。”而且他覺得陛下會同意的，即使不需要他領兵出征，陛下將他帶在身邊做個參謀也比放在京城安心一些。
南宮絕怔怔地望着父親眼中閃爍着明亮的光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是，父親。”他一輩子也沒有上過戰場，但是不代表他不明白將軍渴望上戰場的心情。曾經，他也那麼渴望過，即使他從未成爲過將軍。而身爲西越大將軍的父親，只會比他更加的渴望和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