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 本從地獄而來,又何懼重歸地獄?
容浣綽被那“中年男人”閃開之後,整個人收勢不及,朝着容璟腳下撲了過去。
她身形踉蹌,下意識地想要抓着什麼穩住自己,伸手就朝着容璟身上的錦袍下襬抓去,卻不想原本站在那裡的容璟卻是倏然朝後退開半步,衣袂飛舞間,剛好避開了容浣綽的手,暗中更是一道暗勁擊在眼前老婦人的膝蓋之上。
“砰!”
容浣綽整個人撲到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整個人不由疼的悶哼出聲,而她那頭原本梳理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髮髻頓時散落下來,插在髮髻之間的木簪也瞬間落地,“咔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此時的容浣綽,哪還有半點方纔的傲然高貴,她原本藏在髮髻之中的白髮全部顯露了出來,映襯着她那張蒼老的面頰,讓人只覺得眼前就是個無比狼狽的老婦。
面目猙獰,身形佝僂。
“嘖嘖,本王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永平大長公主何必跟本王行這麼大的禮,這要是讓人瞧見了,豈不是還說本王欺負孱弱白癡之人,那本王可是會覺得不好意思的……”容璟涼颼颼的笑着道。
容浣綽猛的擡頭,死死看着容璟,那雙眼裡的狠戾之中帶着血紅之色,猶如困獸。
“你這個孽種!你居然敢策反本宮的人,還有你們!!你們這些暗刺的人,難道忘了你們當初入暗刺時的誓言,你們居然敢幫着這個孽種背叛本宮?!”
那個躲開容浣綽的“中年男人”緩緩擡起了頭,那張臉看上去平淡無奇,甚至於丟入人海之中都不一定能再找的出來,可是此時那人看着容浣綽時。卻是突然露出抹笑容來,他嘴角輕揚,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竟是瞬間鮮活了起來。
“你笑什麼?!”容浣綽看到那人的笑容,瞬間怒道。
那人聞言笑得更歡,原本還算嚴肅的面容在那笑容之下,顯得無比彆扭。就好像把不同的面容裝在了同樣的人臉上一樣。
只見那人裂開嘴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滿臉嘲諷的對着容浣綽說道:“我真替暗刺的那些傢伙科可憐,更覺得他們死的冤枉。跟着你這個主子忙活了幾十年,替你籌謀,替你賣命,替你捨生忘死。致死也不願背棄他們的誓言,背棄當初對太上皇的承諾。可是你這個主子,卻連身邊跟隨了你幾十年的屬下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來。”
“永平大長公主,你也不怕那數百暗刺的亡魂,前來找你?”
容浣綽瞪大了眼。看着那人的臉龐,眼底滿是陰沉之色,“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中年男人”聞言裂了裂嘴。直接伸手在臉上一抹,原本嘴脣上方的鬍子掉落下來。而臉上那些略顯暗沉,彷彿歲月留下的溝壑,卻被他那雙手瞬間抹平。他將垂在耳邊的長髮撩了起來,瞬間便露出一張年輕俊逸的容顏來,那人赫然卻是暗谷五統帥之一,墨雲飛!
墨雲飛眼帶嘲諷地看着容浣綽道:“也虧得暗刺那些硬骨頭,甘願赴死也不肯背叛你,他們恐怕無一人能夠想像得到,他們的主子對他們,從來就沒有放在過心上,甚至連他們的模樣都不曾記在心裡。”
他說這話之時,不免的想到他今日所扮演的這人。
這人名叫盧成,是暗刺之中的副統領,也是除卻廖山,和那個死在郾城薛姑娘手中的大漢共同率領暗刺,這些年,容浣綽所有的計謀,大多都是通過三人執行,她與這三人見面的次數更是多到數不可勝數。
幾日前,王爺設計拿下暗刺之時,讓他帶人混入暗刺之中,並且替代暗刺的人,率領那些被容浣綽以謀逆之名聚集起來的亂軍,而當時王爺替他選擇,讓他扮演的人,就是這個盧成。
墨雲飛當時聽見容璟選擇的人之後,條件反射的就開口拒絕,開玩笑,先不說盧成是暗刺副統領,經常在容浣綽身旁出入,無疑是容浣綽最爲熟悉的人之一,他貿然假扮盧成,容浣綽怎麼可能察覺不出來?
更何況,身爲暗刺副統領,盧成在暗刺那些人之中,威望十分之高,更要經常和容浣綽討論後續要做的事情,他如何能夠扮演的了?
可誰知道容璟卻只是一劍斬了盧成,直接把他踢進了暗刺之中,墨雲飛原本還提心吊膽的,生怕被容浣綽發覺他是個冒牌貨,言行舉止謹慎了又謹慎,日常更是能不說話就儘量少說話,就怕自己會行差踏錯露出馬腳來。可隨着時間的過去,他卻發現,原本被他以爲,一定會拆穿他身份,打草驚蛇被驚動的容浣綽,卻根本就沒有看出來,眼前這個一直在她身邊出入的男人,根本就不是那個跟隨了她幾十年的盧成。
她照樣吩咐他做事,照樣讓他去替她安排,照樣讓他去執行那些看起來瘋狂無比的計劃,那時候墨雲飛就已經明白,容浣綽不是認不出盧成的真假來,而是她根本就從來沒有把這些忠心耿耿,跟隨她幾十年的屬下放在心上過。
雖然身爲敵人,雖然那些暗刺的人同樣死在他手中,可是墨雲飛卻還是忍不住替那個寧死都不願吐露容浣綽計劃,生生耗死在地牢中的男人覺得憋屈。
爲這樣一個主子賣命,當真是不值。
容浣綽看清楚墨雲飛的面容,聽到他說的那番話後,頓時瞳孔一縮,而當她看到墨雲飛直接走到了容璟身前,垂首站在容璟身後之後,她哪裡還會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出自容璟之手,而她今日想要逼宮,想要滅了楚皇室,滅了楚國的事情,恐怕容璟也早就知曉。
她不由面露猙獰,掙扎着想要從地上爬起來,誰知道她才起身到一半,腿骨上就傳來一陣劇痛。那感覺猶如整個右腿都被一截一截的捏碎了一樣,骨頭插進肉裡,疼的她臉色煞白,還沒站起身來,就直接雙腿一軟,再次“砰”的一聲跪在地上。
她卻絲毫不顧忌身體上的疼痛,一雙如同困獸般血紅的雙眼猛的擡頭看着容璟。陰聲道:“你這個孽種!!你居然敢算計我。你居然敢幫着你的殺母仇人,幫着這兩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來對付我?!容璟,你個孽種。你會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容璟看到容浣綽再次跪下去後,整個人破口大罵。披散着長髮如同瘋婦一樣的容浣綽,再看了眼因爲聽到容浣綽的話後。而面露欣喜之色的楚皇和蕭太后,薄脣輕掀,揚起冷冽的弧度。
這兩人難道以爲,他算計容浣綽。是爲了他們嗎?
容璟的手指在金絲雲紋的長袖中,摩挲着那綁在他指尖紅繩之上的晶瑩玉石,想起已經數日未曾見到的薛柔。一雙鳳眼之中,滿是寒霜和戾氣。
他冷眼看着容浣綽。揚脣冷厲道:“本王本就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又何懼重回地獄,倒是姑祖母你,待會去了地下,記得問問那個蠢貨,那數百暗刺兵將,那些因你而死之人,還有那個爲了你,放棄回西疆繼承王位,甘願守在南楚,成爲一方小吏,最後卻被你親自下令斬殺的慕蕭風,看他們可願意讓你入的輪迴,還是化作厲鬼,拉着你和他們一起,沉淪地獄!”
容浣綽臉上猛的煞白,整個人彷彿被抽去了力氣一樣,瞬間跌坐在地上,蒼老的容顏之上,嘴脣緊抿,一雙手緊緊握着拳頭垂在身側,一雙眼睛彷彿看到了那個只因爲她喜歡菊花,便費盡心力,捧着各色精品菊花,明明已經年逾六十,卻依舊帥氣硬朗的,如同年輕小夥一樣的慕蕭風,揚着嘴角朝着她朗笑的樣子。
——阿綽,等你報了仇,我們就歸隱山林,尋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好好生活。到時候我會爲你建一座院子,院子裡種滿各色菊花,我們再種幾顆桃樹可好?
春天時,桃花盛開,秋天時,菊香滿園,到時候,我們不要在理會世間一切,仇恨,恩怨,我只想和阿綽好好的過完剩下的日子……
“阿穆……”
容浣綽顫抖着嘴脣,眼圈漸漸泛紅,已經滿是皺紋的雙手,卻是緊緊抓着袖子。
阿穆,我不是有意要你死,我不是有意的……
她一想起那個男人,想起那個從她在那場血洗裡活下來後,就不離不棄,一直陪在她身邊,一直想要和她歸隱山林,最後卻死在了郾城之外的男人,心頭就猶如有隻小蟲爬過一樣,一陣麻痹之後,瞬間疼痛涌了上來,疼的她悶哼出聲,一張臉猛的抽搐起來。
……
京城之外,從寧北郡疾行而來的薛柔和葉鐵等人,還未看到京城高聳的城牆之時,就已經聽到了那如雷動一般巨響的鼓聲。
那鼓聲驚天,瞬間便傳出了極遠,而薛柔等人聽到這聲音之時,都是臉色大變。
“不好,京城恐怕被攻陷了!”
葉鐵臉色大變,望着京城的方向緊抿着嘴脣,眼底全是陰沉之色,而聶夏在旁,也是緊握着繮繩,臉上瞬間沉了下來。
他們都是掌軍之人,更一直率軍在寧北郡駐守,奉皇命拱衛京畿,這急促而又慌亂的鼓聲代表什麼,沒人比他們更清楚。
能讓京中傳出這種鼓聲,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攻城,並且,城門破了!!
薛柔聞言緊皺着眉頭,轉頭看了眼因爲連夜奔襲,雖然強撐着精神,卻依舊帶上了疲憊之色的飛羽營和神策營諸人,沉聲道:“那些人就算攻入了城門,但皇宮絕不能那般快的淪陷,先不說禁軍和戍衛營,就算是烏合之衆的羽林軍和京畿巡守營之人,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也能拼死抵擋片刻,他們都該知道,一旦皇宮淪陷,無論是他們還是南楚,就徹底完了!”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趕到京城。”
葉鐵和聶夏對視一眼之後,均是咬牙,他們身爲南楚將領,絕不願意看到國破家亡的場景,更不願意南楚子民,沒了國家庇護,成了北戎鐵騎肆意踐踏,稱雄稱霸的墊腳石!
薛柔見兩人神情堅定下來,不由揚鞭敲擊在馬上,一邊朝着京城狂奔,一邊轉頭看着緊跟在她身旁不遠處的葉鐵,正想開口說話,誰知道就在這時,她心臟處的地方卻是猛一抽搐,就像是什麼突然啃噬着她的血肉一樣,讓得她臉色猛的蒼白,身形一晃,險些跌落下馬去。
“薛姑娘?!”
“榮安郡主!!”
葉鐵和聶夏同時大驚失色,葉鐵手中馬鞭一卷,就將薛柔牢牢的拉回了馬背上,而薛柔雖然疼的滿頭大汗,卻還是下意識的抓緊了繮繩,只是那手背之上,青筋直冒,而臉色的血色也是盡皆消失。
葉鐵看清楚薛柔臉上神色之後,一低頭就發現薛柔露在衣衫外的脖頸之上,之前曾經出現過一次的黑線再次出現,而且那黑線比之昨日之時,更大了幾分,裡面彷彿有什麼蠕動一樣,快速竄入了她衣襟之中。
他看着薛柔蒼白的臉上,額頭上全是細密汗珠,而原本嫣紅的嘴脣之上,半點血色都沒剩下,他不由騎馬快速靠近薛柔,急聲道:“薛姑娘,你怎麼樣?”
薛柔緊緊咬着牙關,忍受着體內蠱蟲突如其來的暴動,整個身子都彷彿麻痹了一樣,疼的如同在水裡浸泡過,汗溼了裡衫。等到那一股疼痛之意緩緩退去之時,她才面色蒼白的擡頭看了眼身旁的葉鐵和聶夏,朝着兩人露出了個虛弱至極的笑容。
“我……沒事,繼續走。”
怎麼可能沒事,眼下的薛柔臉上白的嚇人,根本沒有半點沒事的樣子!
聶夏沉聲道:“郡主,眼下我們已經離京城不到二十里地,很快就能趕到替陛下解圍,你身體不適,不如就留在此處,我和葉將軍前往京城,必定保京城無憂!“
葉鐵也是連忙點頭,附和道:“對啊,薛姑娘,我們一定會拼死保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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