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華家的滅門之案,她們看遍了滿院子,都是死透的人,唯一還留有一口氣的,便是在主院小廚房中找到的問夏娘。
她記得當時,滿是血污的問夏娘將她招過去,氣若游絲地對她道:“小姐……拿着你及笄那日夫人給你的玉簪,去太原,尋王氏,他們會收容你。”
一句簡單的話,問夏娘卻是磕磕絆絆了許久才說出,甚至是到最後,都沒有來得及和問夏說上一句話,便那麼撒手去了。
問夏娘是伺候柳氏的,所以對於一些事情也知道的很是清楚,之前的話,必定是柳氏曾經說過的。
“我們是要去太原王氏?”聽到華溪煙說這話,問夏緊緊咬着下脣,不可置信地問道。
華溪煙微微斂目,輕輕點點頭:“你娘那麼說,必定有緣由,說不定去太原王氏,當真能尋到華家被滅門的蛛絲馬跡。”
這麼說着,華溪煙緩步走到了窗前,推開窗,夜風一下子吹了進來,撩起了她的發,將她的眉眼吹得更加冷冽清晰。
“我自然知道去侯府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但是我不能。華家的百餘條人命不能就那麼白白丟了!”華溪煙的手緊緊扣着牀柩,聲音極爲冷厲冰寒,透露着誓不回頭的鄭重其事。
問夏看着華溪煙柔弱卻堅毅地背影,那沐浴在月華之中的女子卻是驀地發了光,讓人忍不住膜拜景仰,於是她也點點頭,開口道:“問夏定與小姐一起,我爹孃的命,也不能白丟了!”
華溪煙微微仰起臉,讓也風更加肆意地吹打在她臉上。她看着外邊籠罩在煙雨之中的城池,和她閣樓之上望易縣的景色何其相似,只是她如今所處非故鄉。
不知道秋雨什麼時候歇了下來,等到第二日她推開窗之後,便看見了天上那輪燦爛紅陽。
問夏端了東西進來,笑着道:“今兒的天氣可是好的很,比昨天可暖和多了。”
“畢竟也是初秋,冷不到哪裡去。”華溪煙下牀盥洗,對着問夏道,“這裡道太原還有幾日行程?”
“剛剛問過了風吟大哥,五日便可以到。”
華溪煙點點頭,果真不遠了。
“對了小姐,剛剛那位如娘過來了。”
華溪煙想到了昨天賣面的女子,於是問道:“她是來做什麼?”
“聽說是爲了感謝小姐昨日相助,今日想邀小姐去麪館吃麪!”
華溪煙忍不住有些好笑:“相助?我昨日助她什麼了?”
問夏聽到的時候也是有些驚訝的,按說昨天在那麪館的事情不如說是他們引起來的,如今她倒好,有什麼感謝的額?
於是也只得猜測道:“估計是爲了昨天三皇子的那賠金吧。”
華溪煙眨眨眼,不置可否。
如孃的速度很快,昨天還是一片狼藉的店鋪今早已經煥然一新,華溪煙進去的時候,店裡有人三三兩兩地吃着面,並沒有見到如孃的身影。
問夏衝着那嶄新的櫃檯瞅瞅,有些疑惑道:“誒?如娘是去煮麪了麼?”
“大抵是的。”華溪煙走到一邊的桌子邊上坐下,“我們坐在這裡等等便好。”
由於華溪煙的美貌,幾個吃麪的人不時地擡頭看着她。她幾乎可以聽見她們小聲的讚美。
“滾出去!”忽然傳來一聲爆喝,把正在出神的華溪煙生生驚了一大跳。
她擡頭,便看到一個魁梧的男人從麪館裡面走了出來,推搡着如娘,滿臉橫肉,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那如娘人推搡着,慼慼哀哀的模樣,低聲哀求道:“五爺,您就再給寬限些時日吧!這些日子實在是沒落下什麼利潤啊!”
“放你孃的屁!”那男子張着大嘴吼道,“別給老子說什麼寬限,給你寬限了那麼些時間也沒見你把銀子拿出來!今天說好,要是不還銀子,就給老子從這裡滾出去!”
“不行啊五爺,這鋪子是我當家的唯一留給我的東西,萬萬不能作抵啊!”如娘被五爺推到在地,痛哭流涕地哀求着。
“你那短命得男人欠爺的債,就得你來還!錢都還開什麼鋪子!趁早給爺滾蛋!”那被稱作五爺的男人有些不耐煩,一腳踹在瞭如娘肩膀上,如娘痛呼一聲朝着後邊倒去,仰躺在地。
麪館裡的人知道這五爺是這一帶的一霸,於是都顧不上吃麪,匆匆離開,生怕捲入這一場是非之中。
華溪煙也站起身朝着門口走去,不料還未走到門口,便被人緊緊抱住了腿,她低頭,看見了如娘滿臉淚痕的狼狽面容。
“小姐,我知道您是個好人,您幫幫我,幫幫我吧!”如娘緊緊摟着華溪煙的腿,悽聲哀求着,那聲音悲痛入骨,如喪考妣。
“我和你並不像是,不過就是昨天來你這裡吃了一碗麪,就要幫你,這是什麼道理?”華溪煙漫不經心地開口,想要將腿抽開,奈何如娘將她當做了唯一得救命稻草,竟然是死活不肯鬆手。
“小姐,這鋪子是我男人祖上便有的鋪子,我要是把他當出去,那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我男人!”如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由於哽咽太甚,甚至有些說不連貫。
“你看看,人家不願意幫你,你也別死纏着了,趕緊收拾收拾滾出去!”五爺走上前來,提溜住如孃的後衣領就要把她扔出去。
如娘卻是緊緊抱着華溪煙的腿不送手,拉扯間華溪煙薄薄的羅裙岌岌可危。
“要是我這裙子被撕破了,你可就又添了一筆新債!”華溪煙清凌如泉的眸子盯着如娘,那眼神如含了更古不化的寒冰一般,讓她心思一震,不由自主得鬆開了手。
華溪煙不想再留,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如娘“啊”地大叫了一聲,踉踉蹌蹌得跑了出來,連滾帶爬跪倒華溪煙面前,竟然連連磕起頭來:“小姐,我求求您,求求您,可憐可憐我,救救我吧!”
如孃的頭磕的很重,不多時便見了血跡。
華溪煙沒有說話,正要擡腳繼續走,不料如娘卻是緊緊擋着她的路,絲毫不退讓。
就連問夏也有些不耐煩:“如娘,此事和我們小姐沒有什麼關係,你這是做什麼?”
如娘跪直了身子,散發的髮髻下一張瘦弱的臉更加楚楚可憐:“丈夫死後,我便孤身一人,如今卻是連這最後一家家產也守不住,也沒有顏面見我丈夫!昨日見到小姐,便知小姐和我有緣,今天唯有小姐才能相救,還望小姐不吝施以援手!”
說罷,如娘再次彎腰磕起頭來。
華溪煙只是打量着她,神色莫名,似乎是在認真地思量。
“小姐先替我墊付了賠金,日後我當牛做馬攢下銀子必定還給小姐!要是小姐不信的話,可以先拿這店鋪做低!”見華溪煙久久不說話,如娘有些着急,急忙再次開口。
“你剛剛說了這店鋪不能送人,現在又說給了我們小姐,這是爲何?”問夏被如娘這前後不一的說辭弄得有些糊塗。
“我日後攢上銀子定能從小姐手裡將這鋪子贖回,但是要是落入那人手中,可就真的回不來了啊!”如娘這般說着,似乎是預料到了這鋪子落入那五爺手中的悲慘命運,雙手顏面,淚如雨下。
見到如娘哭的這麼悽慘,問夏有些不忍,轉頭看着華溪煙道:“小姐,您看……”
華溪煙如蝶翼一般的長睫毛輕輕眨了眨,沒有立刻作答。
路邊有駐足觀望呢的行人見此忍不住開始指指點點,說的無非是華溪煙太過冷血,見死不救。
人心總是這般,如果你是強勢的哪一方,本來並不是你的義務,但是熱門總是會用所謂的“道義”之說將你牢牢地禁錮起來。你若是本來有力但是卻不幫,那便是所謂的無情冷血,成爲了衆人口中共誅之的人。
華溪煙扯脣,露出一抹陪嘲諷的笑意,看這態勢,她今天是不幫也得幫了?
“她欠你多少銀子?”華溪煙斂了脣邊的笑,問着不遠處那五爺。
“兩千兩!”五爺說着,伸出兩個指頭。
“好!”華溪煙很是乾脆地點點頭,“風吟,把錢給他!”
“是!”虛空傳來一個回答聲,衆人只覺眼前一閃,再凝目,便看見一個男子出現在旁。那五爺只覺陣風飄來,兩張銀票便落於他手中。
片刻之後,封印消失與無形。
“你是不是可以放開我了?”華溪煙淡淡斂下眼睫,垂首看着如娘。
如娘一怔,隨即彎腰叩首:“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華溪煙不再看她,擡步離開。
如娘卻是再次欺身上前,再次拜倒在華溪煙面前:“小姐大恩大德,如娘沒齒難忘!”
華溪煙沒有說話,只是眸光清涼得看着她。
如娘再次咬牙:“如娘一人孤苦伶仃,得人欺辱,日子艱難,見小姐面慈心善,實乃活菩薩之相,所以……”
“所以請我收留你?”華溪煙接話道,人家都說道這個份兒上了,她再猜不出來的話,豈不是太蠢。
“是。”如娘點頭,“在小姐身邊,不指望與問夏姑娘平起平坐,但求小姐提供一容身之所!”
問夏呆住了,沒有料到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麼個狀況。
“望小姐收留!”如娘以額抵地,恭敬說道。
“那你的鋪子怎麼辦?”
“如娘都是小姐的人了,那鋪子自然也歸小姐!”如娘毫不猶豫地答道。
“也罷,既然你這般誠心,我定然不能辜負你好意。”過了半晌,華溪煙嘆了口氣,親自躬身將如娘扶了起來。
陽光照耀下,她清亮的眸宛如一塊兒上好的曜石,波光璀璨,光華亮麗地讓人莫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