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再次看到,那風華絕代的男子,如神祗一般,出現在她面前。
兩月沒見,本以爲應當記憶模糊,但是想不到,他的眉眼,依舊那般清晰。她可以清晰地記住他得每個神情,比如說現在,他的面容依舊溫文爾雅,但是從他微微抿起的薄脣,她可以看到他心底的陰翳與不耐。
她從未想過雲祁的武功這般高,剛剛那一陣看似輕柔的風卻是將成百上千的箭全部折斷。現在,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隔空一握,她便見到一個殺手的脖子以一種極爲怪異的弧度扭曲着,隨後,像是破布一樣被扔到了地上。
雲祁落到地上,廣袖輕展,雙手在身前比出了一個很繁複的手勢,隨即一隻手推了出去,華溪煙並沒有看到他手中有什麼,唯一看到的,便是剩下的殺手們像是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般,慘叫着摔倒在地,呻吟片刻之後,歸寂於無聲。
華溪煙知道,剛剛雲祁用的,便是所謂的內力。
“公子,弓箭手八人,全部斬殺!”片刻之後,梓菱從一邊飛掠過來,朝着雲祁躬身稟告道。
“嗯!”雲祁點點頭,從喉間發出這麼一個音節。
梓菱後退幾步,轉頭悄悄看了一眼華溪煙,朝着她眨眨眼。
“你先走吧!”半晌,雲祁背對着華溪煙吐出這麼一句。
華溪煙輕舒了一口氣,來不及慶祝自己那劫後重生的喜悅,便腳步極快地打算溜之大吉。
“站住!”
背後傳來一陣喝止聲,華溪煙的身子一下子便僵在了原地。
“連聲道謝的話都不說就想走?”
“咦?不是你讓我走的麼?”華溪煙轉過頭,據理力爭。
雲祁微微勾脣,含了幾分嘲諷地看着華溪煙:“剛剛我沒和你說話!”
華溪煙環視四周,果真不見了梓菱的身影,感情剛剛那句讓她離開不是說的她?
華溪煙的一雙明眸咕嚕嚕地轉着,頗有幾分靈動得氣息,雲祁盯着她,緩緩走進。
清雅松竹香更加濃郁了幾分,華溪煙忍不住微微吞吞口水,指了指他身後:“我的暗衛在那裡,能不能救一下?”
雲祁忽然扯脣笑了起來,如輕雲敝月,流風迴雪:“我以爲你不會求我。”
“我沒……”
“梓泉!”雲祁忽然揚聲打斷了華溪煙的話,“帶人下去療傷!”
“是。”梓泉從一邊走了出來,拖着還在網中的風吟離開了。
“那網……”
“有人會給他解開。”
伴隨着這一句話落,明朗的夜空霎時間沉靜了下來,沒有了那血腥的廝殺,沒有了淒厲的吶喊,就連那血腥味也被面前這人所衝散。要不是記憶太過清晰,衝擊太過強烈,她幾乎要以爲,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
正出神間,忽然面上一涼,華溪煙回神,便看到雲祁拿着一方帕子,極爲認真地擦着她滿是血污的臉。
好像每一次見到他,她都是這般狼狽。華溪煙想着。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呵護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小心翼翼。他微微躬身,接着月光打量着她的面容,神態專注,不允許有一分瑕疵。
可是感受到他清淺的呼吸,不覺間,華溪煙忍不住屏了息,大氣不敢出一分。
“呵呵……”雲祁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如泉水叮咚,霎是悅耳,但是卻讓華溪煙一陣莫名其妙。
“爲什麼要走離開?”
雲祁直起身後,不出華溪煙所料,終於問出了口。
“你知道的。”
“我要聽你說。”雲祁朝她邁進一步,“親口解釋給我聽。”
他的聲音本就有些低沉,如今這般加了幾分霸道的態勢,真真是有些蠱惑人心,加之那風華絕代的面容,背後是沉寂的夜色,他整個人就如發了光一般,清雅尊華,不可方物。
“我要報仇。”華溪煙回視着他,認真答道。
“沒有人阻攔你。”雲祁說着,語調更加慢了幾分。
“這是我們華家的事情。”華溪煙立刻接了話,“我和你說過,不想讓你趟入這趟渾水中。”
“我也說過,我非趟不可。”
這毫不猶豫的宣誓般的話竟然讓華溪煙有些無奈,半晌過後,她幽幽嘆息一聲:“你這是何必?”
“我何必?”雲祁低聲反問了一句,似是自己也想不明白那原因。
“你回京城,做你雲端高陽雲公子便好,舉世推崇,皇帝器重,呼風喚雨易如反掌,玩權弄勢遊刃有餘。得尚公主,風光無限,位極人臣,錦繡前程。你看,這麼多理由讓你留在那裡,你何必來這偏遠之地,捲入這一場血雨腥風之中?”
華溪煙本來以爲自己這麼深情並茂的一番話會讓那人明白他的所作所爲是多麼的不明智,但是那人卻讓她大跌眼鏡地問出一句:“尚公主?誰說我要尚公主?”
華溪煙瞪大雙眸,感情自己說了那麼半天,這人就聽到一句尚公主?
“公主不是問題,我是說……”
“不是,我沒有要尚公主。”雲祁好像很是在意這個問題一般,認真地說道,“無論你從何處聽到這些個風言風語,那何我沒有一絲關係。那種皇室的嬌花,我真是沒有心思去摘。”
華溪煙想着你摘不摘和我有什麼關係?咱們能不能說說重點問題?
“好,無論你娶誰,都不會阻礙你的仕途,你註定今生富貴,風光無限,所以,你沒必要,捲入我這一番血海深仇之中。那是我和別人之間的事情,和你無關。”
此言一出,雲祁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兩條長眉微微蹙起,狹長的鳳眸也細細地眯了起來,華溪煙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心情不好,很不好。
“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受楊瑾程和雲惟的幫助,你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找文宣侯尋求支援,但是卻一直將我排除在外,甚至是千方百計地逃離,這是何原因?”
伴隨着他每一句話的說出,華溪煙就感受到了空氣中的溫度更冷凝了幾分,壓抑,窘迫,胸口憋悶,甚至是有些喘不過氣——和她穿越而來之後第一次在客來居見他時那種感覺一模一樣。
當初在客來居,她見到他時確實驚訝了一把,但是那是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應,並不是她。但是後來,她面色慘白,恐慌無比,便是由於這人的威壓。他故意的,似乎是將空氣凝結在了一起,狠狠得朝她砸來,像是一塊兒千斤巨石覆在她的胸口上,壓得他穿不過去。
所以第一次見他時,那般大的反應,是被逼出來的。
看着面色又白了起來,呼吸又重了幾分的華溪煙,雲祁再次逼近幾步,緩緩吐出幾個字:“就因爲你我行過周公之禮,所以你才這般對我避猶不及?”
華溪煙猛地睜開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被驚到了一般踉蹌後退。
雲祁上前幾步扣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形,看着她驚懼不定的臉色,勾脣開口:“難不成,華小姐忘了?”
見她不說話,雲祁步步緊逼:“既然如此,我幫華小姐回憶一番便是。”
“不必了!”華溪煙趕忙開口,阻止了他要說的話。
她自然沒忘的,甚至是送華溪瑜離開那天,在華府門口,他還隱晦地提過這件事兒。
那事是發生在前身身上的,但是現在她二人一體,並且記憶太過清晰,與發生在她身上無異。
兩年前,她與華溪瑜外出遊玩,行至宜山的時候,遇到一波山匪。那山匪看她貌美,便要搶她回去做壓寨夫人。她自然不從,於是便和那山匪產生了矛盾。她和華溪瑜帶的人很快就被那山匪給解決了,隨後她也被帶到了寨子裡邊,不知道那山匪給她餵了什麼藥,不多時她便失去了意識。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卻是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山洞裡,而身邊昏睡着的,正是此人。
當時她渾身痠痛,極爲難受,而且身上衣物只有一件薄薄的裡衣,聯想到昏迷之前的事情,不難猜測那幫土匪到底給她餵了什麼藥。
於是,她看着她的胳膊,不出她所料——她的守宮砂不見了。
前身思想畢竟保守,發生這般事情簡直是晴天霹靂。況且她和這人素不相識,就算是要公道又能如何?而且人家說不定也是爲了救她,這般想着,前身內心糾葛萬分,不等這人醒來,便匆匆逃離。
她心灰意冷,回去的路上,一度想一死了之,但是想想父母還有弟弟,又無論如何都下不去那個狠心。那時候她摯愛孫沐揚,覺得自己這樣再也配不上他,於是她開始拒嫁,不想用一個這般慘敗的自己埋汰了她心中那位翩翩佳公子。孫沐揚一度問她爲何,她也想說,但是不止一次話到嘴邊又被她嚥了下去。他那麼完美的一個男子,她如何能將那般陋質的自己展現在他面前?
所以,她三緘其口,將一切都雪藏起來。懷揣着對孫沐揚的內疚,她開始彌補,她去孫家侍奉,努力盡到一個兒媳的責任,儘管她再也不配,她依舊任勞任怨,聽罵受罰,用自己的努力,卻彌補那一段遺憾。
這一切的一切,都來源於那個黑暗的夜晚,這般大的事情,她怎麼可能忘記?
“若是這次我不逼你說出來,你就要這麼藏着躲着一輩子?”雲祁有些無奈的話傳入她耳中,華溪煙怔怔擡頭,看着面前之人,心下五味陳雜,說不出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