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看姚淑玲進來,或許是因爲同兒子相認,她的氣色看上去比以前好了不少,眉眼之間不再像以前一般,籠罩着一股的猶豫,取而代之的則是堅決。
朝顏等人都向她請安,對於這位長輩,在場的人都是同情居多。朝顏因爲尹隨川的緣故,對她更是增添了幾分的親近。
姚淑玲正要同太后行禮,太后便拉住了她,說道:“別行禮了,你身體纔剛好,不必那麼多禮數。”
先前她看姚氏就覺得她不像是傳聞中那麼壞,如今看來,她的眼光果然很準啊。她目光往姚氏後面看了看,說道:“那孩子呢?怎麼沒將他帶進宮裡,讓我好好瞧瞧。”
朝顏十分淡定說道:“祖母,他性格比較靦腆,等過幾天了,才領他過來。正好趁這段時間,祖母也可以好好給他準備見面禮。”她煞有其事地開始數數,“你可是欠了二十二年份的見面禮呢。”
她心中猜測是尹隨川不想進宮。
太后撐不住笑了,指着她笑罵道:“我像是缺見面禮的人嗎?”然後轉頭對自己的宮女說道:“將這事記着,等下別忘了提醒我。”
她點了點朝顏的額頭,“小沒良心的,胳膊這就往外拐了。”
朝顏拉着她的手臂撒嬌,“我也就是仗着祖母慈愛才敢這樣的,我猜祖母早就讓人準備好了,正好給我賣好,這樣也省得尹隨川記恨我以前拼命使喚他做事。”
太后說道:“好,他若是收了禮還怪你,祖母就幫你做主。”
柳靖萸等人看着太后不加掩飾的親熱,心中不是沒有羨慕。她們心中也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同朝顏一樣,在皇祖母面前更放開一些?
姚淑玲微微一笑,“我都聽阿川說了,朝顏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因爲朝顏的緣故,我們母子兩纔有相認的一天。阿川若是敢怪朝顏的話,我就教訓他。”
朝顏笑道:“不錯,那我又多了一個靠山了。”
朝顏這麼一打鬧,整個氣氛頓時就暖了起來。
太后問了姚淑玲好些事後,才感慨道:“你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以後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的。”
姚淑玲抿了抿脣,說道:“伯孃,我想同他和離。”
她聲音雖輕,但是卻很堅定。她昨晚在大庭廣衆之下說要同柳中澤和離,並非只是爲了尋找機會殺死柳商州,而是她的真心話。
就算她找回了兒子又如何,過往的傷害,兒子和她所吃過的苦頭就能夠一筆勾銷嗎?那些往事便如同刺一樣生在她的心底,讓人如鯁在喉。
所以她要和離!要給自己一個解脫。
太后怔了怔,有些急切地皺眉,“你這孩子,怎麼突然有這樣的念頭了?你的好日子纔剛要開始呢,何必呢。”
她覺得經過這事後,柳中澤肯定對她十分愧疚,日後只會加倍地彌補她。
姚淑玲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只是一看到阿川那孩子身上的傷口,我就做不到和他呆一個屋檐下。”
雖然罪魁禍首是袁氏,但在姚淑玲眼中,柳中澤也是幫兇!
太后想了想,說道:“你若是同他和離的話,那隨川怎麼辦?”
姚淑玲就是因爲和兒子已經討論過這件事了,所以纔有同太后攤牌的底氣,“那孩子自在慣了,也不想當什麼親王世子。我已經很對不起他了,他想要做什麼,我都隨他。”
甚至她也知道尹隨川是十九煞首領的身份。阿川若是想當世子,繼承爵位,那麼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她都會幫他。他既然不想當,寧可當殺手,那麼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只能成全他了。
對現在的姚淑玲來說,無論什麼事都比不過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重要。
太后沒想到尹隨川還真不想當親王世子,要知道爲了這爵位,袁氏算計了幾十年,最後賠進了自己的兒子。袁氏和柳商州趨之若鶩的,卻是尹隨川嗤之以鼻的東西。
太后腦子難得靈光了一回,“是因爲不想認中澤吧,他也是被那毒婦所矇蔽。”
太后也沒法昧着良心說柳中澤好話,最多隻能表示他是被矇蔽的。
朝顏淡淡道;“祖母,說到底,二叔終究不信任二嬸,纔會當時袁氏一說,他就信了。他若是信任二嬸,好好調查這些事,袁氏的計謀能成功嗎?”
說到底,柳中澤無論是做人的丈夫,還是做人的父親,都是一個大寫的不合格。
太后沒好氣地看了朝顏一眼,這丫頭淨會添亂。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啊!
朝顏淡定,她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站在姚淑玲這邊。
太后絞盡腦汁,努力勸說姚淑玲,只是姚淑玲這回的態度卻各位的堅定,看樣子很難動搖。
朝顏想了想,覺得也不能讓太后繼續勸下去,萬一勸出火氣了,反倒不好了。
她連忙湊在太后耳邊說道:“我看,就先順了他們的意,他們母子兩現在正在氣頭上,強按着牛頭喝水也不妥。”
“等他們氣消了,說不定就好了。順便也給二叔一個狠狠的教訓,讓他知道取得他們母子兩原諒的來之不易。他什麼表現都沒有,就獲得原諒閤家歡,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朝顏其實採用的就是拖字訣,先拖上幾年再說。
太后想想,也不得不承認孫女說的有道理。
她原本只是想幫忙,再繼續下去的話,反而像是在當壞人一樣,這就違背了她最初希望大家都好的原則。
她點點頭,便不再勸說姚淑玲了,“這回的確是他做錯了,很該好好懲罰一番。只是我看他未必會同意和離。”
這次賢親王府裡發生的事情根本就隱瞞不了,現在京城裡誰不說賢親王糊塗呢,說姚氏可憐。雖然姚氏設法弄死了柳商州,但有柳商州毒害嫡母一事在前,便被輕拿輕放了。
外面的人並不知道尹隨川是姚氏兒子一事,只當賢親王府一脈是絕嗣了。不少人家都引以爲戒。尤其是當家主母,更是小心探查後院,生怕出了同樣的事情。
袁氏的事情一出,原本那些寵愛小妾的官員,對正妻也多了幾分的敬重,對小妾則多了幾分的提防,生怕縱出下一個袁氏。
不少得了好處的正妻更是在心中唸佛,聰明點的則趁這個機會抹黑一下小妾。
姚淑玲淡淡道:“我想他會同意的。”
尹隨川同她說了,若是柳中澤不肯同意這事的話,他便將自己是十九煞首領的事情說出來。柳中澤,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嫡子頂着殺害庶弟的名頭。
姚淑玲對柳中澤的感情在這些年來已經被磨滅得乾乾淨淨的,只餘下了恨意,因此算計起他來,半點都不手軟。
太后有些納悶,覺得賢親王的腦子肯定被驢踢了。
姚淑玲很快就將話題轉移到了已逝的柳商州身上,說起柳商州和蘇家那大姑娘蘇芮瑩的親事。
說起來,蘇芮瑩也算得上是可憐人。當時柳中澤宣佈兩家親事的時候,在場多少未定親的姑娘都在羨慕她。畢竟柳商州是親王世子,未來的親王,本身模樣俊秀,看上去溫文爾雅,平時也不怎麼拈花惹草。結果後面峰迴路轉,柳商州的身份來了一個大轉變,還橫死當場。
蘇芮瑩的身份頓時就尷尬了。有同情她遇人不淑的,也有覺得她命格不好,剋死了柳商州。
姚淑玲本身並不喜歡蘇語,覺得蘇語整天做出仙女的樣子,卻最是勢力。先前袁氏得勢,她一個堂堂的親王妃,都能放下身架,同袁氏言笑晏晏,對她這個嫂子反而淡淡的。但蘇語是蘇語,蘇芮瑩卻是蘇芮瑩,她不至於因爲討厭蘇語,便要禍害另一個姑娘。
所以她今天進宮,一方面是說和離一事,另一方面則是蘇芮瑩親事。
“柳商州既然死了,自然也不能拖着人家姑娘,我想這門親事還是作罷。”
太后點點頭,她同樣不喜歡蘇語,卻對蘇芮瑩印象不壞,“這孩子也是運道不好,幸虧沒嫁過去。日後還是讓蘇家給她尋一門妥帖的親事好了。”
這時候,蘇語卻來了。
太后看到她,原本臉上帶着的笑意都淡了幾分,明擺着不太待見她。
蘇語卻彷彿沒有見到一樣,聘聘婷婷地行了一禮,那弱柳扶風的姿態,比二八少女還要來得少女,讓朝顏感到不是一般的違和。
太后雖然不喜歡她,卻還是講蘇芮瑩的事情同她說了一下。
蘇語卻正氣凜然道;“我昨日和哥哥說了這事,我哥哥說了,既然已經昭告天下這門親事了,就沒有隨便收回的道理。”
她精緻無可挑剔的面容上適時地閃過一絲的悲傷,“這是芮瑩那孩子的命,芮瑩願意爲商州守寡。”
朝顏目瞪口呆,她還沒見過這樣上趕着要將女兒推入火坑的人。
明明解除親事後,蘇芮瑩等風頭過去以後,還可以在談別的合適親事的。結果蘇家居然要讓蘇芮瑩嫁給一個神位牌?
朝顏不由同情起了那個有過幾面之緣,笑意溫柔的女子,語氣也冷了幾分,“三嬸確定是蘇家大姑娘自己的意思嗎?”
蘇語點點頭,臉上有驕傲也有感傷,“是的,是那孩子主動提出來的。”
朝顏纔不相信呢,有點腦子的人,誰會願意抱着神位牌守寡啊。只怕是被迫答應的吧。她感到一股的寒意從脊樑骨竄了上來。
蘇語眼眶微微發紅,看上去楚楚可憐,“既然這是孩子的決定,我們也拗不過她,只能聽她的話了。所以我想說,請太后挑選個好日子,到時候讓芮瑩那孩子進門。她進門後,定會好好孝順公婆的。”
太后可不想做這種缺德事,她冷淡道:“這種事情,你應該找欽天監的,我又不懂占卜良辰吉時。”
“我乏了,你們退下吧。”
太后實在懶得搭理蘇語,乾脆找理由將人都趕走。
大家便從慈寧宮中離開。
嶽朝琴說道:“呀,我該去看我家小猴子了,他太久沒看到我的話,會哭鬧的。”
然後擡腳走了。
柳靖荷和柳靖萸也跟了上去。
“聽說明軒會走路了,我也去瞧瞧。”
“還有我。”
朝顏正要一起過去看她的小侄子,姚淑玲卻對她說道;“朝顏,你能陪我去天牢那邊走一趟嗎?”
天牢那邊所關押的便是袁氏。
朝顏點點頭,“好。”
她沒有看蘇語一眼,跟着姚淑玲一起離開。
等到走遠了後,姚淑玲淡淡道;“蘇家大姑娘算是毀在他們手中了。”
朝顏道:“也不知道三嬸是用什麼法子說服他們的。”她下意識覺得這肯定是蘇語提出的主意,朝顏一貫不憚用最惡意的想法去揣測蘇語,對這個人半點好感都沒有。
姚淑玲想了想,說道;“也未必是她的主意。你有所不知,蘇家夫人是便是東洲那位鼎鼎有名的羅夫人的小姑子。她哥早早便去了,蘇夫人一直都是由羅夫人教養的。”
東洲的羅夫人,就是那個整天說女子要三從四德的羅芝林啊。如果是她教導出來的小姑子,那麼做出這樣的選擇倒也是正常的,就是可惜了蘇家大姑娘。
姚淑玲嘆了一回後,便不再說這事,同朝顏慢慢走着。
到了天牢那邊,朝顏還沒拿出令牌,天牢的守衛便讓她們進去。
朝顏問其中一人,“那袁氏可招供出什麼了?”
天牢裡的官吏很快就將供詞拿了出來,朝顏一目十行地掃了過去。
天牢裡刑訊的官差還是挺有本事的,才一個晚上時間,就讓袁氏將自己做的那些惡事吐露得差不多了。包括她收買了奶孃調換了孩子,然後讓奶孃將孩子丟到有許多乞丐的破廟中。那孩子若是幸運長大,也會淪爲乞丐,不幸的話,則是早早夭折。
王氏生的那孩子,也是被她弄死的,爲了讓她的兒子成爲賢親王府裡的獨苗,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嫁禍在姚氏身上,好讓王氏對她恨之入骨,成爲她手中的一把槍。
或許是破罐子破摔的緣故吧,她還招供了自己這些年來殘害了多少柳中澤的子嗣。供詞上,她的罪名可謂是罄竹難書。
朝顏嘖嘖稱奇,袁氏的手段真的挺厲害的。若不是被姚氏發現了端倪,只怕人家日後就要風風光光地成爲人生贏家。擁有這樣的手段,卻不走正途,只用來後宅爭鬥。
有了這些供詞,袁氏死一百遍也不夠。
朝顏決定一定要讓那位二叔一字一頓地看清楚這些事情,讓他自己知道這些年他都寵了個什麼貨色。
姚淑玲看完這些供詞,或許是因爲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是同兒子相認後,讓她人生圓滿了起來,她神色倒是比較平靜。
“去看看她的情況吧。”姚淑玲嘴角勾了勾,“也該讓她知道我兒子有老天爺庇護,雖然磕磕碰碰地活到現在,但終究長成了好孩子,同她兒子不一樣。”
“老天爺終究是有眼睛的。”
雖然隨川的師父待他十分嚴格,但若不是他,隨川未必能平安長大成。人,即使隨川因此當了殺手,姚淑玲也無法責怪他。她現在對兒子唯一的要求就是順遂平安。
袁氏被關押在最裡頭,朝顏和姚淑玲慢慢走進去,還沒到她那牢房,便嗅到了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就是這裡了。”官差指了指倒數第三個牢房。
牢房裡躺着一個女人,身上沒有一塊的好肉,那張柔媚動人的臉更是佈滿了坑坑窪窪的傷口,氣若游絲。
似乎聽到動靜,袁氏睜開眼,便看到高高在上的姚淑玲,眼中閃過恨意。
“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笑話嗎?”
“就算我現在輸了,至少我兒子和我都享受過二十多年的富貴,踩在你身上。”
朝顏覺得袁氏還有力氣挑釁,可見刑罰不夠。
姚淑玲淡淡道:“我只是過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一則好消息。我找到我那苦命的孩子了,他省的很好,文武雙全,容貌俊美,同我祖父一個模子印出來。”
“我們母子兩都很好,不勞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