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牽扯到一個伯爺,一個郡主,自然是鬧得滿城風雨。京城中有說永福郡主太過囂張跋扈的,也有說褚行一自己太過寵愛居心叵測的妾室,落得這樣的下場純屬咎由自取。
不過輿論的普遍觀點皆是房姨娘這個膽敢算計侯爺和郡主的小妾其罪當誅。
出乎朝顏的意料,房姨娘卻沒有死,而且還是褚行一求的情,褚行一表示,若是沒有房姨娘當年救他,他這條命早早就去了。再加上房姨娘也是他女兒的生母,因此懇求陛下饒了她這一條性命。
房姨娘雖然死罪可免,卻活罪難逃。她被杖責一百以後,由原本的良民出身,直接變成了奴婢,就被送去莊子上做苦力。成爲奴隸以後,她的生死也就是褚老夫人一念之間的事情。
至於永福郡主,她雖然無心傷害褚行一,但終究造成了既定事實,直接從郡主變成了縣主,這讓她對房姨娘自是恨得牙癢癢的。知道房姨娘沒死,還很生氣。只是等她去看了房姨娘的情況後,便不對她的現狀發表反對意見了。
朝顏對於她改變想法的原因心知肚明:“只怕她是看到房姨娘現在的情況,發現她生不如死,想要她繼續受苦,所以才饒了她的性命。”
錦繡點頭,“是這個道理沒錯。老夫人直接讓房姨娘去搬磚,一日三餐皆和那些苦役一樣,若是完不成任務,連飯都吃不飽。房姨娘纔去了一天,就直接老了十歲,也莫怪永福郡主覺得解氣,哦,現在該稱呼永福縣主。”
“至於房姨娘那位孃家侄女,也被老夫人直接送回了房家,再不許房家的人上門。老夫人說查了賬本,發現房姨娘時常送些府裡的東西回去貼補孃家,直接讓人找房家要回那些東西,若是變賣了的,就讓房家還錢。”
朝顏不由失笑:只怕房家這回要大出血了,不過也是他們活該。
錦繡這丫頭,在熟悉了以後,話也多了起來,她還給朝顏普及了一下京城的一些八卦,朝顏聽得津津有味的,也算是瞭解了不少。她也問了一下岳家的情況,關心一下自己的好友。
錦繡說道:“嶽姑娘回來岳家後,過得倒是還不錯。皇后娘娘頗爲喜歡那倒流香,知曉她在這方面很有些研究,還讓她在宮裡住上幾天。她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岳家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她。”
“她那繼母雖然人前一副慈愛賢惠的模樣,但大家也不是傻的,哪裡看不出她對繼女根本不上心,只是看在岳家和她孃家上,當做不知罷了。”
朝顏這才鬆了口氣,嶽照琴過得還好就可以。
不過呆在宅子裡的這幾天,她也跟着褚經年派來的嬤嬤學了一些基本的宮裡禮儀,幾天拼命下,好歹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褚經年在搞定了這些事後,同朝顏說道:“後天早上,我帶你進宮。”
朝顏點點頭,“好的。”
然後接下來她便繼續鞏固宮裡禮儀,等到七月二十時,朝顏早早便起來,任由侍女給自己畫上淡淡的妝容,換上了魏奶奶特地給她做的衣服。
就連出身侯府可謂見多識廣的錦繡都忍不住讚了一句,“真是好巧的繡活。”
朝顏也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這是我一個嬸婆做的,她最是手巧。”
她今天進宮,也沒忘記帶上自己那幾匹的布料。
從褚經年的宅子出發,馬車行駛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纔到皇宮門前。進宮後,除非得了聖上恩准,不然哪裡能使用車輦。
朝顏覺得幸虧她現在不是剛穿越過來那比林妹妹還羸弱的身子,不然只怕走沒幾步路就氣喘吁吁了。她每隔幾天就爬山去上課,所以走一個時辰的路對她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只是天氣炎熱,就算她不累,汗水卻是不可避免的。
褚經年走在她身旁,見她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微微皺眉——這倒是他失策了。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了朝顏,藉着袖子的遮掩,將一塊石頭往她手上一塞。
手中忽的多出了一個冰涼的物體,感覺像是石頭的觸感,她不由一怔。這東西入手後,便感覺寒意入體,身上的暑熱都一掃而空。
她不由轉頭看向褚經年,褚經年已經恢復成原來的距離,一派風光霽月的模樣,彷彿剛剛往她身上塞石頭的人不是他一樣。
朝顏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勾,目不斜視地繼續走着——這回總算不必擔心臉上的妝熱得花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終於走到了寫着養心殿的宮殿前。內侍先進去通傳一聲,朝顏則和褚經年在外面等着。
一會兒後,剛剛那內侍走了出來,對朝顏說道:“陛下宣顧姑娘進殿。”
褚經年低聲問道:“只宣她一個人嗎?”
內侍點頭。
即使只有她一個人,朝顏也沒有太多懼怕的想法。這也是因爲這位穆武帝在民間的名聲很是不錯,勤政樂民,性格仁厚,基本都是好話。
朝顏還不忘轉頭對褚經年說道:“等我出來。”
那態度就彷彿她只是進去吃頓飯一般。
褚經年被她這太過鎮定從容的態度弄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張了張口,朝顏已經轉過頭,步履輕快地入內,頭上的流蘇晃了晃。他只能安慰自己:顧朝顏這丫頭一貫擅長討人歡心,又聰慧過人,不至於會惹惱了陛下。
……
朝顏並不知道褚經年內心的擔憂,垂眉順目地進去,一派恭順的模樣,不該看的絕不多看。
殿內一道挺拔的身影佇立,朝顏擡頭的那一瞬間,光線正好投在他身上,爲他染上了一層明黃的光輝,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眉目越發深邃俊美。
朝顏知曉這位只怕便是大穆現在的天子穆武帝。
“民女顧朝顏,見過陛下。”
她按照嬤嬤的教導行禮,動作一絲不苟。
“起來吧。”穆武帝的聲音聽起來無悲無喜,讓人無法揣測出他現在的想法。
“不必緊張,朕只是對你有些好奇,所以才讓經年帶你過來。”
朝顏其實並不緊張,卻也做出了彷彿因爲他的話而放鬆了的姿態。
“坐下吧。”穆武帝看上去倒是和藹的樣子,一身的威儀都收斂了起來。
穆武帝手中把玩着懷錶,問道:“那洪嶺今,何許人也,你可以知曉?”
朝顏搖搖頭,“民女只知道她時常佩戴一條紅色面巾遮掩容貌,所以不曾見過她真正模樣。”
“哦。”依舊是辨不出情緒的聲音,“那麼她爲何選擇將那些東西交給你而不是交給其他人?”
朝顏微微一笑,說道:“可能是她覺得民女能夠信任吧。”她在來京城之前,便想好了一套的說辭,“民女先前幫過的岳家嫡女,她當時便想要用千金酬謝民女,民女便直接讓她將這些銀錢拿來做些善事,因此在那一帶也算有些名聲。可能她懸賞我,便是這個緣由。”
穆武帝說道:“你那時候家境也算不上特別好,卻依舊能夠將這筆銀錢視若雲煙,的確難能可貴。”
朝顏說道:“我只是覺得自己賺的錢用起來更舒服一些。”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該自稱民女的。”
畢竟在皇帝面前,這樣似乎不太禮貌。
穆武帝擡了擡手,“無妨,你直接用我也沒事。”
穆武帝說道:“你倒是頗有賺錢的天賦,你所染出的那布,母后也十分喜歡。”
朝顏道:“這是我的榮幸。”
在這樣的對話之中,洪嶺今一事也就這樣揭過一頁。
朝顏繼續道:“事實上,那位洪夫人當時還同我說了一個事情,只是我不知她話語的真假,因此還在實驗當中。她曾說過,稻田養魚的法子能夠增加作物的收成,最少也能增加一成,養出來的魚也能夠拿來添補家用。”
涉及到農作物的產量,穆武帝果然神情嚴肅了起來,“此話當真?”
朝顏說道:“我也正在試驗中,具體能不能真的做到,得等到今年收成。”差不多九月份就可以收成了。
穆武帝斬釘截鐵說道:“等到那時候,你再將這事重新上一個摺子過來,把詳細的養殖法子也一起寫下來。”
朝顏道:“民女遵旨。”
穆武帝說完水稻的事情,又誇她收養孤兒和寡母,心地良善,擁有惻隱之心,笑眯眯地問她,“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賞賜?”
朝顏心中腹誹:他這副模樣真像是哄騙小紅帽的大灰狼。若是聰明一點的,這時候就該知道應該表現爲皇帝盡忠是她的榮幸,不需要什麼賞賜,以此來刷天子的好感度。
但朝顏卻覺得,這種以退爲進的方式,天子只怕是見多了,已經膩味了,她偏偏要不走尋常路一把。
只見朝顏露出了驚喜混合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真的可以要賞賜嗎?”
穆武帝果然被她的反應逗樂了,聲音都多了幾分的笑意,“你說看看。”
朝顏說道:“民女想要的賞賜是陛下親自題詞的牌匾。”
哼哼,等有了以後,看日後誰敢對他們福利院發難。
穆武帝沉思了一下,勾脣淺笑,“你倒是聰慧,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準了!除了這個呢?沒有其他想要的?”
朝顏驚訝道:“已經一個了,還能再有一個賞賜不成?”
穆武帝看起來特別好說話,“你若是想要的話,自然可以。”看在這丫頭逗樂他的份上,再說了,穆武帝也看得出這並非那種野心勃勃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不會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他只是有些好奇,這顧朝顏還能不能再給他帶來更大的驚喜。
朝顏略一沉吟,一會兒後才慢慢開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爲我祖母討個冊封。我爹孃早逝,我從小身體又不好,祖母含辛茹苦將我養大,我希望能夠讓祖母光宗耀祖一回。”
顧孫氏是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將心比心,冷石頭尚且有被焐熱的一天,朝顏自然無法無動於衷。
穆武帝先前也稍微瞭解了一下顧朝顏的家庭情況,對於她這種孝順的心態十分讚賞。一個誥命而已……
沒等他下旨,朝顏展顏一笑,說道:“不過還不到向陛下討要這旨意的時候。”
“福利院之所以能夠建起,多虧了洪夫人,我的功勞僅僅只是幫忙拍賣,並且提出這個想法。等到哪天我的功勞足夠了,那麼我再向陛下討要這個賞賜好了。”
通過這一場的對話,朝顏在穆武帝面前成功塑造了孝順、知進退、聰慧、懂事等形象。
穆武帝不由生出了對她的好感,當然這只是單純的長輩對晚輩的觀感,不涉及所謂的男女之情。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別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那些兒女,說了都是一把淚。
他態度越發和熙,“好,那朕就先將這賞賜留着,朕相信你不會讓我等太久的。”
倘若那稻田養魚的法子當真可行,一個小小的誥命反而太廉價了點。
他問道:“你福利院……打算取什麼名字?”
這是打算當場題牌匾。
朝顏早就想好了,說道:“叫做星火福利院好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希望總有一天,大穆每個州都能有這福利院,讓大穆再無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
之所以取名叫星火,只是因爲前世她所呆的孤兒院就叫做這個名字。
穆武帝想象一下那場景,不可否認他都被說的感覺熱血涌了上來,當場便題下星火福利院。
穆武帝就如同長輩一般,詢問了朝顏好些問題。若是別人,只怕要斟酌他的每一個問題,等過腦子好幾遍以後,才說出穩妥的答案。
朝顏察言觀色本事一流,哪裡看不出穆武帝其實相當喜歡這些閒話家常,索性將他當做是族長爺爺那般說話。語氣輕快,描繪起那些田園風光家長裡短,更是讓人歷歷在目。
說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太后娘娘派跟前服侍的嬤嬤過來,穆武帝才放走她,還賞賜了一千畝的田地,說算是他贊助的,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金銀財物的賞賜。
朝顏自是叩首謝恩,然後跟着那看上去很嚴肅的嬤嬤去太后娘娘的宮殿。
等到她走後,穆武帝纔對自己內侍說道:“這丫頭,我看着倒有幾分面善,彷彿在哪見過。”
內侍微微一笑,“顧姑娘生得的確是好,不過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也是有的,保不齊陛下曾經在哪見過一面。像太傅的孫女不也同齊將軍的女兒生得宛若雙生子。”
穆武帝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微微一笑,不再糾結這個話題。
……
說起這大穆王朝的太后,大家對於她的看法就是有福氣。當年穆太祖顛覆了前朝的江山,登基爲皇,何等意氣風發,偏偏卻因爲無子,不得不過繼了自己弟弟的兒子。
當時太后的丈夫先帝在幾個宗室子中只是尋常,勝在老實,他所娶的太后娘娘也是家世不顯。而也正是這份老實,讓先帝被穆太祖選中,成爲了皇帝,太后也一躍變成了皇后。先帝感念妻子陪伴他於微末之中,雖然後宮也有些嬪妃,卻也越不過她的地位。
太后膝下有二子,嫡長子正是穆武帝,順順利利地繼承了皇位,讓她成爲了大穆最尊貴的女人,對她也十分孝順。
或許是因爲沒有什麼煩惱的緣故,太后娘娘和朝顏想象中的不一樣,頗爲質樸淳厚,說話慢悠悠的。
太后的屋內最顯眼的地方,就擺放着一個倒流香,那香具是由白玉雕琢而成的,觀音在煙霧的籠罩下,越發仙氣飄飄。
太后娘娘十分和藹地說道:“你送來的那布料看上去很是不錯,織造署的綢緞都沒你送來的好看,真是好巧的心思。”
朝顏抿脣一笑,“只是民女平時看到了些古書上的方子,所以試着研究一下,沒想到還真成功了。”
她覺得和太后聊天,比和穆武帝聊天要輕鬆多了。
太后還讓人上了幾樣點心,朝顏邊吃點心邊聽她嘮叨,倒也自在。她進宮以後,還沒用過東西,加上宮裡的點心味道實在不錯,於是吃得就很香。
太后娘娘看她吃得香,越發高興了。對老人家而言,最喜歡的就是看到小姑娘有胃口。以前來她宮裡的那些世家小姑娘,嘴上說着她這裡點心好吃,但也只是稍碰幾口就沒吃了。
太后想法直接,便覺得這些人是言不由衷,只是嘴裡哄她罷了。如今難得見了朝顏這麼一個不虛假的人,更是開心起來,直接讓朝顏留下來吃午餐,還讓朝顏點菜。
朝顏知道這位太后娘娘不愛那些虛話,更喜歡實話,直接選了幾樣自己喜歡吃的菜。
太后娘娘更加喜歡了,說道:“真巧,我也愛吃茄子呢。”
於是朝顏就這樣留下來用了午膳,朝顏喜歡吃什麼就夾什麼。宮裡的米飯飯菜皆是最好的,即使是炎熱的天氣,她也吃得很香。太后娘娘看了,頓時覺得也有胃口,比平時都多吃了半碗的米飯。吃飽以後,太后還打包給她幾樣她吃得比較多的點心,還有一套首飾和一盒的寶石,說是給她玩的。
太后出手還真是闊綽,朝顏對這個老人家的好感是蹭蹭地往上冒。
等吃飽喝足了,還拿了禮物,她心滿意足地回去。
出宮的時候,她一眼便看到了褚經年的馬車。褚經年靠着車,眯着眼,看上去沒精打采的樣子。只能說人長得好就是佔便宜,就算他做這個動作,看上去也是充滿雅痞的味道,賞心悅目。
看到她出來,褚經年道:“吃過了?”
朝顏點頭,“太后娘娘十分慈愛,還留下我吃午飯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一個事實——這人不會一直在這邊等她等到現在吧?
她有些心虛,小心翼翼問道:“你吃過了嗎?”
褚經年哼了哼,聲音含着不滿,“原來你還記得我還沒吃午飯啊。”
他看着面前悠悠哉哉一點懼怕的意思都沒有的小姑娘,簡直要被氣得吐血。他在外面擔心她一不小心可能說錯話觸怒貴人,這人倒好,在裡面那叫一個如魚得水,看她身後內飾拎着的大包小包,就知道她只怕很得歡心,連太后娘娘都留她下來吃飯。
而他在外面,又熱又餓,同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朝顏覺得這褚經年還真的是很講義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她說道:“太后還賞了我幾樣點心,不如你吃一些來墊墊肚子?”
褚經年勉爲其難,“那就吃一些好了。”
馬車內還有一個小爐子,可以用來燒水。
褚經年還讓朝顏煮茶,朝顏心中有愧,不同他計較,給他煮了起來——這時候六星的喝茶方式都是用煮的。
褚經年有些驚訝,“你這手法倒是地道。”
朝顏只是笑笑,前世的她每年假期都會去打工給自己轉學費,要麼當家教,那麼就是在他們當地的一個茶館工作。久而久之,對於泡茶一道自然有些研究,各種茶也能說得頭頭是道。穿越到這裡後,她更是拜了少玄真人爲師,少玄真人見她茶煮的好,平時也時常差遣一下她這個弟子。
褚經年其實不算愛吃點心,尤其是太后小廚房所做的,對他而言,還是偏甜了點。
嘴裡抿着茶水,眼前眉目如畫的少女怡然自得地衝茶,動作帶着某種韻律,彷彿這馬車內的時光都緩慢了下來,糕點那種甜膩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下來,多了幾分可口。
不知不覺中,食盒裡的點心被他解決了大半。這些點心原本就比較撐肚子,又喝了好幾杯茶,還真有撐了的感覺。
朝顏驚訝,“沒想到你居然喜歡吃點心。”
明明以前她給他的藕粉多加了一些料,他就開始苦着臉了。
褚經年嘴角抽了抽,他能說自己是不知不覺中吃下的嗎。他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他自我譴責了一下,扭過頭不看朝顏。
不對勁,自己最近的行爲越發不對勁了起來。即使一開始有些當局者迷,後面褚經年也多少意識到自己的不尋常。他似乎太過容易被顧朝顏牽着目光走了。
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讓他有些煩躁,卻又有種莫名的期待感。也許是因爲第一次遇到她這種類型的,所以纔會好奇吧?也許是因爲她幫過他幾回的緣故,所以便忍不住想回報一二,回報着回報着就習慣成自然了。
褚經年垂下眼瞼,默默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到了。”
車伕的話,讓他從這種輾轉揣測的思緒中回過神。
褚經年按下了那些複雜的情緒,衝着朝顏笑了笑,依舊是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去見見我祖母好了,她對你一直很好奇。”
朝顏也曾聽褚經年提起過他祖母,在褚經年嘴裡,他祖母就沒有一處不好的,溫柔慈愛善良,各種完美的詞語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她從馬車上下來,同褚經年走在一起。
褚家的下人皆是第一次見到她,更是知道,這次褚府那原本風光無限的房姨娘會落得現在的下場,便是因爲她誤解了這顧姑娘的身份,誤以爲她是少爺金屋藏嬌的對象,這纔有了後續的設計。
只是褚家下人多少也是伯府出身,規矩自然不差,其實再好奇,最多也就是瞥一眼,然後繼續低眉順眼地當差。
朝顏跟在褚經年身旁,穿過長長的迴廊,經過各色精美華貴的屋舍,最後來到正堂。
褚行一因爲毀容的緣故,在自己的屋內治療臉,這些天都不怎麼出來,朝顏自然也見不到他,更別提褚行一也未必願意看到他。
褚老夫人和朝顏所設想的形象一般無二,雍容華貴,態度親和。
她目光滑過自己的孫子,落在孫子身旁那雪膚花貌的少女時多了幾分的詫異——也莫怪房姨娘的人會誤解了她的身份,畢竟這容貌氣度可一點都不像是小戶出身。
雖然兒子容貌暫時毀了,但能夠趁機抓住房姨娘的把柄,直接解決掉她卻是一樁好事。因此褚老夫人對朝顏還是挺有好感的,更別提對方還是聰明伶俐的一個小姑娘,會染布,會做牙刷,她用她調配出來的牙粉,感覺自己牙齒也是好了不少。
她和顏悅色道:“這就是朝顏嗎?生得可真好。”
朝顏微微一笑,同她請安,然後就被褚老夫人拉到自己的旁邊看了。
褚經年隨意坐下,說道:“我覺得我生得也不差,也沒見祖母你多誇我幾次,真是偏心。”
褚老夫人樂了,“同一個小姑娘吃醋,你害臊不害臊?”
然後直接作出驅趕的動作,“你自然沒有人家小姑娘看着可人,還是別留在這裡礙眼了。”
褚經年嘆氣,“那我也只能滾走了,果然是有了新人就忘記舊人。”
朝顏頭一回見到他在自己祖母面前這般沒臉沒皮的樣子,撐不住笑了。褚老夫人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到,手更是在揉自己的肚子。
褚經年瞥見她因爲笑而微波粼粼的眼睛,像是碰觸到什麼不能碰觸的東西一樣,連忙轉過頭,離開的步履也不復過往那般閒庭散步,多了幾分不自知的慌亂。
等他走後,褚老夫人笑道:“都這麼大了,還是這般孩子氣。”
朝顏道:“他就算年歲再大,也依舊是老夫人您孫子,在您面前自然可以更放鬆一點。我看他也是想要逗笑老夫人您,畢竟笑一笑,十年少,多笑幾回,您就可以青春常駐了。”
褚老夫人原本就笑得肚子疼了,被朝顏這麼一說,又笑了一場。她有點明白孫子爲何會對這顧姑娘另眼相待了,這姑娘身上有一種令人快活的味道。
朝顏最擅長的就是哄老人家,畢竟前世做慣了,很快就哄得褚老夫人眉開眼笑的,甚至還同她分享了幾件褚經年小時候的黑歷史。
朝顏聽得津津有味的,不時地添油加醋一把。
晚飯褚老夫人也拉着她和褚經年一起用,還吩咐褚經年這幾日若是有時間,可以帶朝顏去外頭逛逛。
褚老夫人有個習慣和她祖母一樣,就是看得順眼的就喜歡夾菜。
朝顏有些吃撐了,飯後直接去花園散步一回。
花園中引來了活泉,吹拂過臉的風帶着一點的水汽,一掃白日的暑熱。朝顏忽的想起,褚經年給她的那塊石頭,她還沒還給他,便打算先還了再說,以免一直惦記着這件事。
她問錦繡,“你家少爺這時候一般在哪裡?”
錦繡道:“平時這個時間一般在弓箭場。”
朝顏在錦繡的帶領下,往弓箭場的地方走去。只是還沒走近,她便遠遠地看見場上有兩個人,男的明顯是褚經年,另一個則是身着淺藍色裙子的姑娘。
帶着哭腔的聲音被風給送到她耳朵,“經年哥哥,我求求你了,您能幫我娘求情一下嗎?她繼續呆在那個地方,只怕活不長了。”
褚經年的聲音很冷,朝顏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能凝結成冰的語調說話,“雖然我娘早逝,但是禮法上,你該喊孃的對象是她。你既然不認嫡母,那麼我自然也沒有你這樣不尊禮法的妹妹。”
“不,我沒有……我只是一時情急……”
朝顏知道這人就是那房姨娘的女兒褚凝。
用晚飯的時候,褚老夫人倒是有讓人去請她,只是褚凝只說自己人不舒服,直接在屋裡用就可以。
朝顏沒想到自己初見她就遇到這種尷尬的事情。這也是人家的家務事,她終究不好參合進去,她轉身擡腳直接就走。
因爲撞見這麼一樁事,朝顏不免有些意興闌珊,沒有繼續逛下去的想法,直接回自己的房間。她同褚經年先前借了幾本書,正好可以靜下心來看看。
看不到一半,敲門聲響起。
錦繡剛剛去給她打熱水,屋裡也就只有朝顏一個人。朝顏放下書,親自去開門,只是在看到門外的人時,便有種直接關門的衝動。門外站着的正是褚行一的妹妹褚凝。
“褚小姐。”她招呼了一聲,平靜的語氣帶着疏離。
褚凝明顯哭過一場,眼眶還是紅的。她勉強擠出一抹的笑臉,說道:“我聽她們說你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便想過來看看。”
她明擺着要進來,朝顏人在人地盤上,自然不好將人家大小姐趕走。她側了側身子,讓褚凝進來。
褚凝環視了這屋子一圈,從周圍那些低調中透着奢侈的擺設便可以看出這位顧姑娘只怕很得祖母的喜歡,這纔將她安排在最好的這間客房。甚至那琉璃屏風姨娘曾經以她喜歡爲名義想要討要,卻被祖母給拒絕了。
儘管褚凝知道因爲生母的緣故,祖母一直待她冷冷淡淡的,只是在看到祖母對一個外人都比對她親熱,還是不可置否地涌現出了苦澀的情緒。
她性格不像她娘,反倒有幾分的軟弱,跑來見朝顏已經用掉了她不少的勇氣了。
她嘴脣動了動,道:“祖母很喜歡你。”
朝顏有些猜到她的來意,嘴角的笑意禮貌而疏離,“老夫人十分慈愛。”
褚凝抽了抽鼻子,說道:“我知道我姨娘做出這種行爲,十分過分,只是她現在已經得到教訓了。若是再繼續在那邊呆下去,只怕性命都要沒了。”
或許是被褚經年給嚇過一回,褚凝只敢用姨娘的稱呼。
朝顏語氣冷了幾分,“你姨娘也不過是被貶到莊子做苦力幾天罷了,那邊的其他人在那邊做了幾年,也同樣活得好好的。”
她姨娘難不成就比其他人尊貴不成?
“我娘她哪裡會習慣做那些活……”
朝顏嗤笑一聲,嘴角的笑意帶着諷刺,“難不成其他人生來就是要做苦力不成?那些人做苦力是爲了養家餬口,而你姨娘卻是因爲惡意算計人而獲得這樣的報應,這是她咎由自取。”
褚凝眼淚流了下來,說道:“我知道她做錯了事,她是真的知錯了,她願意同你道歉。祖母那麼喜歡你,你若是幫忙求情的話,說不定祖母就願意讓姨娘回來。日後我一定會看着姨娘,不再讓她做壞事。”
朝顏覺得這褚凝真的是腦子有坑,她大概覺得她娘不曾對她造成既定傷害,所以她會比褚經年等人好說話。
“抱歉,褚小姐,讓我昧着良心說話,我做不到。”她淡淡說道,燈光下的臉流轉着冷色的光華。
“若不是我當時手快,只怕永福縣主的鞭子就要直接抽我臉上了。換做是其他人,早被你娘害死。她想要求得我的諒解,可以啊。她可以到我面前,讓我往她臉上抽幾回,然後我就原諒她。”
褚凝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咬了咬下脣,“姨娘不可能會答應的。”
朝顏反而笑了,“是啊,她連這點誠意都沒有,讓我很難相信她是真的悔改。”
“再說了,下旨讓她去莊子做苦力的是陛下。難不成你要爲了你姨娘,讓你全家都抗旨不成?若你能親自去陛下面前求,我還會誇你一聲孝順。可是你卻只是讓別人去頂在前面,說實話,我看不起你。還是說,你認爲陛下不會怪罪老夫人?”
褚凝臉色漲得通紅,朝顏的每一句話語都化作尖銳的刀子,砍得她潰不成軍,幾乎無法成言。
她嘴脣動了動,在她冷淡而通透的眼神下,失去了辯解的力氣。
她最後只是撇過頭,然後踉踉蹌蹌地離開了,看起來受了很大打擊的樣子。
朝顏今天毒舌了一把,想來這位褚小姐應該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
朝顏靜靜地站在原地,一會兒後開口道:“你還要在門口站多久?”
褚經年的身影從門口閃了出來,“怎麼發現的?”他知道顧朝顏也就是飛刀厲害了點,實際上半點武功都不會,連內力也沒有。
朝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看到你的倒影了。”
褚經年嘴角抽了抽,他覺得自己還真是犯傻了。
褚經年轉移話題,“其實你也可以裝模作樣幫忙給她姨娘求情,即使沒有成功,她也會很感激你的。”
朝顏說道:“我不,那樣我會覺得憋屈。人生在意,最重要的就是順心而已。”
順心嗎……
褚經年看向面前的少女,這丫頭的確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委屈自己。他眼睛微微眯起,房姨娘還有心思傳遞消息出來讓褚凝救她,可見日子過得還是太悠哉,他也該給她找點事做纔是。
他正思索着,忽的感覺到臉頰一片的冰涼,褚經年下意識地擒住來源,入手卻是細膩柔軟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捏了一下。
朝顏咬牙的聲音響起,“摸夠了吧,你也該放開我的手了吧?”
麻蛋,她只是看他在那邊發呆,忍不住把那塊石頭貼上去,結果直接被這混蛋給佔了便宜!
褚經年鬆開手,擡起頭便撞見那雙明亮的眼睛,嘴角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緩緩揚起,“要不,我讓你摸回來?”
他發現,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這段時間情緒異樣的來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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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總該讓男主開竅,才能追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