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僵硬,秦老爺子心裡有氣不想再開口,而唐雲瑾則完全不打算主動打破僵局,她來看秦老爺子只是出於禮貌拜訪秦家家主,不是因爲他是秦梟的父親想刻意討好逢迎,也可以說正因爲他是秦梟的父親,所以對老爺子的某些想法和做法才更加無法認同。
再說老爺子話裡話外擠兌她,難道她還要受着嗎?若真的是一心爲秦梟着想,怕他看上的非良家女子才故意挑剔她也就罷了,分明是對她有偏見,又想促成商業聯姻纔看她不順眼,那她也沒必要客氣。反正她的印象已經很差了不是嗎?
老爺子因爲被一個小輩反擊覺得失了面子,偏偏又因爲都不是直截了當得說出來他也沒法指責什麼,只能把氣憋在心裡,但唐雲瑾卻是該說的都說了,可一點不覺得心裡有氣,有也只是爲秦梟氣,氣他有這麼個只知道考慮家族不顧及兒子心裡想法的父親,其他的,尷尬?
唐雲瑾還有心情和秦梟勾勾手指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地交流感情,有什麼好尷尬的?
秦梟也被唐雲瑾的小動作安撫,再想想老爺子一直都是如此,他現在再去介意也沒有異議,他早已經對父子之情不報以希望,即便是老爺子想緩和,爲了他娘,他也做不到!何況老爺子還對唐雲瑾如此。
“若是沒別的話要說,你們就——”沉默了好半天,大概是實在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沉默,以及唐雲瑾和秦梟光坐着不說話,又不離開的態度,秦老爺子終是先開了口,只是還沒等說完,就被外面傳來的騷動打斷了。
房裡的三人齊齊向門口處看去,隱約聽見有人的驚呼聲,還有野獸低咆的聲音。
“黑焰?”唐雲瑾有些奇怪,黑焰怎麼忽然叫起來了?是外面來了什麼人嗎?
“外面在吵什麼!”本來心情就欠佳,這下老爺子可算是有了發泄的對象了。
這可是在主院裡,面前還有個外人在,這麼鬧騰毫無禮數可言秦老爺子自覺失了面子,心裡惱火得很。
“到底怎麼回事!”
外面的人聽見裡頭老爺的聲音,立刻有人迴應,“老爺,是安小姐來了,可是,外面這隻畜生不讓安小姐進去,也不讓我們靠近!”
畜生?秦老爺子皺眉。
“什麼畜生?”
唐雲瑾道:“老爺子,那是我養的一隻豹子。”
“你養的?”秦老爺子忽然想起了之前的確聽人說過唐雲瑾養了只不得了的野獸,他倒是沒想到居然還把那隻野獸也領過來了。
“那它這是發什麼瘋?野獸生性兇殘,你就這麼把那畜生放在外面,若是傷了人怎麼辦!”秦老爺子的語氣裡習慣性地帶上了教訓小輩的嚴厲。
外面來的可是他很喜歡的安凝,若是把按您給傷了怎麼辦!想到此,秦老爺子心裡對唐雲瑾的不知輕重更是不喜。
唐雲瑾道:“老爺子放心,黑焰不會隨便咬人的,只是對生人的靠近比較戒備罷了,野獸並不是生性兇殘,只是本能使得他們更謹慎罷了。”所謂兇殘也不過是爲了生存,動物也有動物的活法,又豈能用人類的標準去衡量?
秦梟看老爺子又有要發火的跡象,怕唐雲瑾又被遷怒,率先開口道:“雲瑾,讓黑焰安靜下來吧,免得外面的下人把它傷了。”
秦老爺子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怒瞪着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明明搭理鋪子方面是最出色的,怎麼到了唐雲瑾這邊卻如此不可理喻!下人能把那隻畜生傷了!這分明是說反了吧!
唐雲瑾脣角勾起笑容,“也好,要是外面的人不明情況得主動攻擊,黑焰可就不只是低咆警告,而是直接撲上去撕咬了。”
秦老爺子眼皮一跳,回憶起過去聽說過的一些關於誤入輝雲山深處的人最後發現時身上被野獸撕咬得身上肉塊一塊一塊的,莫名背脊一涼,他可不想在自己家裡看見那種兇殘的場面。
唐雲瑾見秦老爺子面色陰沉,只當沒看見,轉過身衝着門口喊了黑焰一聲,然後在老爺子看不見的角度諷刺地扯了扯脣。
秦老爺子只知道黑焰在外面對人咆哮似露出了兇性,卻不知她早就叮囑過黑焰不能隨便傷人,除非有人對它產生威脅,換句話說,就算外面的人沒人敢對黑焰這麼一隻野獸動手,但若是對極爲敏銳的野生動物抱有哪怕極小的惡意,人察覺不到黑焰也能輕易察覺。
有人對它抱有惡意,難道還指望它能當沒看見嗎?它可不是人,還要顧及着身份背景,對動物而言有威脅的就要除掉,有惡意的也要除掉,就這麼簡單。
那麼,又是誰對黑焰有惡意呢?一般人乍然見到一隻兇猛的野獸只會避恐不及,不會主動湊上去,除非……是認得這個野獸,或者該說是認得這個野獸的主人,唐雲瑾。
剛纔外面的下人說來的人是誰來着?安小姐,安凝?唐雲瑾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
秦梟對野獸的本性瞭解沒有唐雲瑾深刻,卻也知道黑焰一直以來從不曾出現過不小心傷人或無故露出防備攻擊的姿態,也隱約猜到必然是外面有什麼威脅到了它,再思及下人說的安凝的來訪,眸色漸深。
很快,外面的騷動就停了下來,秦老爺子心情比之前更糟了。
在自家的地方,還是在他房間的門口,外面還有好些秦家的下人,可要讓來看他的安凝進來還得經過唐雲瑾這個外面的人的同意,那隻畜生纔給放行,老爺子能不氣嗎?
人老了,隨着子女的成長,對家裡的控制能力也比不過從前,正因爲如此,才越發對於掌控別人更加執着,之前秦家一間鋪子被砸便氣暈也是因爲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唐雲瑾的作爲也無一不證明她是不受老爺子掌控哪怕是一丁點的質疑的,簡直可以說是火上澆油!相比之下安凝卻一直都很順着秦老爺子,且每次見面都貼心地說着關心的話,乖巧懂事,知書達理,極大地滿足了老爺子的心理。
這也是秦老爺子格外喜歡安凝的主要理由之一,就因爲這麼個理由,哪怕是在後來因爲秦梟的拒絕安家暗裡打壓秦家生意時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和對唐雲瑾只要有一丁點的小事就全部怪到她頭上來,將對她的印象一降再降相比,真可謂是天壤之別。
輕柔的敲門聲響了兩聲,不等外面的人開口秦老爺子立刻以對唐雲瑾完全相反的積極態度道:“是凝兒吧,快進來。”
唐雲瑾嘴角一抽,和秦梟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眼裡看出意興闌珊,然後不禁爲彼此相似的心情會心一笑。
誰管老爺子和安凝怎麼折騰,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意便好,管其他人作甚,到頭來也不過是白費心機,就當是看一出免費的狗血戲好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着一身白色荷葉裙的安凝面上掛着溫柔的笑容,手裡端着從下人手裡接過來的熱茶水走了進來,先是對秦老爺子恭敬地點頭問好,“秦伯伯好,凝兒來看您了。”
一直沉着臉的老爺子此時神色也柔和了下來,唐雲瑾居然還驚悚地發現老爺子嘴角有一抹笑容。
如此大的變化,知道的人明白他這是對自己看上的兒媳婦滿意的表現,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老爺子又要梅開二度呢,唐雲瑾帶着點惡意地想起了現代那些隨處可見得有錢老人娶年輕美女的新聞。
倒了一杯熱茶送到秦老爺子面前後,安凝又對秦梟和唐雲瑾笑了笑,“秦大哥,唐姑娘,之前我就聽嚇人說唐姑娘你今天也來看秦伯伯了,唐姑娘有心了。”
唐雲瑾淡然一笑,“老爺子是梟的父親,我來探望也是應該的。”就算她有心了,也輪不到安凝來說吧?
安凝卻是注意到她對秦老爺子與自己不同的程度,笑容看起來真誠了不少。
“茶沒了,唐姑娘請喝茶。”安凝又給她和秦梟各自重新倒了杯熱茶。
那種舉手投足間帶着的若有若無的主人姿態讓唐雲瑾想不多想都不行,餘光瞥見秦老爺子越發滿意的表情,只覺得格外好笑。
光擺姿態又有何用?安凝若那麼想成爲秦家人,除非她確實能嫁進來,比起討好不論做什麼都不可能讓秦梟妥協的老爺子,還不如想辦法對秦梟這個本人多努努力呢,雖然不見得有用。
不過對古人而言,父母之命等同於他們心裡的聖旨,少有人會反抗,也少有人認爲會有人反抗,尤其是在秦家這樣的大家族裡,所以安凝吧目標定在秦老爺子身上倒也不算奇怪。
唐雲瑾神色自若得喝着熱茶,笑道:“這種倒茶的小事讓下人做就是了,安小姐是客人,怎能讓你動手,若讓外人知道了,怕是要說秦家怠慢客人呢。”
安凝和秦老爺子神色都有些微妙的變化。
誰說不是呢?外面誰不知道秦梟早就拒絕迎娶安凝?安凝這會兒又擺這種主人家姿態故意給人看,讓人知道了只會在背地裡說她還沒死心,一個女兒家主動到男子家中來搶着做丫鬟該做的的倒茶水的事來討好老爺子。
很好聽嗎?還真覺得自己做的事能讓唐雲瑾不悅?她只會覺得可笑。
“凝兒,別觀戰着,到我這邊來坐。”秦老爺子開口對安凝招了招手,後者也笑着點點頭走到牀邊坐了下來。
若不是場合不對,唐雲瑾還真想吹一聲口哨,瞧瞧這前後完全不同的差別待遇,安凝只是露出了那麼一丁點爲難黯然之色,老爺子就心疼了主動給人解圍,怎麼到她身上了卻是處處變着法地針對打壓呢?
唐雲瑾摸了摸藏在袖子裡的紅翡玉鐲,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老爺子可知道秦梟已經把他娘給他的遺物,也是給兒媳婦準備的信物給了她?秦梟不會沒事主動和老爺子提此事,知道的人除了雲霄雲卓,也不過是景天白,蘇塵以及……安凝。
安凝會不會說她還真有些吃不準,一方面安凝出身不錯,又被譽爲凌城第一美人,被她這麼一個鄉下來的樣貌也不如她的女子勝了心裡肯定覺得丟面子,能主動說秦梟連信物都給了唐雲瑾,她實則徹底輸了嗎?
可另一方面,若是告訴老爺子,說不定還能讓老爺子命令秦梟把鐲子收回來,說不定她還有可能有機會得到鐲子。
前提是,她覺得老爺子真能讓秦梟把鐲子要回來。
秦梟的娘和老爺子當年的事她知道的也不多,卻也知道秦梟和老爺子的關係並不親近,所以……安凝會把這件事說出來的可能性不大。
唐雲瑾側過頭看了秦梟一眼,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秦梟懂了她的意思,微微搖了搖頭。
果然,老爺子還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再一次氣暈過去?
“秦伯伯,您身體怎麼樣?還很不舒服嗎?若是有哪裡不適一定要告訴我,可不能瞞着。”安凝關切地看着秦老爺子,字裡行間濃濃的不加掩飾地擔憂和關心。
秦老爺子道:“沒事,不過是些小問題罷了,我身體好得很,凝兒莫要擔心。”
安凝微微嘟起嘴,“什麼小問題,我可是特意去問過管家了,管家說秦伯伯你得好好養着,不能動怒,也不能勞累,還要按時喝藥多加調理。”
秦老爺子道:“別聽他們胡說,我好得很,不過是最近天氣有些熱身體有些不舒服罷了。”
“天氣熱嗎?”安凝扭頭看向唐雲瑾,笑道:“若是如此,雲記不是有不少味道可口的消暑冷飲嗎?秦伯伯可一定要嚐嚐才行,味道都很好。”
秦老爺子擡頭看了眼唐雲瑾,後者道:“若老爺子覺得天氣熱,我可以讓人多拿些冰塊過來給屋子裡散散熱,不過冷飲還是不要隨便吃得好,老爺子身體現在還有些虛,雖然天氣是熱了些,但若是體內入了寒氣,冷熱交替對身體也有負擔。”
安凝神色一頓,很快受教地點頭,“原來如此,是我考慮不周,還是唐姑娘想得周到。”
秦老爺子拍拍安凝的肩膀,“不用操心我的事,倒是凝兒你,我聽人說最近你已經開始幫着搭理安家班的事?”
安凝面上露出幾分靦腆的笑容,謙虛道:“只是想幫家裡分擔一些,不過我能力有限,能幫的並不多。”
“你就是謙虛。”秦老爺子搖搖頭,安家就兩個小輩,一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安信,一個是內外兼修,自容秀麗又有聰慧頭腦的安凝,兩相比較,孰好孰壞立竿見影。
唐雲瑾和秦梟默默地看着秦老爺子和安凝彼此親近地互相噓寒問暖詢問近況,誰也沒打算插嘴進去,他們聊得來就讓他們聊去好了,她可是一點都不介意當個背景。
“秦伯伯,等你養好了身體到我們戲班子去看戲吧,最近安家班新拍的那些戲都很不錯,秦伯伯看了一定也會很喜歡。”
“我聽說了,雖然沒親眼看過,秦家也有些人去看過,回來都說很好看。”秦老爺子臉上也有了些興趣,“那些故事似乎就是楊家班的那個浮雲先生寫的故事吧?確實很不錯。”
唐雲瑾掃了眼秦老爺子,關於浮雲先生就是她的事情,楊家班一直沒對外說,安家那邊也沒有提過,也是她當時和他們談的時候就說過不要宣揚,所以秦老爺子不知道也不奇怪。
不過,安凝在打理安家班的事?之前也有過這種風聲,但那時也只是傳聞,據她瞭解,有安信壓着,安凝又是女兒家,實際是管不了安家班太多事的,過去也不過是幫着搭理綢緞莊,凌城的綢緞莊是安凝的陪嫁這點在水平相當的家族內不是秘密,可戲班子就不可能作陪嫁了,因此一直都是由安二叔和安信打理。
秦老爺子既然提起這事,怕是所謂的打理是真的有了些實權。這可就有意思了,爲什麼安家會寧願讓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兒打理戲班子,卻撇開了唯一的繼承人安信?
而且之前還沒注意到,仔細觀察後才發現,安凝給人的感覺的確有些變化,乍看之下和從前一樣溫柔婉約,可實際上那雙柔得出水的雙眸卻多了些說不出的東西,談不上凌厲,卻也有了點成長的樣子,若以前的安凝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富家小姐,那麼現在便是正在步向成熟的路上?或許吧。
安家會越過安信讓安凝打理戲班子,怕是和她脫不了干係。安信在楊家班一事上可是相當拖後腿,惹麻煩能力堪稱一絕!安凝的事她是沒多關注,但安信,楊松的確說過安信的在戲班子的權利被架空了不少,她本以爲是讓安二叔管,沒想還有安凝插一手。
大概也是因爲如此,目前安家班和楊家班不論背地裡如何,面上的關係看起來是沒那麼僵了。
“說起來那個什麼浮雲先生確實很了不起,能寫出那麼多爲人喜愛的故事。”秦老爺子問道:“凝兒,既然安家班能弄到那些戲本,想來也是認得那位浮雲先生吧?”
安凝不經意地看了眼唐雲瑾,後者笑得淡然,如果安凝打算告訴秦老爺子,她並不反對,也可以說她也很感興趣,想知道老爺子如果知道在他心裡似乎評價不錯的浮雲先生就是她,老爺子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安凝可不知道她的想法,只知道唐雲瑾不反對告訴秦老爺子,又想到她都特意上門來看望,秦老爺子又是秦梟的父親,唐雲瑾確實沒必要藏着,便也放心地直言道:“是認得,秦伯伯你也認得的。”
“我也認得?”秦老爺子一怔,“我可不認識什麼寫戲本的先生。”別說那個素未謀面的楊家班的戲本先生,就是安家班的他都不認得,也不感興趣。
安凝對唐雲瑾笑了笑道:“浮雲先生就是唐姑娘啊,秦伯伯。”
“什麼!?”秦老爺子一驚,猛地轉向唐雲瑾,後者笑着點頭。
“不才那位所謂的‘浮雲先生’確實就是我。”
“這麼說,楊家班和安家班拍的那些戲的戲本都是你寫的?”秦老爺子難掩震驚。
唐雲瑾謙虛道:“不過是隨便寫寫打發時間的東西,讓秦老爺子見笑了。”
秦梟,安凝:“……”隨便寫着打發時間的戲本卻讓各個戲班子奉若珍寶,搶着想弄到手,更是爲她賺了十數萬兩,這所謂打發時間的手段可真夠大手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