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兵權移交
距離咸寧城幾十裡外的一線峽軍營中,歸化將軍一臉沉着的讓人送前來傳旨的宮中使者下去休息。他身邊,南宮暉和商念兒握着手站在一起,臉上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一線峽在咸寧城北七十里外的地方,兩座巨大的山脈之間的一條狹長小道。這裡曾經是古代西域的商人們前往南方的必經之路,只是地勢崎嶇,足足十來裡的山路其中最先要的地方狹窄的甚至連兩個人並肩都過不去。擡頭向上望去,只能看到一絲狹窄的天空,古有一線峽之稱。千年前南方被大量的開拓,各處商路官道修建完成,這條商道也就漸漸地廢棄了。就算路繞的遠一些,總比在路上將命給丟了要強吧?畢竟地界讓人害怕的不僅是地形還有山林中出沒的野獸和悍匪。
歸化將軍的大營就設在一線峽最狹窄的路段之後的一處山坳中,這裡地勢居高,站在山崖邊上就能夠眺望大半個一線峽。山坳的另一邊是幾乎無人涉足的原始森林和縣衙絕壁,敵軍想要從對面摸上山來的可能心微乎其微,唯一能夠通過的就只有他們腳下的大峽谷。而只要站在上方的人從上面拋下巨石原木之類的東西,不說全軍覆沒也絕對是死傷慘重。
早在聽所辰州被攻破的時候商戎就差不多猜到地方下一步的目標了,所以一邊派人呈報朝廷一邊派人在一線峽準備。以商戎原本的估計,除非衛君陌的兵馬多出自己數倍,否則是根本不可能突破一線峽進犯鄂州的。甚至,如果皇帝允許的話,他還可以臨時接管咸寧的兵馬幫助守城,就算無法守住咸寧城,託上一兩個月是沒問題的。衛君陌的兵馬會比自己多出數倍麼?當然不可能!
可惜,事情顯然也沒有商戎想得那麼容易。咸寧指揮使根本就不容許他插手咸寧的兵權,這個商戎也可以理解畢竟他也不會高興有人對自己駐守的鄂州指手畫腳。但是…誰能告訴他,駐守咸寧的那個白癡到底是爲什麼非要等到敵人圍困咸寧了纔開始動作。咸寧軍不會打水戰嗎?就算再不會也比衛公子手下那些北方的旱鴨子強吧?
再然後,皇帝一道旨意命人將鄂州所有兵權交付給即將領兵前來的靖江郡王衛鴻飛。還要讓他的女婿帶着女兒即刻回京述職,一個小小的校尉,述得是哪門子的職?
“岳父…”南宮暉皺了皺眉,還是開口道,“這次,大概是我連累了的岳父了。”在軍中幾年,南宮暉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衝動和單純。當初楚國公府出事的時候,他還拼了命的想要回京,卻被岳父強硬的限制在了軍中。還是大半年後才收到大哥的來信方纔完全瞭解了當初了事情的始末,從那以後南宮暉就沉穩了許多。他知道,大哥籌謀多年暗地裡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卻一直隱瞞着自己,反倒是對一直不在家的妹妹並不十分隱瞞,完全是因爲自己的能力不夠。大哥那麼着急的讓自己成親,小妹勸說自己跟着岳父離開金陵都是爲了將自己從南宮家那一團亂七八糟的事情中摘出來。從小到大居然一直都在被兄長甚至是妹妹保護,讓南宮暉羞愧莫名。
歸化將軍擺擺手道:“事情已經如此,說這些無濟於事。你竟然娶了念兒,咱們就是一家人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但是…”南宮暉道:“我和念兒若是回京去,岳父在這邊只怕是…。”蕭千夜爲什麼要他們回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想要利用商念兒和南宮暉牽制住商戎。同時,也杜絕了商戎可能因爲南宮暉的影響而倒戈相向。無論是對於前者還是後者,商戎心中都感到有些心寒。平心而論,即便是南宮暉是他的女婿,從戰事一開始他也從未考慮過利用這層關係投靠燕王。商戎並沒有讀過太多的書,但是心中卻也明白忠孝節義的道理。君不負臣,臣不負君。
商戎看着南宮暉,沉聲道:“你不願回金陵?”
南宮暉知道瞞不過這位岳父,點了點頭沉聲道:“不瞞岳父大人,大哥和墨兒…如今都在幽州,我、我不能與他們爲敵。”
商戎微微嘆了口氣,道:“罷了,老夫知道此事爲難你了。何況,以陛下的心胸…就算將來朝廷勝了,只怕也不會放過你。”蕭千夜對南宮墨的痛恨只怕也不遜於對衛公子,如今南宮緒也已經投靠了燕王,蕭千夜知道了之後又怎麼會放過南宮暉?就算是看在商戎忠心耿耿的份上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商戎揉了揉眉心,沉吟了許久方纔道:“你帶着念兒離開這裡吧。”
“父親?”商念兒大驚,忍不住叫道。商戎剛毅的容顏看向女兒時多了幾分慈愛,輕聲道:“念兒,出嫁從夫。你既然已經跟暉兒成婚了就是南宮家的人,以後他去哪兒你便去哪兒吧。這兩年爲父都看在眼裡,暉兒是個好孩子,你跟着他不會受苦的。”
商念兒連連搖頭,“不行,父親,我們走了你怎麼辦?”
商戎淡然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陛下還需要我守住鄂州,總不會因爲女兒女婿而遷怒於我。”
商念兒卻並不是那麼好騙的,“就算陛下暫時不會對父親如何,等到這件事情過了父親只怕也……”商戎笑了笑,道:“若是爲父這次戰死沙場,陛下怎麼想也都是他的事情。若是有幸留下一條命,爲父也該解甲歸田了。陛下看在我過往的功績上,總不至於誅殺功臣吧?”
“父親!”商念兒交集地道。
商戎卻不給他們說話的餘地,一揮手斷然道:“好了,就這麼定了。你們兩個,今晚就走!”
“不……”商念兒含淚道,卻被南宮暉給拉住了。南宮暉朝着商戎恭敬的一拜,道:“岳父,是南宮暉不孝連累你了。”商戎淡然道:“你以後好好待念兒,便是對老夫最好的回報了。快去準備吧。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放心就念兒送回金陵。萬一戰事出了什麼問題…被誅連家人的將領也不是沒有。老夫只有念兒這一個女兒……”
沒有南宮暉,蕭千夜根本不可能懷疑商戎的忠誠,也就不會想到將商念兒接回金陵。畢竟,商念兒是女兒不是兒子,沒有多少人會認爲靠一個女兒能夠牽制住一個有二心的將領。至於現在,控制住南宮墨和南宮緒的兄弟的想法只怕也還要略大於控制住商戎的女婿的意思吧?
然而,想要離開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快他們就發現了,南宮暉和商念兒別說是離開軍營了,就連離開自己的帳子一步也有人隨身跟着。對此,商戎自認是勃然大怒。可惜傳旨的使者只是陰陽怪氣的幾句話就將他們給堵了回來。
“既然將軍一心報效朝廷,令愛和令婿不過是換個地方暫住而已,又能有什麼危險?將軍遲遲不願讓兩位上路,莫不是暗懷二心?”
商戎氣急卻也無可奈何,誠然在這裡他可以悄無聲息的滅了這區區十幾個侍衛甚至是傳旨的使者,但是身爲臣子他真的可以這樣做嗎?
“南宮暉是軍中將領,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本將軍自會親自上書陛下請陛下恩准。”
使者皮笑肉不笑地看看商戎道:“將軍還是不要費事了,等到靖江郡王大軍趕到將軍交付了兵權,咱們是一定要帶着兩位回京的。”
商戎咬牙,“不勞大人費心。”
兩日後,衛鴻飛果然帶着十萬兵馬趕到了鄂州。隨行而來的還有靖江郡王府的三位公子,顯然衛鴻飛是打算趁着這次機會多撈一點戰功,好給兒子的前程鋪路。一線峽大營是住不下十萬大軍的,所以這十萬大軍只是駐紮在一線峽外面距離鄂州不遠的一處臨時軍營。被通知前去覲見主帥的商戎只看了一眼臨時的軍營就忍不住眉頭深鎖。再這樣一個不前不後既無險關又無城池的地方紮營的意義到底在哪裡?如果泰寧衛衝過了一線峽,不用一天世間就能夠將這個臨時搭建起來的軍營碾成平地。
衛鴻飛上一次帶兵打仗還是在衛君陌出生之前,正是二十尚未出頭的年紀說是帶兵不過是先帝看在他爹和七彎八拐的一點親戚關係上給他個機會蹭軍功而已。光副將就給了好幾個老將,當時北元兵馬也早已經岌岌可危,這種情況下還能不打勝仗麼?這二十多年,衛鴻飛作爲靖江郡王長平公主駙馬,連騎馬的時間都不多,突然就要領兵作戰。宜春侯現在的出境就是他未來的殷鑑,更何況,宜春侯當年多少還是有些真本事的。
但是衛鴻飛並不覺得自己不行,他只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如今終於有了機會,正憋着一口氣要立下戰功揚眉吐氣呢。他必須要讓世人知道靖江郡王府不是靠着裙帶關係得來的,他衛鴻飛也不是靠着長平公主纔能有今天的。
“商將軍,請交接兵權吧。”前來傳旨的使者斜眼看着商戎尖聲道。這兩天下來,商戎多少也回過味兒來了。這人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除了是因爲南宮暉不被皇帝待見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沒有給他送禮。不過,商戎也確實是沒有多少閒錢來賄賂皇帝派來的使者,畢竟他不可能去摞用軍餉,而這些人也不是說幾十兩一百兩就能夠打發得了的。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商戎也不拖延,交接兵權並不是什麼十分複雜的事情。除了軍中的各種卷宗以外,最重要的也不過是兵符而已。早在衛鴻飛來之前商戎就已經準備好了,直接揮揮手讓人將東西送上來。兩個士兵一人手中託着一整箱的卷宗,一個人手裡端着一個小巧的盒子,盒子裡面裝着的正是能夠號令大軍的兵符印信。
商戎道:“郡王,請查收罷。”
衛鴻飛也不客氣,伸手接過兵符和印信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有勞商將軍了。”
“不敢。”
然後便是衛鴻飛讓人查看軍中的卷宗賬冊,有了兵符在手衛鴻飛頗有些志得意滿,並不親自去查看賬冊而是讓跟在自己身邊的衛君博三兄弟去去看。見狀,商戎也只是皺了下眉頭沒有說話。衛家三兄弟帶着人在一邊核對着賬目,剩下的人便在打仗裡面喝茶了。
衛鴻飛坐在主位上,朝着衆人舉杯道:“本王初到鄂州,以後還要請商將軍多多相助。”
商戎扯了下脣角道:“王爺言重了,末將分內之事。”
衛鴻飛淡然一笑,又對坐在下首傳旨的使者道:“這次有勞大人辛苦跑一趟了,明日大人就要啓程回京,不如今晚本王爲大人踐行?還請大人賞光。”那使者能被派來傳旨自然也不是什麼位高權重的高官,不過是個從五品的禮部官員罷了,之前靖江郡王府就暗地裡送了他不少好處,如今又得衛鴻飛如此厚愛自然是覺得身心俱傷。再對比商戎對自己的冷淡敷衍,頓時對衛鴻飛笑得越發殷切了。
“那就多謝王爺了,可惜下官還要回京復旨,無法見識王爺在戰場上的英姿了。”
衛鴻飛一邊謙虛地說笑,心中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人的意思是回到金陵他自會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雖然這些看上去不過五品六品的芝麻小官彷彿無足輕重,但是在金陵皇城裡住了二十多年的衛鴻飛卻深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有的時候反倒是這些看似無足輕重的人會讓你吃大虧。
那使者回頭看了商戎一眼,笑眯眯地道:“商將軍,明日一早令愛和令婿就要跟隨下官一道上路了。將軍若是有什麼要交代兩位的,可得儘快了。”商戎臉色微沉,垂眸淡淡道:“多謝提醒,老夫心中有數。”
使者自淘了個沒趣,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倒是衛鴻飛看看商戎笑道:“既然閒着無事,商將軍…如今那些叛逆的亂軍到什麼地方了?”
商戎看了他一眼,道:“回王爺,已經到了咸寧了,想必不日就會朝一線峽進犯。末將請命鎮守一線峽。”
衛鴻飛一愣,想了想方纔搖頭道:“一線峽素稱天險,叛軍想要過來也沒有那麼容易。更何況還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商將軍駐守,一線峽還是交給下面的人去吧。”商戎凝眉,現如今除了一線峽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地方?雖然鄂州也需要人鎮守,但是泰寧衛難道長了翅膀能從一線峽飛到鄂州城去?
“王爺的意思?”
衛鴻飛笑道:“犬子也曾經上過戰場,一線峽就有他們兄弟來鎮守將軍覺得如何?”
商戎道:“這隻怕是…有些不妥。”商戎自然知道衛君博幾個兄弟,比起如今算得上是名揚天下的衛公子衛君陌,衛君博衛君澤衛君奕這三兄弟在衛公子的光環下簡直被襯得黯淡無光。衛君博和衛君澤兄弟倆確實是上過戰場——就一次,還是管後備軍需的。
聞言,衛鴻飛臉色微沉,沉聲道:“怎麼?商將軍不相信本王?”
商戎道:“一線峽是鄂州唯一的屏障,一旦一線峽失守鄂州便會毫無保留的暴露在叛軍的跟前。還請王爺三思。”
衛鴻飛不悅,揮手道:“夠了!商將軍,本王心意已決。將軍若是不放心,本王親自鎮守一下線總可以了吧?還是說…將軍對陛下的旨意有什麼不滿?”商戎無言,衛鴻飛顯然是想要將駐守一線峽擊退叛軍的軍功搶到自己手裡,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只會認爲自己是想要跟他搶軍功罷了。但是…擊退叛軍真的那麼容易麼?一線峽確實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但是同樣也是個很難主動出擊的地方。以衛公子和星城郡主的才智,世間久了未必想不出來破解之法。
見他不說話,衛鴻飛這才輕哼一聲道:“本王希望將軍能夠率兵駐守鄂州,讓本王無後顧之憂,將軍可明白?”
大帳裡沉默了良久,商戎方纔在眼中暗暗嘆了口氣無聲地朝着衛鴻飛拱了拱手。
很快,衛君博出來稟告賬冊並無不妥,有朝廷的使者見證就算是交接完成了。商戎不願多留,起身說了聲末將告退便轉身出了大帳。身後響起那傳旨的官員有些尖酸的聲音,“這個歸化將軍,當真無禮!”
只聽衛鴻飛笑道:“歸化將軍心情不佳,還望大人海涵。”
出了大帳,商戎望着眼前的軍營和來來往往的忙碌着的士兵,有些無力地長嘆了口氣。突然被奪了兵權他心裡確實是有些不滿也有些不服,但是更讓他擔心的卻是…衛鴻飛作爲一個軍中的主帥真的沒問題麼?搶佔部下軍功的將領這些年來他見過的也不少,但是向衛鴻飛這樣毫不掩飾理所當然的,卻還是極爲罕見的。更何況,只看衛鴻飛的做派他就知道,衛鴻飛並沒有將衛公子和泰寧衛放在眼裡。以爲憑着比對方多的兵馬和一線峽的天險就一定能夠穩操勝算麼?
只怕…沒那麼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