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張家的馬車還在外城,從翰墨軒出來,安意先送胡清月回家。等她從張家回到家中,已是酉時正,華燈初上,暮色蒼茫,府門外的防風燈籠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安意從馬車上下來,走進大門,擡眼就看到安康送一個人出來,凝眸細看,那人是簡親王秦琨的伴讀劉禹,微微蹙眉,他怎麼會來?是來幫秦琨送禮嗎?
“妹妹,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安康走到安意麪前,語帶責備地問道。
“和師姐聊天忘記了時間。”安意撒謊道。
“安姑娘,我是劉禹,簡王爺的伴讀,我們在翰墨軒曾經見過面,你還記得吧?”劉禹急不可耐湊過來問道。
安意眨眨眼睛,微微頷首。
劉禹喜笑顏開,道:“安姑娘,我今天是特意來懇求你,讓我把你畫入畫中,成爲百美之一。”
“劉公子,剛纔家父和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確,這件事,請你不要再提。”安康擔心安意會答應,急忙出聲表明態度。
“安大人,我覺得這事應該問問安姑娘的意思比較好。”劉禹充滿期待地看着安意。
“我記得我已經拒絕過你了。”安意淡淡地道。
“你是拒絕了我,可是我希望你能改變心意。昨天我看着你高居馬上,穿着一襲粉藍色的道袍,顧盼流轉、風姿卓越、儀態萬方,嬌俏中透着英氣,英氣裡有着清麗,清麗中又帶着嫵媚,嫵媚還蘊含着溫柔,我深深覺得要是我不把你畫入畫中,令你成爲像沉魚落雁,羞花閉月四大美人那樣流傳千古,將是我平生的一大憾事。”劉禹一臉真誠的對安意竭盡讚美之詞,只盼能說服她。
“流傳千古的名聲我不需要,出衆的美貌對女子而言並非是幸事。”安意勾脣冷笑,沒有被他的讚美之詞迷惑,“四個美人是四個悲劇,吳國滅亡,西施沉溺江中;昭君遠嫁,客死異鄉;安史之亂,貴妃命喪於亂軍之中;三國爭雄,貂嬋被斬於馬前。我不願像她們一樣不得善終,我只想安詳平靜的活到白髮蒼蒼,壽終正寢。”
劉禹笑道:“安姑娘多慮了,四大美人之所以不能善終,是因爲她們生在亂世,如今太平盛世,君主賢明,國力強大,姑娘是不會遭逢這樣的不幸的。何況入畫的不僅是姑娘一人,還有另外九十九位姑娘和姑娘一起入畫,就連姑娘的師姐胡姑娘也在畫中,姐妹倆同入百美圖,必將成爲一段佳話。”
安意對能不能流芳百世並不在意,若不是秦琨用心不純,劉禹又在事隔這麼久奉命前來勸說,她不介意在沒有照相技術的古代,用畫筆畫下年輕時的容貌,現在自然不會給機會讓秦琨算計她的,斷然拒絕道:“就算不會遭逢不幸,我也不願意做畫中人,不願意要這個流傳千名的名聲,我師姐願入畫是她的事,人各有志,讓我入畫一事,請不要再提。”
“安姑……”
“大哥,我先進去。”安意沒心情聽劉禹囉嗦,疾步離開。
劉禹見安意態度堅決,心中暗暗叫苦,這下要怎麼向王爺交待?
安康不知道劉禹肩負着任務,就算知道,也會當做不知道,笑着把他送了出去,轉身回到井籬園,羅氏正跟安清和說去唐家送聘禮的事。
“人家姑娘的嫁妝是一出生就開始準備的,我們家喜兒的嫁妝是一點都沒存,別說那些好的首飾和綾羅綢緞了,就連套像樣的傢俱也沒有。”羅氏瞭解世家女的嫁妝後,越發的爲安意的嫁妝着急了。
“要打傢俱還不容易,買些好木材,請師傅來打一套就是了。”安清和笑道。
羅氏橫他一眼,道:“你說的容易,手藝的好師傅到是能找到,可是上哪裡買好的木材?我們現在用的這是櫸木,我打聽過了,京中大部分姑娘的陪嫁用的是花梨木,有的是紅酸枝,還有雞翅木,這些好的木材可不是說買就能買來的。”
“木材我明天就託人去買。”安清和笑笑,“喜兒啊,你喜歡哪種?”
“都行,爹爹作主就好。”安意的心思不在這上面,“爹孃,我有點累,想先回房歇息了。”
安康也起身道:“爹孃,時辰不早,我也先回房了。”
兄妹倆離開井籬園,各自回房。
安意吃完遲來的晚飯,裁了一小截紙條,給黎若嫺寫了一封十二個字的信,“二師姐,師父失蹤,請速查下落。”這十二個字用的是逍遙派的暗語寫好的。
寫好信,安意打開牀邊抽屜裡的暗格,找出鑰匙,打開放在牆角的箱子,從裡面出一個木匣子。木匣裡放着青衫令、一小瓷盒和三個瓷瓶;看着青衫令,微微皺了皺眉,要找青衫門的人幫忙嗎?江惟平是否知道師父出事了?
不管江惟平知不知道師父出事,都必須把消息傳過去。安意把青衫令拿出來,收入隨身攜帶的荷包裡,明天去青衫門在京城的分堂。把瓷盒也拿了出來,擰開的蓋子,取下脖子上的玉佩,用凸起的地方沾了點瓷盒裡特製的脂膏,在紙條蓋上印記,把脂膏放回木匣,上鎖,放好鑰匙,把紙條卷好,也放進荷包裡。
次日,安意陪羅氏用過早飯,道:“娘,我出去了。”
羅氏嗔怪地道:“你又要出去啊?你怎麼像你舅舅一樣了?整天不着家,就知道往外跑。”
“店子纔開張,事情多,我要天天過去看着,等忙完了這幾天,我就天天在家陪着您。”安意拿甜品店當藉口。
“今天要早點回來,不能像昨天那麼晚。”羅氏道。
“知道了,我會趕回來吃飯的。”安意帶着芳蓉和香芹出門,直奔外城。
海城幫的分舵和青衫門的分堂都在外城的六盤巷,距離很近,斜對門,一個賣海產品乾貨,一個賣皮貨。天子腳下,江湖門派有所收斂,不會象在外地一樣,明目張膽的設立堂口,都用店鋪做掩飾。
安意把香芹留在馬車裡,帶着芳蓉先進海城幫的分舵。店內只有一個掌櫃帶着兩個夥計,沒有客人。
芳蓉站在櫃檯前,對掌櫃道:“掌櫃的,我要買九月初九,從海里撈上來的九斤九兩重的重陽魚,不知道可有貨?”
掌櫃的看了看她,“有是有,只是奇貨可居,要九百九十兩銀子才賣,不知道姑娘可帶夠了錢?”
安意還是第一次聽這江湖暗語,饒有興趣地聽兩人對話。
“九百九十兩銀子沒有,帶來了這麼大顆的定海珠一枚。”芳蓉比劃了一個手勢,“不知能否以物易物?”
“可以,姑娘請進。”掌櫃的將芳蓉和安意請進內室。
進入內室,芳蓉稟明身份,“我是鄭州分舵的芳蓉,這位是夫人的師妹,十九姑娘有信要送給夫人。”
安意和芳蓉在京城的事,黎若嫺早已告知了掌櫃,掌櫃見到安意一點都不意外,給安意見了禮。
安意把信交給了掌櫃的,“事關重大,請掌櫃的馬上送去給我二師姐。”
“姑娘放心,小的馬上就放信鴿送信。”掌櫃的道。
“掌櫃的可知江湖上最近有什麼大事發生嗎?”安意問道。
掌櫃的遲疑片刻道:“小的收到消息,這一個多月來,江湖上陸續有多位武林高手無故失蹤,各大門派都在尋找這些人,可惜一無所獲。”
“有查到是什麼人擄走他們的嗎?”安意問道。
“還沒查到擄走他們的是什麼人,只知道他們在失蹤前都收到了一張鐵柬。”
“鐵柬上寫着什麼?”
“鐵柬上就寫着一個請字。”
“除了收到鐵柬,還有什麼異常情況?”
掌櫃的想了想,道:“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安意知道問不出什麼來,帶着芳蓉離開海貨店,站在青衫門開的皮貨店,有些猶豫,江惟平並沒有告訴她這些暗語,她貿然上門,青衫門的人會相信她嗎?
“姑娘,不進去嗎?”芳蓉問道。
“我不知道青衫門的暗語。”安意皺眉道。
芳蓉笑,“姑娘有令牌啊,見令牌如見江大俠,可以號令青衫門的人。”
安意恍然大悟,原來這令牌有功效,帶着芳蓉走了進去。已是暮春,天氣轉暖,皮貨店內不但沒有客人,連貨架上也空空如也,有個乾瘦的老頭在打算盤,兩個夥計在打盹。
安意走了過去,把青衫令放在櫃檯上。
老頭蓋上賬本,拿起青衫令仔細看了看,遞還給安意,道:“小五小六,看好店子,姑娘請進。”
進到內室,老頭給安意見禮,“屈老三見過姑娘,不知道姑娘貴姓。”
“免貴姓安,家師姓計。”安意報出計凡衣的名號。
屈老三笑問道:“不知安姑娘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我想請屈老伯替我帶句話給江大俠,家師失蹤,我不便出門尋找,煩請江大俠幫我找尋家師。”安意道。
“連計姑娘也在失蹤人之例!”屈老三面露驚訝之色,“這江湖要有大事發生。”
“事關重大,還請屈老伯立刻將消息告知江大俠。”安意鄭重其事地道。
“安姑娘請放心,小的會立刻把消息傳回去給門主的。”屈老三正顏道。
“有勞屈老伯。”安意客氣了一句,帶着芳蓉離開皮貨店,去街口找香芹和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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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沉魚落雁出自《莊子》,羞花閉月出自《牡丹亭》,本文因架空,明朝沒有出現,但這裡爲了行文需要,借用了羞花閉月這個詞,請考據的朋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