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抵達最近的一座城鎮,才未時初刻,天色晴好,適宜趕路,可小龔爺卻要進城投棧。劉家父子雖想早點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好折返回家,但是客人不願趕路,他們也只得聽從,駕車進城。
安意沒有多問,知道小龔爺此舉必有用意。客棧的對面就是藥鋪,安意徑直進去買藥。
“你要買藜蘆、雄黃和雌黃?”掌櫃的眯着眼打量安意。
安意坦然與他對視,“藜蘆,辛,寒,有毒,入手太陰、足陽明經,入肝經,主治風痰,殺蟲毒。雄黃,辛,溫,有毒,歸肝、大腸經,主治解毒殺蟲、燥溼袪痰、截瘧。雌黃,辛、平,有毒,入肝經陰分,主治燥溼、殺蟲、解毒。藜蘆三分去蘆頭,搗羅爲末,雄黃一分細研,雌黃一分細研,可治鼻中息肉漸大、氣息不通之症。”
掌櫃的笑道:“原來是位女郎中,小的無眼不識,莫怪莫怪。”
“出售有毒之藥,掌櫃謹慎對待,理所應當。”安意淡笑道。
掌櫃的把三味藥秤好,遞給安意。
安意接過藥,付了錢,轉身見小龔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眸光微閃,走過去道:“師父曾說嶺南地區多瘴氣,多蟲蚊,配些藥粉,有備無患。”
小龔爺勾脣一笑,微微頷首。
安意知道他不相信,但是她不想解釋太多,解釋太多反而顯得心虛,率先走出藥鋪。小龔爺緊隨其後,進客棧,各回各房。
小龔爺盤腿坐在牀上打坐,安意在隔壁房裡,搗鼓毒藥和解藥。
夜暮降臨,安意走出了房間,看了眼隔壁的房間,房門緊閉,想了一下,走過去,敲敲門,道:“你在裡面嗎?該出來吃晚飯了。”
小龔爺拉開房門,走了出來,“藥粉配好了?”
“還沒有,等配好了,我會給你一包防身的。”安意擡頭看着他,眸光清亮,面色如常。
小龔爺眼底幽光閃過,輕笑道:“好。”
到店堂,小龔爺叫來夥計,要了三菜一湯。兩人對坐,沉默而優雅的用餐。
清晨,上路之前,小龔爺在城裡又轉了一圈,買了一大堆東西,“今天我們要連夜趕路。”
安意眸光微轉,昨天早早投棧歇息,今日卻要連夜趕路,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小龔爺不主動解惑,安意也沒多問,上了馬車,一個燒水泡茶,一個閉目養神。
出了城,過了十五里的涼亭,馬車岔進了小路,車輪輾過地面,塵土飛揚。馬車顛簸的厲害,安意在馬車上坐不穩,不時撞在車廂上,無奈,只得睜開雙眼,撩開車簾往外看。
安意見路面坎坷不平,看的出平時行走的人定然不多,見道路狹小,僅容一輛馬車通過,眸底閃過一抹異色,回眸看着小龔爺,他一手拿着一本棋譜,一手捏着一枚黑子,神情悠閒平靜,絲毫不受顛簸之擾。
安意心中滿是狐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沒有開口問小龔爺爲何棄官道,走小路。
小龔爺感覺到她的目光,擡頭看着她,脣角勾起一抹淺笑,“我們來對弈一局。”
安意搖搖頭,又閉上眼睛,繼續假寐。
小龔爺眸中的精光微閃,啪地一聲,將棋子落在棋盤之上。
日漸西斜,晚霞似火,馬車在小路上,緩慢前行,四周是常綠闊葉林,夕陽透過枝葉,灑落下來,光影斑駁陸離。林中寂靜,偶爾傳來幾聲鳥鳴,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暗去,晚風徐徐吹來,帶來了絲絲寒意。
安意看着外面的幢幢的樹影,心中莫名的感到不安,似乎在林中深處隱藏着不爲人知的兇險。
突然,從林中竄出十幾個蒙面人,刀劍寒光閃閃,將馬車團團圍在中間。
“果然來了,連一刻都不願多等,我真得很好奇,是誰這麼迫不及待想要取我的性命?”小龔爺拉開車門,看到前方攔路的人,勾脣冷笑,眸中寒光閃動,一臉殺氣。
安意這時明白小龔爺爲何要招搖了,他是要把殺手引出來,可是他不覺得他這麼做,太冒險,太不理智了嗎?憑他一人之力,還帶着她這個不會武功的人,與一羣來勢洶洶的殺手對抗,贏面太低。
念頭剛閃過,安意就知道她太小看小龔爺了,只見劉家父子從馬車一躍而下,從坐板下抽出兩把大刀,揮刀衝了過去。
安意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劉家父子是小龔爺的人!
“他們不是劉家父子,劉家父子今晨已經回家了。”小龔爺話音剛落,林中又竄出六個黑衣人,他們衝了過去,與蒙面人打了起來。
刀光劍影,戰況激烈;兵刃相接,火光四濺。
安意坐在車內,看着車外殘酷的殺戮,眸沉如水。
小龔爺目光流轉,落在安意的臉上,沒有看到的一絲恐懼表情,眉梢微動。
蒙面人見中了對方的計,且戰且退,黑衣人正要追趕過去,小龔爺揚聲道:“窮寇勿追,讓他們走。”
刀劍入鞘,黑衣人給小龔爺行了禮,隱身在暗處。那兩個充當車伕的男子,躍上馬車,抖抖繮繩,催馬前行。
小龔爺點上油燈,拉上車門,將帶着血腥味的風阻攔在外。
安意看着小龔爺,以爲他會說點什麼。誰知,他學她一般閉目養神。安意氣惱地抿緊雙脣,打開包袱,拿出乾糧,就着涼茶啃了起來。
小龔爺說要連夜趕路,這一夜,一刻都沒停頓。
安意在顛簸的馬車上,難以入睡,翻身坐起,揉揉被撞痛的額頭,看着對面盤腿打坐,穩如磐石的小龔爺,撇撇嘴,正要說話。車伕敲了敲車門,道:“小龔爺,我們一直在一個地方打轉,走不出去。”
小龔爺睜開雙眼,拉開車門,“你確定?”
“屬下確定,半個時辰前,我們就經過了這個地方,那根橫出來的樹枝,是屬下折斷的。”年長一些的車伕,指着左側一根斷裂的樹子道。
“遇到鬼打牆了。”另一個車伕道。
“小龔爺,若是鬼打牆,我們只能等到天亮再走。”老車伕道。
安意探頭出去,擡頭看着夜空,道:“這世上沒有什麼鬼打牆,是夜晚光線太暗,你們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纔會一直在原地打轉。你們可以看天上的北極星,辨別方向,不要找地面上的東西做標誌物,就能走出去。”
小龔爺看了她一眼,道:“照她說的做。”
“是小龔爺。”兩個車伕齊聲應道。
北極星是野外活動辨別方向的重要標誌,充當車伕的兩人,也有野外生活的經歷,只是習慣找地面的東西做標誌物,忘記去看天上的北極星,經安意提醒,兩人很快將馬車趕出了那片林子。
天色漸亮,馬車停在了一條小溪邊,小龔爺洗臉漱口後,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仰面看着天空。兩個車伕,年長的那個用石頭搭起簡易的竈,年青的那個去林裡打野味。
安意梳洗後,閒着無事,習慣性的四處尋找草藥,在溪邊找到幾株細葉水團花,要挖時,纔想起這裡不是井塘村,不是小東山,神色微黯,走到一棵樹邊坐下。
去打野味的車伕去林子,轉了一刻鐘的時間,提着一隻野兔,兩隻野雞出來了。
小龔爺和安意都坐着沒動,兩個車伕動作利落的收拾好野兔和野雞,從車裡把鍋碗拿出來,熬了一鍋野雞,用樹枝串着野兔放在火裡烤。
濃郁的肉香隨着熱氣撲鼻而來,誘人之極。車伕先盛了一碗野雞肉給小龔爺,再盛了一碗給安意。
安意看野雞湯裡飄着兩片綠色的葉子,仔細辨認了一下,又聞了聞氣味,“湯裡有毒,不要喝。”
小龔爺剛喝了一口進嘴裡,還沒嚥下去,忙吐了出來,“湯裡怎麼會有毒?”
安意指着那兩片葉子道:“這是毛茛,又叫毛芹,是有毒的草藥,內服可起劇烈的胃腸炎,還會有中毒的症狀。只是剛纔我在四周看過了,沒有發現毛茛,這湯裡怎麼會有呢?”
年青的車伕又氣又恨,飛起一腳,將野雞湯踢翻在地,高聲道:“無膽鼠類,使這般不上道的手段,有本事滾出來,跟老子刀下見真章。”
“龔硯遒,你身邊能人輩出,連個小丫頭,也懂藥理,我還真是小瞧你了。這次算你走運,下次我會換一種毒藥的,小丫頭,希望你還能認得了來。”
“白無名,既然來了,爲何不現身一見?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好漢?”小龔爺朗聲道。
“等你毒發,彌留之際,我們再見。”餘音嫋嫋,已在數尺之外。
小龔爺打了個手勢,示意暗中的黑衣人去追蹤白無名。
“這次要不是有你,我就要中毒身亡了,多謝。”小龔爺認真向安意道謝。
“毛茛雖然有毒,但是不會引起死亡。”安意淡然道。
“中毒後,人會失知覺,就要任人宰割,你對我救命之恩。”小龔爺誠懇地道。
“既然同行,當守望相助。”安意垂瞼道。
“守望相助。”小龔爺輕笑挑眉,“好,我們當守望相助。”
安意擡眸看了他一眼,起身把手中的野雞湯,潑到地上,去小溪邊洗碗。
小龔爺看着她的背影,眸色幽深。
野雞湯喝不成了,野兔肉還能吃。
吃完兔子肉,把火熄滅,上了馬車,繼續前行。
沿着小溪走了六裡,右拐再走三里路,就能到官道,可是走了三裡,又三裡,又三裡,從辰時正走到午時正,馬車始終一片杏林裡行駛。
第四次看到那棵結滿果實的大杏樹,車伕驚慌地拉開車門道:“小龔爺,我們又在回到原處了。”
夜晚,光線不明辨別不了方向,大白天,在一個地方轉圈,這就太奇怪了。
小龔爺挑眉看着安意,“喜兒,這次用什麼分辨方向?”
安意從車上跳下去,環顧四周,發現除了這一棵杏樹,其他的杏樹別說果實,枝葉都已凋零,掏出小刀,要去割樹皮。
“住手。”一聲輕喝。
“誰?”小龔爺飛身下車,站在安意身旁,警惕地四處打量。
“小丫頭,你是怎麼發現這樹不對的?”隱身在暗處的人的聲音忽左忽右,還忽男忽女。
“杏樹花期三四月,果期六七月,十月還結滿果實,必是假樹。”安意沉聲道。
“小丫頭,挺不錯,有點見識。”暗處的人笑道。
“這是常識。”安意淡然道。
“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問別人名字前,應該先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這是禮貌。”安意道。
“哈哈哈,好個有趣的小丫頭,我喜歡。龔硯遒,把這個小丫頭留下,我就放你們過去。”
“爺不需要你放過。”小龔爺抓起安意的手,“我們走。”
“走?進了霧杏林,沒有我同意,就是龔雲濤也休想走得出去,就憑你小子,想走出去,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暗處的人譏笑道。
瞬間濃霧瀰漫,一尺之內看不到人影。
安意目瞠口呆,長見識了,一直以爲武俠小說裡寫的,都是假的,此時方知,五行八卦、奇門遁甲都是真實存在的,這個霧杏林,就是一個陣法。
剛纔沒有濃霧,轉了幾個時辰都沒走出去,現在多了濃霧遮攔,要走出去根本不可能。當他們再次回到那棵假樹前時,安意清楚知道他們走不出去,眨眨眼睛,道:“小龔爺,你們走,我留下。”
小龔爺雙眉緊皺,“好。”
“前輩,我願意留下來,您讓他們走吧。”安意大聲喊道。
“小丫頭,你真的願意留下來?”
“是的。”
“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安意,安定的安,意外的意。”
“安意,安丫頭,小意意,哈哈哈,安丫頭,我喜歡你這個名字。”
“前輩,我答應留下來,您可以告訴他們怎麼出去了嗎?”安意道。
“可以,當然可以。”
小龔爺鬆開安意的手,依舊暗處人的指示向左走了五步,又向右走了三步,停下來,沒有動。等了片刻後,抽出腰間的長鞭,飛出去纏住安意的腰,剛要把她拖過來,“啪”鞭子從中斷開。
“龔小子跟老孃玩心眼,你們還太嫩了點。”暗處的人得意地大笑。
小龔爺臉色鉅變,萬沒想到會失手。濃霧漸漸散去,安意失去蹤影,只有馬車還停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