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馬路,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沈文倫也只是靜靜的看着範銘,臉上帶着淡淡的落寞,這其中彷彿又夾雜了一些感慨,直到樹上的一窩老鴉悽慘的叫了一聲,才淡然道:“你總算來了。”
範銘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一時也些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知道被身旁的鄧正元推了一下,範銘這才驀然‘轉醒’過來,面對望着沈文倫那似笑非笑的臉,範銘有些尷尬,“沈兄,別來無恙?”
沈文倫淡然一笑,“還記得曾經的賭約否?”
“誠不敢忘!”範銘笑了笑,“一年已過,再有一年便是春秋大比之日,屆時若還有幸得以在大殿之上同沈兄一見高下,餘定當全力以赴。”
“如此甚好!”沈文倫朝範銘身邊的鄧正元與李辯身上瞟了一眼,道:“聖人云君子遠朋黨,應天府不同於楚丘,範兄若是想要一朝及第最好少交一些酒肉朋友。”
範銘暗自搖頭,過了這麼久沒見,想不到這沈文倫還是這麼一副臭屁的樣子。
鄧正元一時沒反應過來沈文倫這句話是在說他們,反倒是李辯一下就聽出其中的意味來,一時氣惱,想要指着沈文倫要辯駁一番卻又一想到平日裡沈文倫的作爲又將這剛要出口的話嚥了回來,
鄧正元這時也反應了過來,那白淨的臉一下漲得通紅,範銘正想着要看熱鬧,依照鄧正元先前表現出來的性子,理當會衝上前去理論一番,這還不得打起來,但事實卻讓他有些傻眼,鄧正元只是稍稍的嘟噥了兩句便就扭過頭去,索性不去看他。
沈文倫也沒有理會這兩人的表情,繼續對範銘道:“你家住處我已得知,過兩日我家中有堂文會,我會令人送請帖到府上,你若想來便來吧!”一說完,沈文倫轉身便走,驀然又停了下來,“聽聞你是出自龔大學士門下,可有其事?”
“龔大學士?”範銘疑惑的皺了皺眉頭,隨即又是眼睛一亮,難道他說的是龔老夫子,在他入縣學的那一年龔老夫子就應邀來應天府,莫非龔老夫子還真是個隱於鄉間的大學士不成?
見範銘沒有說話,沈文倫也沒有追問,依舊是那副清濁冷淡的萬年表情,轉身飄然而去,範銘反應過來要問他龔老夫子的情況之時,卻發現已經追趕不及了。
一等沈文倫離開,鄧正元同李辯兩人同時鬆了口氣,“籲,總算走了,乖乖,這冷麪殭屍還真是不留情面……”又拍着範銘的肩膀問道:“你怎麼惹上他了。”
冷麪殭屍?有意思!
範銘一笑,轉向兩人道:“你們好像很怕他?”
“這個書院誰不怕他!”鄧正元一聲大呼小叫,又壓低了聲音道:“他可是中書舍人沈從沈大人之嫡孫,加上此子恃才倨傲,從不把人放在眼裡,不過他也卻是有幾分才學,不論是詩賦還是策論,在咱們書院都屬箇中翹楚,來此年餘便升等爲內捨生,來年上舍生的名額肯定也要給他留一個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內捨生!這沈文倫到底是好命啊!
範銘眨巴了下嘴巴,要說心中沒有半分的嫉妒是在騙人,他這兩年吃了多少的苦才一步步的從農人的身份爬了出來,而沈文倫卻不費絲毫的力氣就被人安排好了康莊大道,這還真是如同鄧正元所說的,人比人氣死人啊!
說起內捨生,範銘心中更是不由有些羨慕,內捨生的福利比起外舍生來說可謂是天上地下,內捨生可由太學供給飲食、住所,而且還同各齋齋長、齋諭一樣免納齋用錢,而且若是內捨生還兼任了書院的一些學職或職事人的話,則每月還有俸錢,這典型的就同於預備吏員了,不過最讓範銘動心的還是免發解、免省試這項優惠政策上,若公、私試合格,一優一平便可免禮部試,也即省試,兩平或一優一否爲下等上舍生,准予免解試。
當然,比起這個,上舍生就更加讓範銘羨慕了,若成績合格可直接釋褐授官,這也是大宋朝注重文治的一個體現吧。
同兩人相告而別,範銘徑直往自家住處走去,剛到家中尚未落座,門房老福頭就送來一封請柬,範銘翻開一看竟然真的是沈文倫送來的一個文會請柬,而且日期就在三天之後。
去還是不去?這沈文倫到底想幹什麼?難不成要在文會上將自己羞辱一番,以報當初一辯之恥?
尋思了半天,範銘最終還是打算去赴約,即便是沈文倫要給自己難堪,卻這麼着也要先從沈文倫的口中問到龔老夫子的近況,再接着該如何也就便如何是了,到時候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範銘臉上細微的變化被剛進來的莫惜容看見,自家男人的性情早已經摸透,又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有事,便知心的問了兩句,“怎地了,今日去書院不順麼?”
“沒事,今兒碰到個熟人,請我赴會呢。”範銘笑了笑,道:“這些天都沒好好陪陪你們,明天下午抽空咱們在這州城裡好好逛逛。”
“嗯!”莫惜容點了點頭,看到範銘高興,她也就隨之高興了起來。
接下來的兩天,範銘開始步入了正常的讀書生涯,應天書院果真不愧爲四大書院之首,不但教學方式相對多樣,而且三不五時就各種學術講演會、時辯會舉行,由上舍生或內捨生主持,孔子所說有教無類於因材施教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種相對無憂無慮的生活着實十分愜意,範銘就彷彿回到了當初的大學生涯,除了沒有女同學其他無論是自由性還是開放性上,都有過之而無不急,而且最主要的是書院還是一個朝廷預備官員培育基地,從這裡走出去的將來說不定就是一方權臣,這幾天範銘不但同本齋的同窗都幾乎結交了一遍,也同其他五堂的外舍生混了個臉熟,這對於將來仕途可是難得的一種人際資本。
趁着這個時間,範銘又特意去了解了一下這所謂文會的情況,在楚丘縣中他最多也就是同三五學子小聚一
番,卻從來沒有參與過此類的聚會,在鄧正元和李辯的口中他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無論是正宗的讀書人,還是一些附庸風雅的假文化人,都喜歡參辦此類一些文人聚會,來吟詩賦詞,以襄文化盛舉,也可看作是各方名流私下交際的場所。
當然,這文會上也少不得要風花雪月一番,同上流階級很多的風流名士一樣,這文會中少不得的便是文人詩會宴飲與歌妓,而且或者這些人中有不少人是以吟詩作賦爲名,而與妓同樂是真,當年蘇軾蘇大學士也就素以對酒狂歌攬月而揚名,不過蘇大學士畢竟是有真才學的人。
其實這也是各朝盛世讀書人的共性,所謂風流,多數指的就是在對女人的方面,而真正能夠做到才學風流的畢竟是少數,對於他們而言,那些身態曼妙,歌喉婉轉的小娘便如同杯中美酒,這不僅僅是興趣愛好,更已成爲一種生活方式,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閒暇之餘三五好友在文會上把酒吟誦,撫弄風月,醉意醺然之時順便與那妓家調笑,或在悠悠絲絃聲中聆聽歌妓的曼聲輕歌,這樣的日子怎一個舒坦了得?若是情投意合,有幸得一清倌人的賞幸,詩酒盡興之後還能擁之同眠,這就是一個風流士人該有的生活。
這大宋朝不要說下面的讀書人如此,很多很多出仕做官的文人也都是如此。便是後來那朝堂官家徽宗也是如此,差點爲了一個妓家李師師連國都不要了,不過最終確實也是亡了國的,若說男人愛俏本也不是什麼錯事,這是一種天性,但把這種所謂的風流上升到藝術高度就有些無病呻吟了,就像後世小鬼子的AV一般,竟然做成了一個產業,這有些賣自家之醜以娛樂別人的意思,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瞭解了這些,這反倒是讓範銘有些失去了興趣,這文會對他來說可謂是沒有絲毫的意義,要說吟詩作賦,這實在不是他的強項,要說這撫弄風月,這一套他在後世玩得多了,而且花樣比這多出不知道多少倍,就算是在他出事之前,天上人間還留有他的貴賓名號。
不過聽鄧正元說沈家舉行的文會‘級別’一般都很高,甚至一些隱山大儒,或者當世各流派名家,都是其座上客,範銘去文會唯一的動力也就只剩下了期盼着到時候能見到一些各方的名士,畢竟怎麼說自己也是個讀書人,就像後世追星一般趕個時髦也好。
名家,名妓,範銘暗自發笑,什麼時候這兩種稱號都成了並列出現符號了。
雖然心中這樣想着,範銘還是不敢有半分的輕視,該準備的還是要提前準備,既然決定了要參加怎麼着也不能太丟臉。
時間轉眼間便就到了與沈文倫約定的日子,第三天接近下午時分,就到了書院十天一次的旬假之日,範銘早早的就用過了午飯,在給莫惜容收拾利落之後便乘了馬車,直往沈家外館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