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李弘死訊那一刻,李顯只有一個念頭:這不科學!
可是人的生死並不是科學能夠左右的,沒有人敢拿太子的安危開玩笑,只要太子還有一口氣無論是藥藏郎還是奉御都會盡力救治,除非死的不能再死了,纔會這樣過來報喪。
李顯一時之間呆愣在原地,渾渾噩噩的跟着李治和武后去了東宮。
東宮如今一片哀慼悲慘,哪怕大家都壓抑着哭聲那麼多人陣勢也足夠大了。
李顯作爲兄弟是有資格去見李弘最後一面的,到了李弘的臥房,裡面除了太子妃和她的侍女以及李弘身邊的常侍並沒有別人,剩下的人都在外面跪着哭呢。
李顯跟着爹孃進了去,然後就看到平時端莊高貴的太子妃如今哭成了一個淚人。
“阿爹,阿孃,五郎……五郎他……”太子妃一句話沒說完就暈了過去,藥藏郎連忙過來診治倒是傷心過度。
李顯站在那裡臉上一片平靜,他身處這裡卻好像三魂七魄又都不在,他這樣的反應跟屋子裡所有的人都不一樣,也就愈發顯得特立獨行。
李治和武后白髮人送黑髮人,臉上的哀慼是掩藏不住的,李治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多歲一樣,哆哆嗦嗦的坐在那裡,老淚縱橫。
李顯彷彿纔看到躺在牀上的李弘一樣,一時之間感覺有點新鮮,他對李弘的印象大多都是衣着精緻溫文儒雅,像是這樣只着裡衣躺在牀上的樣子還是第一次看到。
李顯走過去站在那裡看着李弘,李治和武后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過去,李顯臉上的表情太平靜了,平靜的都不像他。
剛剛武后還有點不滿,她知道李弘和李顯之間的恩怨,也知道李顯之前的動作,她不會怪李顯對付李弘,她不滿的是……這死孩子,你裝個樣子都不會嗎?
結果就看到李顯彎下腰伸出手摸了摸李弘的臉,轉頭看着李治一臉認真的說道:“阿爹,殿下還溫着呢,讓明賓客再來看看吧。”
李治聽了之後更是傷心,武后被李顯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摸了摸七兒子的臉說道:“七郎,七郎莫要這樣,你兄長……已經去了,你莫要太過傷心。”
傷心?李顯想了想,他纔不傷心呢,他是怕太子掛的不夠乾淨利落,回頭再活過來怎麼辦?
不過還沒等他說出口,李德帶着弟弟妹妹就來了,一進門李德就撲過來哭嚎道:“兄長,兄長,你怎麼就去了呢?”
比起李顯的表現,似乎李德表現的更加好一些,只是李治和武后似乎更關注李顯的狀況。
而李顯……在照看着弟弟妹妹,兩個小孩子出生的時候趕的不錯,沒有經歷過任何血雨腥風,哪怕朝堂之上再怎麼熱鬧,也干擾不到他們。
李弘的死太突然,這兩個人沒有任何準備,等一過來看到爹孃兄長都哭了,也跟着哭了。
李輪大一點哭的比較有節制,他懂得更多一點,李令月……感覺純屬是被嚇哭的,她耳中或許總能聽到誰誰誰去世了的消息,但是對死亡卻並沒有多麼深刻的認識。
李顯蹲在李令月旁邊耐心的哄着,直到李令月問道:“七兄,太子哥哥怎麼啦?”
李顯怔忪了一下,纔回答道:“你太子哥哥他……他去祖宗那裡替爹孃盡孝了。”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跟李令月解釋,這個解釋還是他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反正都是唬小孩子用的。
李令月有些低落:“那……以後都見不到他了嗎?”
是啊,以後……都見不到了。李顯這麼想着眼淚終於是落了下來,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流淚,依照他跟太子之間不死不休的關係,他不爲太子的死鼓掌叫好就不錯了,爲什麼還會哭呢?
李治和武后回去了,東宮因爲要辦喪儀也開始忙碌起來,李顯也要回去——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換呢。
李顯前腳回去後腳宮裡就派人送來了安神湯,李顯這個時候正在洗澡換衣服,送東西的常侍正好遇到了鄭玘,也就沒非要李顯過來接,他們都是李治和武后身邊的人,對於鄭玘的身份多少也有些瞭解,見到鄭玘之後就說道:“天皇天后有旨,這兩天鄭王傅還請多多照顧壽王殿下。”
鄭玘覺得這安神湯來的有點奇怪,忍不住問道:“壽王可有不妥?”
他過來的時候李顯已經去沐浴了,他沒有見到人自然也沒有察覺到什麼。
這位常侍是一直跟在帝后身邊的,忍不住將李顯的情況說了一下,才說道:“天皇天后擔心壽王殿下傷心的癡傻了,這兩天就暫時不要讓他去東宮那邊啦,唉。”
鄭玘聽了之後連忙應了,心裡卻是不信的,太子跟李顯是死敵啊,想要對方命的那種,李顯怎麼可能爲了李弘的死傷心呢?不過,連天皇天后都瞞過去了,這小子的功力漸長倒是真的。
鄭玘也接了安神湯並沒有打算給李顯喝,這裡面有許多藥材,雖然有安神之效喝多了也總是不好的。
只不過當鄭玘坐在那裡喝了兩壺茶都不見李顯出來之後,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了,索性直接去了浴房,結果推門進去就看到李顯還泡在裡面。
“你是要把自己泡成猴子嗎?”
李顯聽了之後一扭頭就看到了鄭玘,連忙起身擦身穿衣,鄭玘走過來一本正經的名爲幫忙實爲搗亂,本來一盞茶時間就能穿好的衣服在他的幫忙下連裡衣都穿的亂七八糟的。
鄭玘吃豆腐吃的光明正大,被吃豆腐的那個卻是魂遊天外基本上沒啥反應,這種情況下鄭玘也不可能繼續下去了,只好迅速幫人把衣服穿好牽着就去了臥房。
李顯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鄭玘正在把他往牀上摁,不由得有些茫然:“幹嘛?”
鄭玘挑眉:“回神了?”
李顯忽然就嘆了口氣,鄭玘被他嘆氣嘆的都心軟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頭半乾不溼的黑毛問道:“剛剛天皇天后派人過來送安神湯,我本來還不在意的,你這是……又怎麼了?”
李顯當然知道鄭玘想要問什麼,想了想說道:“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太突然了啊,他……我……”
李顯本來覺得他跟太子之間必然是有一天會矛盾激發到無法收拾,然後他跟太子撕一通,再想辦法弄死他出了這口惡氣纔算完,可是現在他剛出手,甚至什麼都沒佈置呢,太子就死了,真的是讓人十分的……怎麼說呢,感覺特別的不真實,總是想要問一句:假的吧?
鄭玘倒是沒他那麼多愁善感,只是說了句:“這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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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樣最好,真的想要扳倒太子的話,朝堂上的動盪不定要把多少人捲進來,鄭玘縱然知道政治鬥爭沒有誰是全然無辜的,做了選擇就要承擔後果,卻也是鬆了口氣的,真的動起來就連他都不能保證手下的人是不是能全身而退,他現在剛剛發展起來一點,能平穩就最好了。
李顯揉了揉臉說道:“讓他們把衣服找出來吧,明天還要過去的。”
“天皇天后說了,這兩天你就不要過去了,免得衝撞。”
李顯猶豫了一下,李弘的葬禮他的確是不怎麼想要參加,但是不去好像不太合適吧?他和李弘除了是兄弟之外還是君臣呢。
鄭玘卻讓他不要多想,安心養身體就是了。李顯覺得……他現在健壯的很養什麼身體啊。
結果當天就流傳出壽王李顯因爲太子薨逝傷心的癡傻了。
李顯:……
李顯被迫又傻了一次,不過他也不可能一直不出現的,只是前兩天沒出現。
在這期間,李治傷心過度,非要給太子追封爲孝敬皇帝,然後以天子禮葬,這期間n多人反對,但是看李治那個傷心的樣子,又有些不忍,最主要的是連武后都站在李治一邊的,這個女人不好惹,李治和武后明確的詮釋了何爲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反正這夫妻檔一上場,別人就沒說話的份兒了。
之前鄭玘對於李弘死後還會被封爲孝敬皇帝着實有些不甘,但是現在想想他又釋然了,李弘死得早對他們而言省了很多事兒,更何況沒事兒閒的跟個死人計較什麼呢?
到最後李治和武后和羣臣各退一步,追封可以,但是稱呼上不能稱爲陵,規模上也要縮小一點,整體規制可以跟天子相同,但是面積以及明器都要縮水。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天子是七日而殯,七月而葬,大家各退一步的原因也實在是因爲……李治的陵是早就開始修了的,但是李弘死的太突然了,七個月不夠修一座完整的帝陵的,但是如果規制什麼的縮減一下那倒是還有點可能。
李弘死了,朝上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實際上依舊是暗潮涌動,原太子一系都覺得世界末日要來了,可不是麼,太子一去,跟天塌下來也沒啥區別了。
最主要的就是現在瞎子都能看出來太子之位是誰的了,東宮一系的官員在太子還在世的時候跟這位的手下掐的那叫一個風生水起,現在這位上位了……阿米豆腐,大家都已經開始琢磨着辭官不做了。
距離李弘去世兩個月之後,朝堂上就有人站出來上書建議立太子。當然這位說的也有理有據的,主要是李治的身體並不適合長期理政,他就需要一位有能力的人來輔佐他,之前李弘做的還不錯,不過那也是有李德幫忙的,現在也還是需要這麼一位的。
站出來的這位不是任何黨派的,就是個純臣,他上書的原因很簡單,怕太子薨逝會讓武后藉機上位,誰都知道當初李治身體不好的時候,曾經想要讓武后執政。
李治直接就同意了,並且讓有關部門去準備。東宮那邊也開始裝修——因爲李弘去世的時候是在合璧宮綺雲殿,所以東都這邊的東宮倒是沒怎麼受到衝擊,就等着裝修完了之後太子冊封大典之後,李德就可以入住了。
只不過在冊封大典之前李德的名字又被改回了李賢,李顯對於李治和武后兩個人沒事兒閒的就想給孩子改名字的習慣已經無奈了。
李賢的冊封大典比李弘的葬禮還要累人——by李顯。
李顯這兩個月折騰完之後感覺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然後李治因爲傷心過度又要休養,這一次李賢可以說是名正言順的去監國了,恩,哪怕沒有李治的詔書李賢監國也沒有人能夠挑出毛病來。
這邊李顯剛鬆了口氣,轉頭李賢就給他了顆雷:弟弟啊,來跟哥哥一起監國啊。
李顯:你走!
李賢開始跟李顯擺事實講道理:“阿爹如今身體不好,阿孃還要照顧阿爹,我以前只是協助兄長監國,你現在也要協助我啊。”
李顯掛着倆黑眼圈:“親哥,求放過,你就讓我歇會吧。”
李賢堅決不放人:“不行,這兩天有好多官員都以老病爲由要致仕,我這裡也缺了點人,本來就忙,你就不要耍性子了。”
媽蛋,把弟弟當牲口用也虧你想的出來。
至於那些所謂的致仕和缺人誰都知道,那是覺得李賢上位了之後他們沒有好果子吃所以趁着還沒被收拾趕緊滾蛋,不僅能保住一命還能保住點家產,要不然等李賢緩過來開始清算之後,有一個算一個都別跑了,這年頭當官的有幾個敢保證自己清白的?
嚴格來說論起口才,李顯大概是說不過李賢的,尤其是李賢一張嘴就恨不得出口成章,李顯聽得兩眼蚊香圈,等他弄明白了人家已經開闢新戰場了,之前之所以能夠踩御史臺完全是因爲……那是回帖形式而不是當場辯論啊,而且李賢的水平明顯比某些御史要強多了。
李顯說不過他只能淚奔去找爹媽評理,不過他也知道這件事兒如果說起來李治和武后估計也是要站在李賢那邊的,所以他狡猾的用了之前的藉口。
“阿爹,我這兩天都在研究新的火器呢,之前不就跟您說過嗎?”
李治聽了之後十分感興趣:“哦?研究出了什麼沒有?”
李顯深深嘆了口氣:“不行,這個要進行試演的,我想再多也沒用。”
李治想了想果斷將兒子踢到了工部,讓他繼續去爲祖國武力裝備事業發光發熱。
李賢哀怨的看着李顯,李顯回了他一個白眼。
看着這兄弟倆的互動,李治難得的笑了,順便開口說道:“八郎的府邸都挑好了吧?”
這是問的李賢,李輪的年齡也差不多是時候出宮開府了。李賢倒是早有準備在什麼地方王府什麼樣的花園是什麼樣的都一一說明白了。
李治聽的滿意,李顯在一旁坐着觀察,總覺得李弘去世雖然李治表現的很傷心的樣子甚至不能理政,但是從精神上來看的話,還是不錯的,李顯總覺得李弘的死李治似乎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傷心,但也只是一種感覺。
回去的時候李顯跟鄭玘說了一下,鄭玘挑了挑眉說了句話:“你真的覺得天皇不介意太子做的事情?”
李顯腦子裡轉了好幾圈纔想起來之前李治生病的原因,頓時不說話了,如果把他代入李治的話,自己的兒子想要自己死,那真是不能忍!可是這樣爲什麼還要追封呢?
“因爲先太子無後啊。”鄭玘嘆了口氣。追封皇帝的話,還能蹭一點香火吃,否則,如果沒有孩子過繼給他的話,他就只能吃一點別人吃剩下的了。
李顯頓時不說話了,他的思想跟這個時代的主流思想還有點不太一樣,恩。
不過接下來,李顯就覺得事情不太對了,李弘死的很突然,官方給出的說法是暴斃。
但是很多人都不信,他們覺得李弘的身體不好大家是知道的,但是卻又到不了會死的份兒上,所以都猜測是有別人下手,那麼是誰呢?猜了一圈,有猜李賢的,但是這個不太可能,東宮那邊肯定會小心防範李賢,他在宮外想要下手並不那麼容易。
那麼只能是來自宮內,聯想到武后和太子的幾番衝突,就有謠言開始說是武后所爲。
一個不聽話的兒子沒必要留下來,所以她換了一個聽話的兒子上去。
李顯知道之後跟他印象之中的某些歷史都是重合了,不過就算是後人也只不過猜測李弘是被武后殺死的,沒有人有任何證據。
而如今李顯身在局中更加明白武后的壓力都是來自於李治的,她就算弄死了李弘也還有李賢,所以武后要對抗的從來都是李治而已。
更何況,李弘和李賢相比,顯然還是李弘比較好拿捏的,李弘不聽武后的話是真的,但是他身體不好也是真的,所以時不時就要分權,可是李賢卻身體健康,如果他跟武后扛上……那簡直是是災難。
李顯有些搞不明白就跟鄭玘吐槽了一番,最後才說道:“李弘身體不好突然去世也是……有可能的啊,爲什麼非要找個幕後主使?”
鄭玘垂眸說道:“他的死或許還真有幕後主使,只不過不是天后而已。”
李顯頓時一個激靈,轉頭看着鄭玘嚥了口口水問道:“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鄭玘擡頭定定的看着他,李顯倒抽了一口氣。
在宮裡的,主使者不是武后,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是李治。說實話結合一下李弘祖國的事情,李治這樣做似乎也並不讓人意外,李治是父親也是皇帝,沒有哪個皇帝能夠容忍兒子要弄死自己上位的。
可是……李治表現出來的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啊,太……太可怕了。
“爲什麼呢?阿爹,阿爹想要收拾他還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
“你錯了,天皇沒有在任何方面下手,他只不過是找太子談心了而已,而太子最近過的水深火熱,再被天皇一嚇……這纔是他暴斃的真相。”
李顯頓時鬆了口氣,並且表示一點也不想知道李治跟李弘說了什麼,他還是老老實實的當自己的技術人員吧。
可是技術人員也不是好當的,李顯已經讓鍛鐵局去鍛造炮筒了,火銃的整體構造類似於後世的炮仗,需要有一個火門也就是放引線的地方,當然李顯到底還是修改了一下樣式,儘量讓火銃的形狀看上去跟後世的武器有相似之處,只是這個時代的鍛鐵技術實在不太行,李顯原本覺得自己設計的已經儘量遷就這個時代的科學技術了結果沒想到想要實行起來還是比較難。
一個是開模一個就是成品不合格了,畢竟哪怕弄出了樣式是一樣的,但是不能用也是不行的,那些成品外表上看上去差不多,但是等試驗的時候就炸的四分五裂。
幸好這東西小,放進去的火藥也少,再加上李顯擔心出人命所以想了個辦法讓大家都離的遠遠的,反正也只是試驗承受力而不是試驗準確度,沒必要讓人拿着。
可是到最後也還是不行,李顯有心煉出鋼來,但是又不太記得鐵碳比例了,到最後弄的他整個人都着急上火,嘴上出了一圈水泡,連李治和武后都勸他不要着急。
李顯也知道不能着急,可是……不着急不行啊。
婁師德在前面發來了軍報,雖然我軍有報喜不報憂的傳統,但是這一次顯然是報不了喜了。
唐軍與大食國剛一交手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因爲對方的火藥很奇怪,像是火藥又不是火藥,因爲沒有爆炸只是着火,可是那火卻很神奇甚至能夠在水上漂浮也不熄滅!
李顯知道之後立刻想起了一個名字——海洋之火。
媽蛋,這就是石油點燃的火啊。李顯瞬間撓牆,他想要得到的資源還沒的到呢就被對方用來對付自己了。
這個時候鄭玘突然說道:“火銃爲什麼非要用鐵?用銅不可以嗎?”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