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李賢已經自己站出來了,那麼對於搜查東宮的事情也就有個定論了,李治直接派人盯住了東宮,一些人覺得李治是防着太子銷燬罪證,不過李顯卻覺得李治是在保護東宮。
而後大理寺回去連夜審問了趙道生,沒想到趙道生還真的供出了幾個人,而這些人有幾個跟他一樣是戶奴的,還有幾個東宮十率的衛軍,從人選上看倒真像那麼回事。
這幾個人供出來的東西也都十分一致,都一同咬死了太子要派他們去謀殺正諫大夫明崇儼。還供出了甲械藏匿的地點——在東宮一個很偏僻的宮室的院落地下之中。
一時之間朝野之中議論紛紛,說實話太子要誅殺朝臣這並不稀奇,但是也要看方法,以前李賢沒少弄死武后那邊的人,但都是正大光明的蒐集對方罪證,這就是陽謀。
可是如果蒐集不到罪證太子就下陰手派人前去刺殺,這就流於下乘了,不是正人君子所爲,那太子的品行就有問題。
當然最主要的是這樣一個太子,如果誰得罪他了,他明面上弄不死你,誰不擔心哪一天他下下陰手怎麼辦?
當然現在證據不足,直接就說太子爲人陰暗是不行的,所以大家都在等待一個結果。
李治派人去搜查東宮的時候只將武后以及自己的三個兒子連同幾位宰相和狄仁傑都留在了乾元殿。
殿內氣氛有些壓抑李顯擡頭看了一眼太子,發現他依舊面容沉靜不動如山,多少有些鬆了口氣,鄭玘早就通知過李賢了,想來李賢應該不至於還自投羅網。
因爲只是搜查固定地點,所以結果反饋的很快,來人稟報說的確是在東宮挖到了東西,然而卻並不是趙道生等人所說的甲械,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刀具。
當然東西不一樣並不代表李賢沒有嫌疑,畢竟如果讓人假扮盜匪的話那些刀具也是能置人於死地的。
李顯對這個結果覺得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已經提醒過他了,怎麼還讓人搜出東西來了呢?李顯皺眉看向李賢,結果卻看到李賢對他微微勾了勾脣,李顯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賢已經得到消息就代表他已經有所準備,在這種情況下他任由宮衛搜出東西就代表他還有後手。
但是怎樣的後手才能讓他起死回生?李賢會不會利用這次機會打擊武后?
李顯想到這裡頓時有些坐不住了,李治發覺了他的異樣,緩慢問道:“七郎可有話說?”
一時間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顯身上,他頓時冒了一身冷汗。所有人的眼神之中給他壓力最大的就是武后,這個時候理智告訴李顯他應該站在武后那邊,但是感情上李顯卻不想把李賢推進深淵。
李顯從來都是一個感性大於理性的人,所以哪怕知道不能得罪武后他還是定了定神說道:“這些東西不是宮中護衛的定式武器,應該是從宮外帶進去的,只不過……皇城之內宮禁嚴明,想要將這些東西都帶進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李顯雖然沒有明說卻也暗示了衆人李賢是被陷害的,畢竟哪怕他作爲太子東宮也是在兩尊大神的監控之下的,李賢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東西運進去……他要是對宮裡有這種掌控力,那他現在就不會被逼着主動站出來要求搜查東宮,而是直接請李治讓位都有可能。
李顯說完之後狄仁傑也開口說道:“臣也有疑問,哪怕是平民在傷人之後也會將兇器藏到別的地方,絕對不會留在自己的家裡,更何況皇城之內戒備森嚴,還請天皇派人妥善檢查纔是。”
李賢有些意外的看着狄仁傑,之前雖然狄仁傑的辦法也給他留的面子,但是話裡話外說的卻都是要搜查東宮,所以他一直以爲狄仁傑是個隱形的武后黨羽,沒想到現在狄仁傑卻又幫他說話了,他都有點搞不清楚狄仁傑的立場了。
而且……你現在說的話跟之前想辦法搜查東宮是矛盾的你知道嗎?鼎鼎有名的斷案高手就是這麼斷案的?
狄仁傑當然知道是矛盾的啦,不過當時羣情激奮,要求搜查東宮的聲音太大,天皇都壓不下來,他一個人也並不能跟那麼多大臣對抗,所以當時狄仁傑給出了一個方法,而現在乾元殿只剩下了天皇一家和幾位重臣,有些話狄仁傑也敢說出口了。
李顯對狄仁傑還是多少有些佩服的,這個人似乎一直都有自己的行事標準,而在這個標準之內卻又能隨機應變。
武后卻開口說道:“東宮查出不法之物乃是事實,就算不能證明太子暗害明崇儼,卻也能證明他有不臣之心!”
來了來了,李顯心裡嘆了口氣,這謀反帽子就要扣上了,李賢……你要怎麼做?
武后這麼說了,李賢就不能當成沒聽見了,他站起身對着李治直接跪下含淚說道:“阿爹,兒真不知這些武器是怎麼到東宮的,還請阿爹詳查!”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李顯覺得依照自己的智商已經看不懂了,他知道武后和李賢肯定都布好了棋局,然而如今這局棋形勢晦澀難懂,根本看不出勝負了。
李治似乎有點心累,剛想說什麼,就又有宮衛來報,說是在挖到武器的下面還挖到了一條地道!
在場所有人都懵了,李顯立刻腦補了那條地道是爲了逃生用的,然而……並沒有哪家的開國皇帝剛建國就思考着滅國要怎麼樣了好嗎?洛陽宮雖然是後來興建,但是興建洛陽宮的時候正是大唐崛起的時候,國家在蒸蒸日上,領導人就腦補滅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治的反應非常快,在茫然之後他瞬間就震怒了:“派人過去詳查!”
乾元殿之內的氣氛越加的壓抑,李顯甚至有一種呼吸都不順暢的感覺,他剛剛偷偷看了一眼武后,不過武后臉上依舊是沒什麼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沒什麼變化,李顯也就放棄從她那裡能夠看出什麼來了。
探查出來的結果就是地道挖掘的時間並不久,並且地道是通向皇城之外的。李顯覺得這事兒越來越玄了,他轉頭觀察四周發現大家都在若有所思,只有他一個好像有點不太合羣的正在觀察別人,當他的目光看向李輪之後,李輪還對他笑了笑。
李顯面無表情的看着李輪忽然覺得有點不對,現在應該說是非常非常關鍵的時刻,因爲查出來的結果關係到儲君的名聲,甚至是李賢會不會丟掉太子之位。
可是李輪卻一點都不關心的樣子,那是你親哥哥好吧?
戴至德皺了皺眉說道:“天皇,此事有蹊蹺,東宮突然出現了地道,這……”
李治臉色十分不好看:“此事定不是六郎所爲。”
挖地道這種事情想要動靜小几乎是不可能的,李賢怎麼也做不到瞞着李治和武后的耳目做出這種事情來。
只是如果說不是他……又能是誰?
狄仁傑忽然開口問道:“若是地道從皇城之外挖掘而來呢?”
從外面往裡挖……李顯瞬間驚悚了,臥槽,不可能吧?皇城周圍都是有巡邏的士兵很多的,誰那麼兇殘能夠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幹活?
就在李顯覺得驚悚的時候,一個高標朗秀的年輕人匆忙而來說道:“啓稟天皇,地道之中發現半枚令牌。”
令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了那個年輕人手上的令牌,李治看了一眼那個令牌之後臉色更加的不好看,他看了一眼李輪,一甩手就將令牌扔到了他面前。
“八郎,你可有話說?”
李顯跟李輪坐在一起,一低頭就看到了那半塊令牌上的相王府印記!李顯頓時臉色一白,他擡頭看了看李輪,發現李輪也十分慌亂,繼而轉頭看向李賢,雖然李賢表情淡淡的,但是他卻從李賢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些許的笑意。
李賢……是知道的,那麼這個地道……真的是他所爲,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李顯又看了看武后,這一次武后臉上的怒氣怎麼都掩飾不住了,當然如果往光明一點說的話可以說是武后的生氣對象是小兒子,但是李顯卻覺得這怒氣是針對李賢的。
當然如果不去考慮這些的話,李顯已經明白爲什麼李賢寧可冒着被誤會的風險也要按照武后的劇本走下去了,因爲他要將李輪徹底打壓下去。
李顯看了看李賢又看了看李輪,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種時空錯位之感,他彷彿看到了多年之前的李弘和李賢,只不過如今的李賢卻是處在當年李弘的位置,而李輪……李顯不知道他有沒有爭位之心,但是顯然他已經被李賢判定爲有了。
如今的李賢比當初的李弘成熟的多也沉穩的多,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覺得他們三兄弟兄友弟恭,李賢從來沒有對李輪表現出任何敵意,可是他就這樣不聲不響的給了李輪重重一擊。
李輪顫抖着伏地說道:“阿爹,這塊令牌的確出自兒子府上沒錯,只是……兒子也不知道爲何會出現在東宮的地道之中。”
李賢這個時候卻說道:“阿爹,我也相信八郎不會這樣做,這其中定有誤會。”
一兄一弟都跪了,李顯也跪下來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卻一句話也沒說,他覺得心很累,到了這個地步他甚至完全分辨不清到底是李賢心機太深陷害幼弟,還是李輪要對太子不利了。
李治心神疲憊的揉了揉額頭說道:“此事不要聲張。”而後他又要將地道填了,至於那些兵器自然是要追查來歷的,地道的事情似乎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李顯看了看狄仁傑,發現狄仁傑並沒有抗議,不禁有些奇怪,難道狄仁傑並不像是他知道的那樣剛正不阿?
李治吩咐完之後就讓衆人退下了,李顯看他這麼疲憊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心酸,李治或許並不算一個慈父,但是作爲一個皇父,李顯卻覺得他已經很溫柔了,而這樣溫和睿智一個人到了晚年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直面兒子們手足相殘,他心裡一定也不好受吧?
李顯有些沉重的離開了乾元殿,結果卻被黃常侍給攔住,說天皇要見他。李顯只能轉頭又去了貞觀殿。李顯一進殿門就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藥味,在看到李治半躺半靠在牀榻之上的時候,李顯更覺得難過了。
儀鳳五年,李治已經五十二歲了,斑白的頭髮,臉上的褶皺和老人斑都在昭示着這位帝王已經不年輕了。
李顯輕手輕腳走過去跽坐在李治身邊輕聲道:“阿爹。”
李治沒有看向他,只是悵然的看着窗外半晌才說道:“六郎和八郎的事情,你怎麼看?”
李顯低頭說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顯苦笑:“阿爹,這件事情太複雜了,我……我不如他們聰明,想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你卻能肯定六郎和八郎已經彼此不容了對不對?”
李顯緊緊抿着脣不敢說什麼,他想說不是那樣,但卻也知道這種安慰對李治而言並沒有什麼用。
他不說話李治似乎也並不在意只是嘆氣說道:“我有過很多兒子,現在只剩下了你們三個,年輕的時候我覺得若是能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那麼兒子或多或少也沒什麼要緊。五郎,五郎是我精心培養的,但是他身體不好也太讓我失望,六郎比五郎強上許多,他當太子之後我也放心,八郎還小暫且看不出什麼,但是當年被俘虜一事對他的影響太大,他……爭不過六郎的。”
李顯坐在那裡低着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李治突然這樣跟他剖析心裡怎麼想怎麼覺得詭異。
李治轉過頭來看着李顯低頭不語的樣子最後嘆了口氣:“你啊,六郎和八郎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也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但是……卻從來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李顯抿了抿脣說道:“我只想……安安穩穩的活下去而已。”
李顯固然可以說更希望大唐國祚綿延這種話,然而……話到嘴邊卻又變了,李治和武后比較一下的話,李顯更喜歡對李治說些實話,畢竟李治還是有心軟的地方的,但是武后……武后的心太硬,李顯一直都畏懼着她。
李顯的回答固然聽起來很空泛,然而李治卻信了,他只是說道:“人總是要有立場的,若是不想管就不要插手,若是要管就要找好自己的位置。”
李顯有些懵懂的看着李治,李治卻不肯多說了只是擺了擺手說道:“去吧。”
李顯只好嚥下了滿腔疑問,回到王府就直奔書房找鄭玘,此時鄭玘正在教導鄭瑾讀書習字,在看到李顯臉色十分不好的衝過來之後就知道發生大事了。
他將鄭瑾交給乳母丫鬟們讓她們帶鄭瑾回伯爵府,然後就拉着李顯回到了臥房。
“你這麼慌里慌張的是怎麼回事?”
李顯深吸了口氣冷靜了下來將早朝之後發生的事情都複述了一遍,甚至連他跟李治的對話都說了一遍,他有些不明白的問道:“阿爹這是什麼意思?”
鄭玘深深的看了一眼李顯說道:“天皇這是在提醒你,這出大戲你要麼袖手旁觀,要麼……就找個人站隊。”
李顯頓時崩潰了:“爲什麼非要站隊啊?我……我中立不行嗎?”
“你若是大臣可以,但你是皇子,就不行。”鄭玘有些不忍的摸了摸李顯的頭說道:“你……今時不同往日,你的選擇影響着太多的人,天皇怕朝堂不穩,這才提醒你的。”
李顯閉嘴頹然道:“我懂了,明天……就幫我去請假吧。”
你們誰愛爭誰爭吧,我不管了還不行嗎?這場大戲你們愛怎麼演怎麼演吧,他有點心累。
只是這一出大戲雖然開場很熱鬧,到最後落幕卻有些悄無聲息的意思。最後這些兵器查出來的來源是在城內的一家打鐵鋪,然後通過打鐵鋪查到了東宮一位太子洗馬身上,更巧的是那半枚令牌的出處兜兜轉轉也查到了那位太子洗馬身上——那枚令牌的持有者是那個人的兒子。
而這位太子洗馬其實要有一個身份是前□□,等查到這些的時候,太子洗馬和他的兒子都已經死了,並且留下了一封遺書,說是要爲孝敬皇帝盡忠。
得出這麼一個結果,李顯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了,他很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武后指使的,但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看不到武后的影子,甚至連武后一黨都沒有參與進去。
這麼一件懸案哪怕結案了也有些撲朔迷離,到最後除了以趙道生爲首的誣陷太子的那些人以及打鐵鋪的鐵匠被判死刑之外,無論是李賢還是李輪表面上看都沒有受到任何衝擊。
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李治就派李賢去監督營造紫桂宮。紫桂宮選址於澠池縣,距離洛陽不遠,算是避暑離宮,李治讓李賢去監督的時候,紫桂宮已經建了一小半了,而李賢彷彿真的將這件事兒當成一個大任務去完成,起早貪黑的每天都盯着建造進度。
雖然朝堂之上一時之間風平浪靜,李顯卻還是沒打算銷假,他覺得自己還是適合過宅男的生活。
只不過很快他想要躲都躲不了,因爲現在大家的目光都轉移到了對大食的和談上來,李顯作爲主帥……不出現似乎並不合適。對這件事兒李顯倒還是有熱情的,他的意思是大食的地盤就不給對方了,並且對方還要賠款,如果賠不起拿海洋之火或者說是國土來賠也行,至於大食被大唐打了會不會繼續去欺負拜占庭那邊,李顯表示這他就管不到了。
關於談判,李顯一想到最近洛陽城內詭異的氣氛他就頭疼,所以他特別想要親自去談判,能躲一會是一會,然而李治沒有同意,只是讓劉仁軌主持談判。
洛陽城中,武后太子以及相王之間的爭鬥已經開展的如火如荼了,其中武后和太子從曾經的戰友變成了現在的敵人,而李輪則繼承了當初李賢的位置,朝臣們還沒有安穩多久就又遇到了這種血雨腥風的事情,很多人都覺得頭痛不已,有一些不知道該怎麼站隊的人最後乾脆就站到了李顯身後——反正這位殿下看起來也不像是想要爭權奪位的,跟着他安全啊,不管最後上臺的是誰他們都不用擔心被清算。
而這些人之中武將佔了很大一部分比例,也有不少的文臣,一時之間……李顯居然也有了英王黨,這讓他覺得特別的坑爹。
五月癸未,熒惑犯輿鬼,這次還沒等太史局出來占卜,就有人用生命印證了這次天象:丁酉,戶部尚書、平恩縣公許圉師卒;庚戌,尚書右僕射、道國公戴至德薨;丙申,江王李元祥薨;丁巳,前右衛將軍田仁會卒。
一口氣死了這麼多人,洛陽城內的氣氛就更加低迷了,李治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決定在新造好的紫桂宮大宴官員,五品以上都要去。
只是……在宴請前夕,紫桂宮太子居所有人挖出了詛咒之物,其中寫有帝后以及相王英王生辰,一時之間滿朝震動。
武后當機立斷狀告太子借營造紫桂宮之便動用巫蠱詛咒父母兄弟,不念親情,形同謀逆,理應廢除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