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很輕。透過石屋的氣窗緩緩流溢進來,將火苗下的蘆葦火星,輕柔的拂起,慢慢升騰到半空,燃盡後化作雪白飄絮,漸漸的飛揚開來。
李仙惠好像腰部一直還在疼痛,不時的挪着身子,慢慢變化着姿勢。
秦霄手臂加了兩份力道,將她摟得緊了一些,不讓她的身體下墮,“這樣舒服些麼?”
盡力按捺着心中的綺念,低語問道。
“嗯,好多了。”
李仙惠低聲道,“不過,我還是睡不着,可能是這幾天熬過頭了,便沒了睡意。不如,你唱歌給我聽吧!”
秦霄一愣:“唱歌?”
李仙惠咯咯的低笑,連帶着身子一陣輕抖:“對呀!以前,我奶孃哄我睡的時候,都要哼歌,不然我便睡不着。”
秦霄苦笑:“奶孃?”
“咯咯!”
秦霄呵呵的笑了笑:“那好吧!不過,我可不保證,你聽了我唱的歌會不會作噩夢。”
“你就別謙虛啦秦大哥!你做什麼都不會很差的,這個我相信。”
秦霄呵呵的笑了起來:“你這叫迷信知道麼?看來,你挺有成爲追星族的潛質。”
“追星族?”
李仙惠疑惑的睜大了眼睛,“這是江南俚語麼,什麼意思?”
“就是……”
秦霄一臉壞笑,“對某人盲目崇拜,甚至是迷信。”
李仙惠戲謔的瞪了秦霄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好了秦大公子,你就當我是吧,盲目崇拜你,好不好?唱吧唱吧!”
“好,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暫且當一回郡主的奶孃吧。”
秦霄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想着自己會唱的歌。其實以前在部隊的時候,爲了活躍部隊生活,常常有些類似的歌詠比賽,大多是唱些軍歌,但有時也偶爾學唱一點比較老成持重的通俗歌曲。思來想去,秦霄依稀只記得蔡琴的那首《被遺忘的時光》還是在電影《無間道》裡聽到這一支插曲後,一時心血來潮跟着哼會的,於是輕輕唱道:“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絃;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
唱了幾句,秦霄停住了——後面的那句,忘詞兒了!
李仙惠呆呆的愣了半晌:“唉呀,好聽!怎麼不唱了呀?秦大哥,你這是江南小曲兒麼?好奇怪呀!以前從來都沒聽過這種調調兒。你在哪裡學的?”
秦霄呵呵的笑了起來:“不記得詞兒了。嗯,怎麼說呢,算是聽別人唱過,然後跟着哼哼的吧。”
李仙惠興奮的說道:“教我唱吧!我喜歡!”
秦霄愕然:“好啊……不過,我詞兒都不記得了,怎麼教?”
李仙惠道:“你唱,我聽,然後我們跟着曲調,一起填新詞兒!”
“好吧……”
坐在外面的鐵奴疑惑的豎起耳朵聽着小屋裡的動靜,不時想跑到石屋邊來看看:這對情人有意思,大半夜的不幹點別的,怎麼一直唱歌呢?唱的那些調調兒還一句都沒聽過!
晨曦微露的時候,李仙惠終於帶着滿足的微笑,將頭歪歪的靠在秦霄的胳膊上,躺在他懷裡,睡着了。
秦霄也是一陣倦意襲來,恍惚間看着懷裡那張絕色傾城的面龐,額間那一點花鈿彷彿是無窮的誘惑,讓秦霄想欺下身子,吻上去,心中一股慾望也累積到了一個極點,漸有噴薄欲發之勢。
正在這時,剛剛入夢的李仙惠突然皺起了眉頭,表情變得緊張起來,終於喊出了囈語:“快逃!大哥,武皇要殺我們,快逃呀……”
秦霄睡意全無,忍不住長嘆一聲,將懷裡的李仙惠抱得更緊了,心中暗暗想到:真是一個可憐而又堅強的女子!這種時候,我怎麼能對她生出褻瀆之念呢?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但也要有原則的去風流纔是……像這樣的女子,我現在利用她的感恩之心趁火打劫,便是無恥下流了……
腦子裡一陣胡思亂想,剛剛襲捲而來的綺念飛灰煙滅,秦霄終於也靠着石壁,沉沉的睡了過去。
剛剛過了沒過久,鐵門上傳來兩聲“篤篤”的聲響,秦霄幡然驚醒,心中低喝道——“來了!”
李仙惠也醒了過來,睡眼惺忪的扭頭看向秦霄,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他懷裡壓着他過了一夜,不由得面帶歉意的低笑起來,坐起了身子。
秦霄作了個禁聲的手勢,走到鐵門邊,透過縫隙,朝外面張望。
不遠處的河邊,昨天那條小漁船遠遠的離着河岸,船頭依舊是朱大通,光着榜子正朝鐵奴喊道:“鐵奴,他們還沒有睡醒是麼?這些是今天的食物,你接好了。跟秦大人說,他什麼時候想好了交出水樂冊,就可以帶着她的愛侶獲得自由。”
喊罷奮力一甩,將一個麻布袋子扔到了岸邊。鐵奴木納的走過來扛到肩上,朝石屋邊走過來。
朱大通繼續喊道:“秦大人,我知道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布袋裡有筆墨紙硯,你什麼時候想好了,將水樂冊的藏匿之地寫在紙上,讓鐵奴送出來。記住,你自己不要出來!”
然後秦霄看到,朱大通點着竹篙,撐着漁船飛快的溜了。
秦霄冷笑,低低罵道:“奸詐之輩!忌憚我秦某人,居然都不敢上岸!”
隨即又樂道:“這樣也好,正好我用計!”
李仙惠奇道:“秦大哥有什麼打算?”
秦霄神秘一笑:“稍後馬上就知道了!”
鐵奴走到門邊,敲了敲門,秦霄打開門,讓他進來。打開麻布袋,裡面有些乾麪饅頭,和一塊硯臺幾頁紙張毛筆。
秦霄呵呵一笑,拿起硯臺磨好墨,提筆在幾張紙上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速速將我等放出,不然玉石俱焚!”
“鳳姐爲何失信,這般沒有誠意?莫非還在懷疑秦某人會倒戈相向,或是投效荀麗麗那個妖婦?”……
諸如此類,語氣越來越軟,寫下了七八張之多。然後秦霄將紙按次序疊好,用一塊石子壓着,對鐵奴說道:“鐵奴,你記清楚了,他們每來一次人,你就從上到下,取一張拿去給他們,明白麼?”
鐵奴點頭。
李仙惠看得好笑:“秦大哥,這招有用麼?能騙得過那個精明無比的鳳姐?”
秦霄大笑:“應該沒問題!首先他們忌憚我的武功,不敢上岸,這是其一;而且憑我對鳳姐性格的瞭解,以及我們當前的處境,這一套話,恰到好處。鳳姐不認爲我能解開你身上的銅鎖,也明白我不敢棄你而去隻身逃離;而且鐵奴表情木納又不能說話,自然也不會露餡兒。看到了這些字條,她就會以爲我們還一直在這石屋裡!”
李仙惠咯咯的笑了起來:“看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你和鳳姐等人,也倒是成了知己對手嘛!”
秦霄跟着笑了笑,然後認真說道:“今晚北斗星升起的時候,就是我們離開這裡的時機到了。鐵奴,委屈你在這裡多呆幾天,事情一有着落,我馬上來接你。”
李仙惠疑道:“秦大哥,你昨天不是還說過,這塊荒島,四周都是茫茫的白水,離得最近的蘆葦地也有一里多遠麼?而且,蘆葦地也如同迷宮一般,更何況,我……我並不會游泳……”
秦霄笑,自信滿滿:“像那樣的迷宮,卻是迷不住我秦某人。我的確是記不得路,但只要有北斗星在,就是汪洋大海我也能游到岸。還有,仙兒,你不會游泳也沒關係,只要我還浮着,就絕不會讓你沉下去。”
李仙惠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太難了!你還是隻身脫困,再想辦法來救我們吧!”
秦霄依舊是那副笑臉:“放心吧,不會有問題的。秦霄不是那種不自量力蠻幹的人。要只是我一個人脫困,也不會等到現在了。若不能將你救出,所有的事情,都要落空。萬一有個閃失讓他們發現我只身逃離了,到時候想再見到你……那纔是真的難於上青天了。”
秦霄的這個自信,也算是有根據的。在部隊的時候,就經歷過無數次負重長途泅渡的訓練。相信這個體態輕盈的李仙惠,在水中並不會比那些槍支彈藥來得沉,而且,人是活的,在水中有浮力。只要自己略略的教她一些訣竅,並不是太難將她帶出來。萬一實在沒辦法了,大不了將她像揹包一樣捆在背上游去。不亂掙扎折騰,這個總容易做到吧?
李仙惠恨恨的跺了跺腳:“我這個累贅!早知如此,我就是早早學會游泳也好……”
秦霄呵呵的笑了笑,打量了一陣布袋裡的食物,說道:“這些東西,就不要吃了吧。今天我們繼續吃魚和茭白筍。誰能保證這些饅頭裡,沒有讓人乏力的迷藥之類的東西呢?”
夜,終於降臨了。
秦霄和李仙惠都感覺到,從來沒有如此的希望夜晚的到來。
走出石屋的一剎那,李仙惠擡起頭看着秦霄,深深說道:“秦大哥,不管我們能不能順利離開這裡,離開這裡之後,又會有什麼境遇。但是,我會永遠記得昨天那個夜晚,和你教我唱的那首歌。《被遺忘的時光》對麼?”
秦霄點了點頭:“對,你學得很快。”
李仙惠淡然的笑:“我不會遺忘這段時光的。這是我這一生中,過得最輕鬆的一個夜晚。我彷彿感覺,只有在那一刻,我才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諸多的煩惱,真正的做回了一次自己。謝謝你,秦大哥……”
秦霄不禁拉住了李仙惠的手:“別說得這麼消極和低沉。我還有許多的歌可以教你呢,保證你一首都沒有聽過。等我們離開了這裡,解決了火鳳的事情,我再慢慢的教你,好麼?”
李仙惠點頭,咬着嘴脣,深吸着氣,眼圈卻是漸漸的紅了,自嘲的笑了笑:“不說了,我總是這般的令人掃興,說些喪氣話。我們走吧,秦大哥!”
到了河邊,秦霄脫下衣服扔給鐵奴,正準備下水,看到李仙惠將身上寬大的襦服袍袖都取了下來,只剩下一個裹胸,露出賽雪的肌膚,腰間果然青紫了好大一片,站在那裡略有些瑟瑟發抖。秦霄將自己的緊袖窄口的胡服從鐵奴那裡拿過來,遞給李仙惠:“穿上吧,裹緊一些,別凍着。”
“可是……穿上這些衣物,在水裡會更加吃力!”
李仙惠搖頭,不肯。
“穿上,沒關係。”
秦霄眼神灼灼,堅持。
待李仙惠穿好衣服,秦霄將李仙惠背到了背上,然後用胡服上的翠綠蹀躞腰帶,將二人捆到了一起,毅然的朝水中走去。
李仙惠軟軟的身體牢牢的貼在秦霄背上,如同他當初叮囑的一般,一動也不動,而且還自覺的帖得緊了一些,減少水的阻力,好讓秦霄省力一點。
秦霄儘量遊得平穩,眼睛又還四周打量觀察,擔心會有火鳳的人在旁埋伏。不過幸好,看來徐小月對於這片蘆葦地和那把銅鎖很是放心,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到,秦霄會鋌而走險,冒着一起葬生魚腹的危險,用最原始的方法,救李仙惠出來。
清明時節夜間的湖水,冰冷刺骨。李仙惠的心頭,卻感覺一股股暖流,一直在浸潤着她的四肢百骸。
離岸數尺後,秦霄開始划水,就這樣揹着李仙惠,穩穩的朝前方的蘆葦地游去。
李仙惠將頭搭到秦霄的肩頭,心中回想着當初在長安時被下旨格殺,和這兩年飄泊江南的情景,不由自主的輕輕撫摸起這個壯實無比,給他無限安全感的肩膀,終於無聲而又輕緩的流下了兩滴淚珠。
一直以來,她內心深處那一塊早已是死灰了的心田,彷彿又漸漸的恢復了一線生機,彷彿開始蘊量起一股濃蜜般的春意。